大国重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齐橙
这一轮拆分在厂里引起的震动并不大,因为大多数的干部职工都没有弄明白拆分的目的,加之企业早已处于半停工的状态,大家对厂里的事务也有些漠不关心,只觉得这是一次无聊的折腾。要知道,类似于这样的折腾,在过去几年中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什么全员岗位聘任制啊什么厂内银行制啊什么车间班组承包制啊,弄到最后大家都已经有审美疲劳了,觉得一切都是瞎折腾,只求自己手里的工资不要因为折腾而减少就好了。
可随后的事情,却让大家都傻眼了。厂里突然出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其中绝大多数的陌生人都是操着满口鸟语的南方人。这些人一来就往各个车间里扎,瞪着通红的眼睛审视着车间里的设备,毫不掩饰那贪婪的表情。
各种消息也陆续传出来了:一家来自于海东省金南市的私营轴承公司,看中了新成立的轴承分厂,也就是原来的轴承车间,打算以800万的金额全资收购;另外一家来自于明州省的液压机械厂,看中了减速机分厂,提出注资1200万元,拥有减速机分厂80的股份,并获得完全的经营权力。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才明白了此前那轮拆分的真正目的,原来是为了把整个企业分割成许多个小单位,以便外来投资者能够有选择地进行兼并或者合作。也就是说,从榆重拆分的那一刻起,国家就已经在准备甩包袱了。
各级中层干部是最早明白这一点的,而且他们也意识到企业一旦被兼并,他们将是利益受损最大的一批。道理很简单,普通工人在国企工作或者在私企工作,都是一样干活拿工资,虽然身份上发生了转变,但经济利益是不会有太大变化的。但干部就不同了,在国企他们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能够享受各种待遇,而一旦到了私企,人家还会这样重用你吗?尤其是当着车间主任部门经理的那些干部,人家兼并了你的部门之后,肯定要安排自己信得过的人来当领导,怎么可能还让你呆在台上?而如果失去了现在的位置,他们还能吃香喝辣吗?
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这些中层干部却没有几个站出来抗议的,原因无它,那就是此前易耀忠郑群等人落马带来的冲击太大了,这些仍在位置上的中层干部其实每人也都有一些把柄,只是纪检部门没有深入去追究而已。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敢出来当出头鸟吗?
自己不敢说话,他们只能是私下里鼓动本车间本部门的工人出来发难了。中层干部们也知道这一轮改革是由国家榆北振兴工作小组发起的,代表着国家意志,不是几个人闹一闹就能改变的。他们需要的只是给收购方增加一些难度,这样收购方就不得不重视他们这些原来的管理者的作用,寻求他们的支持,这样他们就有了与收购方讨价还价的余地。
韩总,听说你是来收购我们减速机分厂的,你们厂是个什么企业,有什么资格收购我们?
减速机分厂的车间里,收购方明州新民液压机械厂厂长韩江月在减速机分厂厂长纪锡良的陪同下,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全分厂的干部职工面前。纪锡良刚刚介绍完韩江月的身份,一名30出头的工人便站了出来,大大咧咧地向韩江月提出了质疑。
这是我们分厂的铣工,叫曹昌盛。纪锡良低声地给韩江月做着介绍,他看起来对韩江月颇为恭敬,似乎全心全意地配合韩江月对分厂的收购。殊不知,这位跳出来挑衅的曹昌盛,正是他在私底下安排好的。
哦,是曹师傅吧?韩江月淡淡地一笑,说道:我们新民液压机械厂,是原明州省机械厅下属的专业生产液压部件的企业,原来的名字叫新民液压工具厂。我们厂目前有500名工人,所有制性质是股份制企业,也可以算是集体所有制企业。明州省塘阜县拥有我们45的股权,其余955的股权由原新民液压工具厂的老职工所有,各自占股的比例不等。
至于说我们有什么资格收购榆北重机的减速机分厂,这个问题就不太好回答了。事实上,我们是响应国家榆北振兴工作小组的号召,来帮助榆北重机实现资产重组的。也就是说,是榆北重机请我们来的,并不是我们自己要来的。
是吗?那你们收购了我们分厂之后,我们算什么人呢?曹昌盛继续问道。
韩江月道:我们并不是全资收购减速机分厂,而是向分厂注资并取得控股权。未来减速机分厂将成为榆北重机和我们新民液压机械厂共同持股的股份制企业,名字将改为榆北市新民减速机厂。至于各位工人师傅,如果愿意留在新厂子里工作,那么就是新厂子的工人。
如果不愿意留下呢?曹昌盛问。
韩江月微笑道:我们也不强求,而且我们也没权力强求。我们与榆北重机控股公司已经协商过了,不愿意转变身份到新民减速机厂工作的师傅,仍可保留原来榆北重机的身份,不过可能会被安置在榆北重机的劳务派遣公司。
此言一出,众人都喧哗起来,开始互相议论着:
她说什么劳务派遣公司?
