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枪皇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寇十五郎
所有挑夫举动,全程皆在军士监控之下,不管是想揩油还是打别的主意,与找死无异。
无论岸上海面,布防严密,堪称警戒森严。
赵猎收回瞄准镜,并不回头,低声问身旁的欧阳冠侯:你派出的打探者不会就混在挑夫里吧?
欧阳冠侯经历过太多生死,很多事都看开了,对事物基本没有什么好奇心。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却难得勾起他一丝好奇。他一直以为,在这个来自厓山的小团体中,马南淳是必然的领导者,其他人都是随从仆役之流。能与之平起平坐又如此年少者,也只有少主那样的佼佼者。然而这个一无功名,二无出身的普通青年,凭什么就能令马南淳这样的人认同,不但凡事与其相商,甚至在某些事物上还以其为主导——便如这次联合营救。
这个叫赵猎的年轻人在行军布阵上有何过人之处?对眼前这等令他这样屡经阵仗的老手都感到无比棘手的局面,又能有何作为?
到目前为止,欧阳冠侯还没听到赵猎提出什么具体计划,不过赵猎的这身伪装却令他颇感有所获——在渔网上遍插树叶枝草,做成像蓑衣似的网兜装。然后选定潜伏地点,让同伴覆以泥土沙石掩盖。这样的伪装,错非脸对脸,几乎看不出来。
他们一行五人披着这身网兜装,在距离战船不到三里处埋伏了三个时辰。先后有五拨巡哨经过,最近一拨就只七八步之距,愣是没发现他们。
欧阳冠侯决定今后把这网兜装做为暗爪行动常规装备。当然,还要配以驱虫药油,泥土里各种虫爬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听到赵猎的问话,欧阳冠侯低声答道:赵兄弟所言不差,我派了三拨人手,以挑夫身份运送谷米上船,伺机打探丞相关押之所。可以确定必在中间帅船,可惜元兵防守甚严,无法进一步窥探。由于伪装遮掩,视野受限,欧阳冠侯没看到赵猎使用瞄准镜,否则更不知如何惊讶了。
赵猎再举起瞄准镜,看着中间帅船幡旗上斗大的张字,若有所思,好一会才道:确定那帅船主将就是张弘范长子张珪么?
欧阳冠侯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恨意:没错,就是此人。当年南栅门之役,曾射杀我数名兄弟。哑士杨正伤喉之箭,便是此人所射。
赵猎眉尖一跳,难怪欧阳冠侯要支开杨正,让他与觉远一起看护一众少年孤儿。明面上看是照料周到,却原来是怕杨正在行动时冲动。
南栅门之役?赵猎注意到一个问题,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吧?先前你提供张珪的资料里却说他才十七岁
欧阳冠侯沉默一下,方道:据说此子少年时便能挽强弓射飞鸟,尝从其父出猎,遇虎,珪抽矢直前,虎人立,洞其喉,一军皆惊嘿嘿,古往今来凡神箭手多有射虎传说——哪来那么多虎给他们射!
赵猎也无声一笑,道:看来这张珪是个少年神箭手了。
欧阳冠侯叹了口气:神箭手并不可怕,就算排队让他射,能射倒几人?真正可惧的是,此人未及弱冠,便已授昭勇大将军管军万户,佩其父虎符,镇守建康。此番随军与行朝大战,战后归建康。解送丞相,一是为显礼遇,二是其船坚兵利,又有勇略,押解可保无虞。
上万户!赵猎默默攥着瞄准镜,有些无语。一个下万户刘自立,就几乎给义军带来灭顶之灾。这个货真价实的上万户(管军万人以上),又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呢?
赵猎猛力一振,脱网而出,用力呼出口气——管他上万户,下万户。眼下这家伙就只有三条船一千兵,就当他是个千户!
黄昏时分,回到临时行动据点的暗爪行动队一十七人全被赵猎提出的大胆计划吓往了。
你们两人潜水近船,然后上船纵火?我等见火起后立即驱船登上敌船,趁乱搜救丞相?欧阳冠侯用一种你疯了吧的眼神盯住赵猎,先前的欣赏变成失望。
不是上船纵火,是在船底纵火。赵猎不得不一再强调,我跟施扬也不是嫌命长了,怎可能潜入敌船?真当人家上百守卫是泥人不成?
船上纵火与船底纵火有何区别欧阳冠侯声音戛然而止,表情定格了几秒才重新动起来,船底纵火?船底怎么纵火?烧得起来吗?
