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枪皇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寇十五郎
最先打破这诡异静默的,正是距离最近的两人中那个强壮的络腮胡元兵——他奋力爬行数尺,弃掉手里的长枪,从绑腿处抽出一把解首刀,呼呼喘气,吃力举起手臂,脸上浮起狞笑:去死吧!
去死吧!那仰躺着看似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宋军士兵也发出同样的嘶吼,猛力抽出压在身下并早已装填好弹药的短铳,对准元兵下颌猛扣板机,火光烟雾齐喷。
嘭!
络腮胡元兵咽喉炸开,血肉四溅,脑组织被急旋打入的铅子搅成一团糨糊,瞬间秒死。
解首刀嗒然坠地,险险擦过宋兵的脸庞,划出一道血痕。
几乎在枪声响起的瞬间,梁二条猛然翻身,拔出腰间的短铳,大吼如雷:打!
砰砰砰砰砰砰!
无名峰顶,火光频闪,轰声震荡,浓烟一下把整个山头罩住。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在群山间回荡放大,令人闻之悚然。
片刻之后,呼啸的山风吹散烟雾,显现出山顶上令人震撼的场面。
宋军一方,人手长短火枪,更有近半持双管三连发猎枪。在不到十步距离上对上一枪就喷出十几颗铅丸的猎枪,对任何一支军队而言都是可怕噩梦。
此刻元军一方情形简直与噩梦无异——尸横遍野,血流成溪,肠肚器脏,脑浆碎骨,铺满半座峰顶。许多伤而未死的元兵哀号声响彻山谷,回音阵阵,令刚赶到山脚下的元军大部队骇然变色。
刘自立脸色也难看起来,虽然身处山脚看不到山顶的情况,但只要听到那令人心惊肉跳的枪声,就能想像到山顶元兵的遭遇。
刘猛这个废物!这么近的距离,竟然还让宋兵肆无忌惮开枪,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刘自立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一个劲痛骂刘猛混蛋。正骂着,突然一个念头跳进脑海,刘自立怔了半晌,差点想抽自己一耳光,他终于明白自己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山顶上,刘猛也想抽自己一耳光,只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在做梦。
就这么短短一盏茶功夫,他带来的精锐百人队,除了掉队的还在使劲往上爬的十几个家伙,其余七八十人非死即伤,全队尽墨。就连他也被弹丸打断了一条胳膊,半边脸血肉模糊,一只眼被打爆,眼窝一团烂肉,极为瘆人,情状凄惨无比。
为什么会这样陷入极度惊骇的刘猛完全忘了疼痛,喃喃自语。当然,他不需要人回答,因为答案再清楚不过。
体力,一切都缘于体力。
冷兵器时代打仗,体力为先,没有体力,你挥不动刀,举不起枪,拉不开弓,抬不起盾,甚至打不过想跑都跑不动——一群累死狗一样的军队,怎么打仗?
当两军拼命争先抢占无名峰,最后几乎同时登顶时,双方战士的体力都基本耗尽。这一刻,决定战斗胜负的关键,就取决于武器。
开弓需要力气挥刀需要力气,刺枪需要力气只有开枪,不需要力气——准确的说,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
龙雀军战士体力的消耗只会比元兵更多更大,他们甚至连给火枪装填弹药的力气都没了。如果全部装备后装枪,比如猎枪就没这样的问题,但猎枪只宜近战,所以必须配备燧发枪辅助远射。
不过在登山之前,也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沈平波把队将以上军官的短铳全部收集起来,交给十名火枪手使用——长管燧发火枪在作战之前无法预先装填,但短铳却可以。
两军登顶,狭路相逢,先发者可制人,后发者变死人。
刘自立刘猛终究缺乏与火枪对战的经验,机械性照搬琼管之战的经验,以为只要贴上去,火枪就失去作用。的确,在正常情况下或许如此,但这一波争先恐后爬上来,人人都累得差点断气。贴是贴上去了,但失去体力的士兵,跟待宰的羔羊有什么两样?
而对宋军一方而言,这简直就是直接朝自家枪口上撞,龙雀军的火枪兵们又怎会放过这送到嘴边的肉呢?