就是厂子原来的劳动服务公司,这一次改名了,叫劳务派遣公司。
劳动服务公司,那不是原来安置家属工的地方吗,咱们可是正式工,怎么会安排到那里去?
你还不知道呢?已经有很多机关里的干部被安排到劳务派遣公司去了。我告诉你,劳务派遣公司名字叫得好听,其实就是一个收破烂的地方。那里的基本工资只发40,剩下的都是效益工资,干多少活就拿多少钱。
这也可以啊
什么可以!那里根本就没活干好不好?现在整个厂子都没业务,劳务派遣公司能有什么活?说效益工资,就是哄鬼的,让你没法去闹。
我艹,这么坑啊,那老子才不乐意去呢。
不乐意?那就踏踏实实给这个姓韩的干吧,没听说吗,人家那是股份制企业,她就是资本家,咱们就等着被剥削吧。
不干,坚决不干!
抗议的声音马上就出来了,有人矛头直指韩江月,有人则大声地质问纪锡良。不过,更多的工人采取了沉默的态度,他们中间有的是觉得单位被别人收购了也不一定是坏事,没准工资还能得到保障,另外一些人则是抱着观望的态度,希望别人去闹,自己等着看结果就好了。
韩江月对于这个场面并不觉得意外,事实上,几年前她承包新民厂的时候,也是遭遇过类似质疑的,但后来新民厂在她手里经营业绩越来越好,职工收入翻着番地上升,各种质疑的声音也就消失了。新民厂好歹还是她的主场,有许多支持她的干部和职工,榆北重机的人对她是完全陌生的,如果没有一点质疑就全盘接受她,反而奇怪了。
纪锡良看着这个场面,心里好生得意。他假意凶巴巴地斥责了几名嚷得最厉害的工人,然后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转头对韩江月说道:韩总,你看这事闹的。看来,大家对企业改制这件事情,还是不够理解,是不是等我在工人里再做点工作,然后再考虑注资的事情?
没关系,纪厂长,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来和大家商议这件事的。灯不挑不亮,理不争不明。大家有疑虑,现在说清了,比以后再提出来更好,你说是不是?
韩江月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对纪锡良说道。
齐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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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四级工的水平
纪锡良在韩江月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份沉着与自信,不由得心中一凛。在今天之前,因为入股减速机分厂的事情,纪锡良与韩江月已经会晤过很多次。在纪锡良的印象中,韩江月只是一个南方来的有钱人,是被振兴工作小组忽悠来的冤大头。韩江月的性别也给纪锡良造成了一些错觉,毕竟在这个年代里,女强人的概念并不流行,纪锡良甚至觉得韩江月可能只是哪个大老板的小蜜,纯粹就是一个花瓶而已。
他哪里知道,韩江月从小就是一个极其要强的女孩,在鹏城打工的那段时间,她经历了不少磨砺,性格变得愈发坚强。再往后,她承包新民液压工具厂,在艰难的条件下,带着全厂职工一路拼搏,风风雨雨闯荡出来,意志早已磨练得坚韧不拔,远非寻常女子可比。纪锡良玩的这些小花招,在韩江月看来简直就是幼稚可笑。如果区区几个工人鼓噪就能够让她屈服,她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榆北来了。
各位师傅,大家请安静一下。你们对于减速机厂以及你们自己的未来有各种担忧,我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不过,大家在提出疑问之前,是不是可以先听一听我们新民液压机械厂入股减速机分厂的打算呢?