我自有办法让它烧起来。赵猎神情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或疯狂的样子,我只要求两点,一我要的东西必须按时按量,在行动前准备好;二火起之后,你们安排的内应船只必须马上将我们载上船,我们可不想跟战船一起沉了。还有,我要事先说明,我只负责烧船,打草惊蛇,迫使张珪不得不转移文丞相,使之暴露在我们眼前。能不能抓住这机会,趁乱救出丞相,就看你们的了。
既然是联合营救,自然要分工合作。赵猎只做自己能做的,并且还要尽量保住自己与同伴的小命。尽力而为,不逞强,无论结果如何,他都问心无愧了。
欧阳冠侯瞪了赵猎半响,不知这个人究竟是自大还是自信,转头看向马南淳:二先生意下如何?
马南淳苦笑,很想说我意下如何?我想带着枪离开这个疯子成不成?但话到嘴边,却变成:某与赵贤弟早有定议,凡攻略之事,尽数委之。某附尾翼而已,绝不置喙。
欧阳冠侯笑了,振衣而起:冲二先生如此信任,冲赵义士如此雄胆,我欧阳冠侯敢不舍命相陪!
第三十六章 【酒从天降】
三月十四,夜空无云,月色澄明,海面波光粼粼。不时有刀鱼船静静划过,将粼粼波光扯成一弯细细白炼。
战船一排排舷舱门窗紧闭,只有一扇窗打开,一个十七八岁儒衫少年负手立窗前,静静欣赏碧海明月。若这少年青衫纶巾,摇着描金扇,漫步于青柳红楼之间,不识者只会当他是个偎花依柳的公子哥儿,绝难想像,他就是大元昭勇将军上万户建康府总管,张珪。
舱门传来叩击及禀报:将军,文先生带到。
张珪转身,整整衣冠,开门,合袖叠掌顿首为礼:学生公端,拜见先生。
门外站着三人,两人押守,一人背映月光,昂然负手。泠泠月色下,身影清瘦秀逸,透着一股难言的茕茕孑立的孤独感。
那人不动,只淡淡道:将军乃一府总管,摄管万户,又何必过于自谦?
张珪笑容温文尔雅:学生曾就教于中斋先生,二先生俱同出古心先生门下。故学生乃真学生而非自谦。
那人一震,踏前一步,室内灯光映来,但见此人四旬上下,眉清目朗,面容清瘦而憔悴,须发虽乱,却不减俊逸。虽然以囚徒之身面对敌军将军,腰板却直挺昂然,目光淡定如视匹夫。此刻微微动容:中斋也被俘了?
是,先生于厓山南礁两度投水,均为我军士所救还。家严多番劝说未肯降,以礼待之,命学生求教。张珪半是赞叹半是叹息道,先生博通古今,胸藏奇学,学生受教时日虽短,受益良多矣。
那人只说了两个字:好!好!很明显,不是赞张珪学得好,而是为老友的坚贞不屈而欣慰。
张珪不以为意,笑道:今夜月明潮平,先生久居舱中想必也闷了,学生近几日多有怠慢,特邀先生共赏海上明月,碧海潮生。
那人大袖一拂,后退一步,朗声道:大宋太子少保信国公右丞相文天祥,见过大元昭勇将军。
文天祥。
张珪一怔,顿时明白过来,这位大宋丞相如此正式报上全部官阶爵位,无异于宣告与自己划清界线。什么先生学生,一概不认。果然正如父亲所言,是块又犟又硬的顽石。哪怕搬出其好友宋礼部侍郎邓光荐为师当晃子,扯过故宋丞相江万里(古心)的大旗当虎皮,也未能令其放松警惕呵呵,越是这样,自己越是要试一试,看是否真如父亲所言,连一丝缝都钻不进。
张珪少年老成,颇有城府,笑容不减,肃手延请:丞相请。
文天祥拱拱手,从容入坐。身后两押守鞠躬掩门,按刀守于门外。
张珪敬酒,文天祥举饮,三敬三饮,始终一言不发。
张珪举杯遥敬明月: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此情此景,丞相可忆乡梓?