在极短时间里,拼命登顶无名峰的八十多个元兵,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遭到残酷的近距离枪毙,血流成溪,肝脑涂地,直如送上门来当靶子一般。
此刻硝烟散尽,刘猛茫然四顾,身边还能站着的元兵只余稀稀拉拉七八个,个个摇摇晃晃站不稳,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
咔啦咔啦,对面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响声。刘猛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看到几个宋兵正做着奇怪无比的动作,他们竟把手里的火枪折成两截,然后用大拇指从肩背带顶出一颗颗粗大的爆仗,再一一填进折断的火枪管的尾端,最后一板枪管,枪身又恢复原状。这咔啦之声正是板正枪管时发出的声响。
这这是什么枪?
刘猛目瞪口呆中,对面宋军一个瘦小的队将冷冷冲他一指:杀!
刘猛岂会束手待毙,奋起最后一点余力,暴吼如虎,抡起狼牙棒死命朝那队将砸去。
刚冲出两步,刘猛胖大的身躯一顿,两手一松,狼牙棒脱手,像暗器一样狠狠砸向梁二条。
几乎同一时间,梁二条身旁两个宋兵一齐扣动板机。嘭地一响,刘猛满脸开花。
旁侧冲出石大壮,暴吼着以旗杆当枪,拼尽全力,铿地一下当胸把刘猛撞飞出去。
狼牙棒打旋子,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啸声从梁二条耳边飞过,尖锐的钩齿刮飞梁二条半边耳垂,鲜血一下喷涌出来。
梁二条捂着耳朵,黑脸变得煞白,半天才吐出一句:娘的杀杀都给俺杀了!
在梁二条的杀声中,嘭嘭嘭嘭枪声不绝,余下七八个元兵连旁牌都没来得及举起来,就被打成筛子。
山风吹来,满地尸骸。硝烟翻涌,隐约可见距山顶不远处十几个连滚带爬亡命狂奔的身影
被猛力撞飞的刘猛惨嚎着,身躯一路翻滚,葫芦也似从山顶滚到山脚,直到势尽才停下来。这时的刘猛怕是亲妈都认不出来了,躺在那像坨烂肉,血糊糊的烂肉。
得得得,一阵轻脆的马蹄在山谷间回荡。马蹄来到那坨烂肉前,停下。视线上移,显露出刘自立那张冷硬的面孔。
笃笃,手里的马鞭轻轻敲了敲马靴子,刘自立扬起脸,森然盯着那并不高的无名山峰,平静下达命令:逃回者,斩!全军准备,强攻无名峰!
第二百一十九章 【无名峰阻击战(一)】
把旁牌一个个竖好,中间留出一拳缝隙做为枪眼。那些尸身也别浪费,都垒在旁牌前面,刀枪弓箭都拾缀好,放在趁手的位置。只要咱然能坚持半个时辰,沈将佐就会带大部队冲上来
在梁二条那与小身板大相径庭的洪亮声音中,二十名已恢复大半体力的龙雀军战士正抓紧时间,把元兵遗留的旁牌一块块竖起,形成一道防护屏障,同时把尸体垫在旁牌前,充当肉盾。
一个战士边收集散落的兵器边嘿声道:只要弹药充足,别说半个时辰,就是一个两个时辰都不在话下。
梁二条一边擦拭着短铳与火枪,一边探头看着山脚下一队队集结的元兵,脸上神情却没有那个战士的轻松:咱们人还是太少,就算不用担心弹药问题,但十把火枪能挡得住多少元兵?猎枪的威力是很大,但得近至二十步才能发挥出来。如果元兵拼着死几十个人,硬扛过一波死伤,冲到这道旁牌壕垒前,咱们这点人,都不够啃的。
那战士拾兵器的手一顿,想了想,连连点头,看了下山坡,道:队将说得是。幸好这片山坡又滑又陡,别说腾出手放箭,就是四肢着地爬上来都不易。只要这帮家伙爬得像乌龟,咱们就能打得他们满地滚。
就是,这样送上门的好靶子到哪找。
龙雀军战士哈哈直乐,丝毫没有以寡以众的担忧——至少在这一刻,大伙的心态都很轻松。
梁二条点点头,收回目光,大声招呼:好了,大伙都歇歇,喝点水,吃口干粮,等靶子上门。
哄笑声中,龙雀军战士们都围拢过来,只在北坡这边放了两个哨点,其余战士或蹲或坐,大口吃喝。不管饿不饿,补充能量都不会错,要不等会一旦交火,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吃喝了。一时间,山顶除了咕嘟嘟的灌水声就是各种咀嚼声。
梁二条这队踏白先登,为减轻重量,只带枪支弹药及一壶水,并无食物。他们现在吃的东西,都是从元兵身上搜来的,虽然多是杂粮粗饼,但在这当口,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尽管满地血腥,还堆着一层层尸体,各种怪味冲人口鼻,但这二十一人都是精锐老兵,比眼前更恶劣的环境都呆过,这点小场面实在算不了什么。
刚吃了一会,就听那哨探的战士叫道:元兵上来了,至少三百人。
梁二条扔下还剩小半的粗饼,仰脖灌了一大口水,把嘴里食物用力咽下,将短铳插在腰间,拎起火枪:弟兄们,干活了。
所有战士不管吃没吃完,都扔下食物,端枪走到一面面旁牌后,各就各位。火枪兵开始装填弹药,猎枪兵则把一颗颗霰弹从子弹带取下,整整齐齐摆放在身侧,以便作战时方便拿取装填。
梁二条扛着枪边巡回边高声道:都给俺记住山坡那两块大石标记线,元兵过了第一块石头,火枪兵开枪;过了第二块石头,猎枪兵开枪。记住了,不管这帮王八羔子来多少,子弹管够,都给俺狠狠打!