韩江月的声音并不大,但吐字清晰,语气中透着几分镇定自若,让人一听就觉得心里有了一些倚靠。那几个受纪锡良指使出来挑衅的工人也都出现了短暂的错愕,声音一下子就弱下去了。
大家觉得我们新民液压机械厂是股份制企业,不可靠,而榆北重机是纯粹的国营企业,大家拿的是铁饭碗。那么我想问问,你们拿的真的是铁饭碗吗?据我了解,榆重的普通工人工资只有一百出头,即便是这一百多块钱,现在每月也只能发出70,余下的钱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到。而在外地一些效益好的股份制企业或者私营企业,工人的工资已经能够达到四五百元。一百多块钱和四五百块钱相比,你们觉得哪个才是真正的铁饭碗呢?
韩江月平静地说道,同时用目光扫视着全场的工人。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些凛然之气,被她扫视过的工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开始思考她所说的那些话。
韩总,你说外地那些效益好的企业能够拿到四五百块钱,那得是外企了吧?有个名叫钱晓龙的年轻工人怯怯地提出了问题。
韩江月微微一笑,说道:为什么一定是外企呢?不瞒各位,去年一年,我们新民液压机械厂发放的工资资金,总共是280万。我们的正式职工不到500人,你们可以算算,每人拿到的工资是多少。
280万,除以500人,那每人是500元!
我的乖乖,那每个月岂不就是快到500元了?
不可能吧,一个月500,那不比咱们厂长和总工的工资还高?
她说的是总数,估计普通工人没那么高吧?
众人都在心里快速地做着计算,脸上露出了骇然的神色。说一千道一万,工资才是最硬的道理。你说你端的是铁饭碗,可饭碗里就装着点面汤,有个屁用?如果一个月能拿到500块钱的工资,端啥饭碗很重要吗?
韩总,照你刚才说的,那你们厂平均每个工人每月能拿到差不多500块钱了,是所有的人都能够拿这么多吗?钱晓龙既然已经开了头,便壮着胆子继续问道。
韩江月道:我们厂实行的绩效工资制,技术好干活多对厂子贡献大的职工,就能够拿到高薪,而技术差干活少的,当然就拿不到这么多钱了。我给大家举个例子,我们厂有一位装配钳工,到客户那里去维修液压泵,连续干了三天三夜,解决了客户认为需要一个月才能够解决的问题,为我们厂赢得了声誉。他回来之后,厂里一次性给他发了2000元的奖金,这就是我们的绩效管理方法。
这一句话,又让大家沸腾了:
三天三夜,就赚了2000块钱的奖金,这钱也太好赚了!
什么好赚,这也得有技术才行。咱们是搞减速机的,装配钳工的技术要求有多高,你还不了解?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够解决问题?
我估计,咱们车间的胡师傅应当有这个本事。
是啊,早知道,当初多学点技术多好
我觉得我虽然达不到这个水平,但是拿几百块钱奖金总是能拿到的吧?
众人的心都开始活动起来了。看到大家被韩江月带偏了节奏,纪锡良站在一旁心下着急。趁着韩江月没注意,他向曹昌盛使了个眼色。曹昌盛心有灵犀,大声地打断了同事们的议论,对韩江月问道:韩总,你刚才说技术好的人就能够多拿钱,那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什么才算是技术好呢?就比如说我吧,我是四级铣工,技术那是没说的。像我这样的人,按你们厂的标准,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噗!