从山顶看下去,但见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元兵手脚并用向上爬,像无数蠕动的虫子。每一只虫子背上,都背着一面长方形的步兵旁牌,足以遮挡从后背到膝盖等重要部位。再加上皮甲防护,运气好的话,四五十步距离就算被枪弹击中也未必会死。当然,要是进至三十步,在枪弹面前,那旁牌也就跟纸糊的差不多了。
与龙雀军交手至今,元军多多少少也积累了一些防御火枪的手段,只是受地形限制,不少手段都使不出来。仓促之下,只好用旁牌当龟壳,指望借这壳子尽可能拉近距离。只要能冲近二十步之内,元军的兵力优势就能发挥出来,哪怕用人命填,都能埋了二十个宋兵。
日渐西斜,山风渐紧。山顶上隐约可见一面面竖立的凝结着暗红色血迹的旁牌,毫无动静。而山坡下那渐渐逼近的混合着几百人沉重的喘息,汇成像鼓风箱一样响亮的呼呼声,仿佛是从山脚吹来的风。
爬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元兵牌子头,足足比第二名快了三个身位。牌子头这么玩命不是为了奖赏,而是为了自家小命——他是跟随刘猛前一波攻击的唯一幸存者。之所以没被砍下脑袋,只因他爬坡时滚下来崴了脚。这纯属战伤,非怯战之罪。若在平日,或许就能送回大营调养,但在此时此刻,所有同袍不是战死就是被执行军法的特殊情况下,能免个死罪就算不错了。
死罪免了,活罪难逃。他必须冲在队伍最前面,只要战后能活下来,便可将功赎罪,若能攻下山头,更有封赏。在这样的赏与罚之下,这元兵牌子头如何不玩命?
老子是第一个!强忍脚踝剧痛的牌子头从一块大石后快速爬出时,抬眼看着不远处那一排盾墙,心头一热,还有五十步了,再有二三十步就能爬起冲锋,一口气杀到宋狗面前
嘭!
一声爆响,牌子头额头炸开一朵血花,所有意图就此消失。
山顶上,一面旁牌后,梁二条咂嘴收枪,先用解首刀在枪托处划了一道刀痕,记录战绩,然后熟练装填弹药。他没有下令齐射,因为齐射对如墙而进的敌军效果最好,但对这样参差不齐藏头露尾,像蛇虫一样爬行的敌人效果就大打折扣了。最好就是自由散射,各人自己掌握,谁枪法好谁吃肉,谁枪法孬谁喝汤。
一枪爆掉一个牌子头,第一口肉,梁二条吃到嘴了。
就在梁二条装填好弹药,把枪口从旁牌间隙伸出,正锁定下一个越过那块作为标记的大石的元兵时,身侧不远嘭地一声枪响,准星里已锁定的目标喷出一团血雾,脑袋软软垂地,汩汩鲜血瞬间浸染那晒了一整天的干燥泥土
梁二条斜了一下眼,正看到那开枪的战士向他挑了一下眉,笑呵呵收枪填弹。
除统帅亲军武功队之外,在龙雀军甲等军中,梁二条是最早也是唯一获得龙雀军统帅赵猎颁发上等军士铜章的火枪兵。而且他目前还保持着射杀二十三人的最高记录。在龙雀军里,有第一火枪兵之称(武功队里倒是有比他更强的,但武功队员使用的都是后装枪而不是火枪,唯一使用火枪的丁小伊又是女子)。各营部队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挑战并超越他。
梁二条嘴角微勾,淡淡一笑,枪口微动,又一个越过大石的元兵被套进准星
嘭!
有人快手开了一枪,打在那元兵脑袋前半尺,溅起的泥沙激射到元兵脸上眼里,令元兵发出痛苦的嚎叫。但那元兵也只来得及嚎叫两声,就被一颗铅子击穿脖子,惨嚎戛然而止。
当梁二条再次在枪托划刀痕时,身边左右九把火枪此起彼落轰然作响——当三个爬行最快的出头鸟被干掉后,大批元兵像山蚂蝗一样爬过预警线,艰苦的防守反击战终于来临。
第二百二十章 【谷口喋血】
当无名峰激战正酣时,山谷里,龙雀军大本营所在的山脚下,由罗甸番以及卢番族中勇士所组成的敢死队已经作好冲锋准备。
为了脱罪,罗甸番的蔑佬以及卢番的卢阿蝗都下了血本,他们利用族长的身份,各自征召了一千多蛮兵,合计二千五百余人,准备用来冲阵。
黎獠素来悍不畏死,族老又有绝对权威,只要族老一声令下,哪怕前方真的是刀山火海,这些蛮兵都悍然无畏去闯。在他们朴素的思想里,死不可畏,后退可耻,英勇战死不过是回到黎母身边,苟且偷生根本不配活在黎母山。
以战死为乐,以偷生为耻,这就是黎獠蛮兵。他们的战斗力或许算不上什么,但他们的勇气却堪比这时代最凶悍的蒙古怯薛军。
后门关上了。赵猎扬了扬尖哨传来的情报,目光从诸将振奋的脸上一一闪过,旋即转向谷口,蓦然对集结的蛮兵振声大喝,现在,该是踹破前门的时候了!
呜喝喝喝——
在震天的吼声中,蛮兵们手里锋兵的刀矛互磕互撞,发出震耳的金铁交鸣声。这些蛮兵一个个坦胸赤膊,只在腰间围着一条兽皮裙,个个颈挂彰显武勇的兽齿项圈,兽齿越多越显勇力,又浑身刺青,涂染着蓝靛,就连脸额皆是如此。张口咆哮间,张牙伸舌,因长年嚼草叶的缘故,牙齿皆黄黑如烟熏。这形象,当真是青面獠牙,宛如山魈精怪现世,视觉杀伤力十足,惊吓指数爆表。
洪四娘望着这些黎母的勇士,眼里掠过一丝不忍之色,她心里很清楚,以元军壁垒之森严,这样的冲阵,简直就是以血肉铺路。尤其出谷口那一段狭窄径道,兵力根本铺展不开,最容易受到梢砲及弓弩等远程兵器打击。
这样冲阵之后,能有几个活着回来呢?想到这里,洪四娘对蔑佬与卢阿蝗愈发痛恨,若不是他们的背叛与出卖,怎会令同族落得如此境地。
如果换作一年多前的赵猎,或许也会像洪四娘一样不忍,但经历了这么多,赵猎早已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战争终究避免不了伤亡,如果一定要死人,那么,死掉一批桀骜难驯的蛮兵,总好过让麾下战士去死。
有了这样的明悟,赵猎最后只淡淡下达一个命令:击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车之上,十六根裹着红布的大槌重重敲击在八面巨大的红漆牛皮大鼓上,震天巨响令人气血上涌,胸意沸腾,直欲吼叫出声才痛快。
呜喝喝喝——
山谷回荡着杀气腾腾的暴戾吼叫,二千五百多蛮兵分成十队,挥舞着短刃梭枪藤牌弓弩,一个个纵跃如飞,朝谷口蜂涌而去。
还没跑出山谷,十队蛮兵的队形就全乱了,跑得快的冲在前面,后面的不甘落后,你追我赶,自然不成队形。赵猎也不需要他们排列整齐队形,因为这不是两军列阵而战,而是冲锋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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