没等韩江月回答,工人中间早已有人忍俊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大家都是同一个车间里的同事,谁还能不了解谁?要论技术,减速机车间里有那么几位大牛,还有一些虽然够不上大牛标准,但至少也算是手艺比较过硬的。可再怎么算,技术没说的这样一个评价,也不可能落到曹昌盛的身上。谁不知道这家伙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他那个四级铣工,完全是靠着拍纪锡良的马屁才评上的。
韩江月冰雪聪明,从众人脸上的表情便猜出了一些事情。她看了看曹昌盛,笑着说道:曹师傅,我不太了解榆北的技工定级标准,你刚才说你是四级铣工,我也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样的水平。要不,你看车间里现成就有铣床,你能不能在这里露一手,让我和各位师傅看看你的技术高超到什么程度?
众人这回都哄堂大笑起来,有人便凑趣地嚷开了:
没错,老曹,露一手给韩总看看。
曹哥出手,那还有啥说的,肯定把全车间的人都镇了!
老曹,要不要我帮你把铣床的电源打开,万一你找不着开关可就丢人了。
这韩总实在是太黑了!
曹昌盛被韩江月将了一军,又遭到众人的集体嘲讽,不由得恼羞成怒。他回头瞪了大家一眼,然后对韩江月说道:露一手就露一手,不就是铣个工件吗,你出题吧,说说让我铣个啥玩艺。
因为是在车间里开会,韩江月站的地方旁边就正好有一台万能铣床,旁边的台子上还有几块不知道加工什么东西留下的边角料。韩江月信手拣了块圆钢,看了一眼,说道:曹师傅意思一下也就可以了,要不,你就在这块圆钢上铣个键槽吧,宽和深各是0毫米,长度80毫米,怎么样?
不就是个键槽吗,你等着!
曹昌盛自信满满地应道。铣键槽算是铣工操作里最简单的一项了,曹昌盛自然不可能不会。纪锡良给他的指令,是让他想办法搅局,一定要闹得收购减速机厂的事情无法谈下去,让韩江月知难而退。开铣床这事,算是韩江月给他出的题目,他如果不能答上来,后面的话就不太好说了,所以他必须把这个题接下来。在他想来,韩江月能懂啥技术,自己随便开着铣床切几刀,也就把她唬住了吧。
这样想着,曹昌盛便走到了铣床前。他接过韩江月递过来的那块圆钢,开始在铣床上固定工件,接着又是装铣刀,定位,然后便开始了切削。铣刀咯吱咯吱地碰撞着圆钢,在圆钢表面上削下一片片的切屑,看起来倒是挺炫的样子。不过,如果看看走上前来围观的那些工人的表情,就知道这厮的操作是怎么回事了。
这就是你们厂四级工的水平?
韩江月抱着手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嘿嘿冷笑着对周围的工人问道。
这个嘛
大家都语塞了,尼玛,这也太丢人了。工件没装平,铣刀没对正,切削深度没设好,一开始切得太深,好悬没把键槽铣刀给崩断了,进刀的速度时快时慢,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像是一个害了哮喘病的老人一般。就这样的操作,如果是刚刚学徒两个礼拜还勉强能够接受,说这是榆重四级铣工的水平,实在是把一万多人的脸都给丢光了。
怎么样,铣好了!
曹昌盛自己却是丝毫没有一点惭愧的感觉,他操纵着铣刀来回切了几遍,看着圆钢上一条键槽已经成形,便结束了操作,用手指着工件,向韩江月说道:韩总,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说的样子,俺老曹的技术不是吹的,就这么一条键槽,我闭着眼睛也能给铣出来。
韩江月淡淡一笑,走上前去,做了个手势,示意曹昌盛让出位置。曹昌盛不解其意,往旁边让了一步。韩江月抄起一把扳手,麻利地松开机床上的虎钳,把那块圆钢调整了一个角度,然后,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启动了铣床,铣刀旋转着在圆钢上切出了一条浅槽,那吱吱的切削声听起来是那样流畅,宛如一首欢快的乐曲一般。
第五百七十四章 技术差能怨我们吗
我的天啊,这位韩总居然是个铣工!
这技术,起码得是四级工了吧?
那不是和曹昌盛一个级别,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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