文天祥停杯转首,遥望那轮硕大圆月,出了会神。正当张珪心下暗喜,自忖挑动了文天祥思乡之情,接下来可便宜行事。
张珪刚想趁热打铁,再来几句思乡佳句,耳边却传来文天祥淡然声音:阶下之囚,无心风月。将军若想吟诗弄赋,请换他人。
张珪差点噎住,捏杯的手一紧,小酒杯发出喀啦声响。张珪好一会才控制住,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也罢,先生既不想谈风月,那就谈国事。这里有一份邸报一份军报,先生可取观之。
文天祥被囚系于元军大军,双耳难闻牢外事,对外界消息极为渴求。闻言也不客气,接过张珪递来的邸报与军报,一一观看,只是越看神情越悲凉。
邸报重点是关于厓山之役结束后,元军追击残余宋军的近况。内中提到张世杰苏刘义部被元军一路追击,损兵折将,穷途末路,庶几将亡。元军正加紧追剿中。
军报则是元将刘自立陈懿所呈,内容则是关于东岭陈家冲一役战报:银屏山聚义三十六匪,泰半授首;乱民三千,尽数诛绝。江氏竖子与数匪首潜逃。大元掩有天下,四海归心,纵有山岳之险亦难匿其踪,谅其难逃罗网。可笑鼠辈起事汹汹,犹叫嚣‘诛陈懿,迎丞相’,足不旋踵便伏诛
文天祥手一紧,把军报攥成一团,须发衣袖无风自动。
张珪看在眼里,方才那股憋闷总算消散,心下畅快,笑道:江风烈嘛,我也听说过此子,素闻其勇毅之名,惜乎未能一晤,唯遣二将代某一会。其父道斋先生忠勇兼备,用兵雄奇,家严也颇称道。所谓虎父无犬子,江风烈在此窘境之下能闹腾出这般动静,也算不差了。刘自立‘鼠辈’之言,太过,太过
张珪,就是陈家冲伏击战的真正幕后指挥。
陈懿身为水军千户所千户,刘自立不过一下万户府万户,能指挥他却无法指使他——尤其还要陈懿以自己及全部身家财宝当诱饵。以陈懿之老辣奸滑,却如此心甘情愿的巨大付出,又岂是区区一个南人降将刘自立能做得到的?就算是刘自立自个,也没有权力动用全部军队——他上头还有个达鲁花赤(蒙语镇守官)盯着呢,怎可能让一个南人降将把兵马全抽光?
只有职权更在万户府之上的总管府总管张珪,才有这个权力。更准确的说,是张珪身后的那个人的威望——张弘范。
张珪原本并不需要在海丰停靠补充食物淡水,但在获知海丰银屏山将有聚义起事,目的是营救文天祥后,便决定先发制人,将义军扼杀于萌芽中,以消除解送宋国丞相北上隐患。
张珪先是放出风声,将于海丰停靠补充,以安义军之心(为了把戏做足,他也确实在海丰补充物资),随后暗调刘自立率三千兵马设伏。并利用义军首领欲除陈懿而后快的心理,以陈懿为诱饵,以宋三降将为内应,成功诱使义军入彀。若非欧阳冠侯及时出现揭破方遇龙,义军难逃全军覆灭的厄运。
不过,在张珪眼里,义军已然全军覆灭了——就只逃了大猫小猫三两只,聚义叛乱被瓦解,营救行动夭折,无论从哪个角度评判,此役已大获全胜。
运筹海上,决胜山林,弹指之间,灰飞烟灭军报上刘自立的溢美之辞固然有拍马的成分,但不得不说,无限接近事实。
丞相请。张珪笑吟吟再举杯。
文天祥端杯站起,走到舷窗前,面西举杯向海面一泼:此杯,敬银屏山诸壮士英魂。
酒水如雨点洒下海面,尽数淋在附着于船底侧的一个黑影头上。
不会那么倒霉,碰到哪个醉鬼撒尿了吧?黑影低声呸了一口,抹了把脸,唔,还好,是酒
月光斜映,照在黑影脸上,赫然是赵猎!
第三十七章 【燃气瓶的威力(上)】
早在张珪宴请文天祥之前,一条巡逻的刀鱼船正按巡逻路线环绕一圈,然后往回驶去。一切看上去很正常,但若不是夜色掩护而是换成白昼的话,会很容易看到船舷两侧各挂着一个人。
左赵猎,右施扬,船尾还附着个王平安——之所以临时决定带上王平安,是因为王平安称他可以找到船底的薄弱点。
赵猎三人能搭上便船,可不是控制了刀鱼船巡守。这节骨眼上不敢节外生枝,也没必要,因为这条刀鱼船巡守牌子头就是黑鸦外围成员之一。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内应,这次行动才有成功的可能。否则连战船都没法靠近,遑论奢谈纵火救人了。
嗯,内应这种生物,不是张珪才会用,黑鸦组织本就是玩这个的行家里手。
然而便船并不能将他们送抵终点,只能尽可能靠近战船,在预警范围外就得停下,否则会视为违令。这段预警距离足足八十丈,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在海里潜泳这么长的距离而不浮出水面呼吸。至少赵猎施扬都做不到。而一旦中途浮出水面,就有可能被战船或巡船上的巡卫发现,计划流产。
所以,如何不惊动元兵情况下潜渡这八十丈距离,就成为成败关键。
兄弟,前面没法再走了,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船上的牌子头弯腰微微拱手,祝顺利——若事不可为就尽快抽身吧,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哥儿
赵猎双手扒着船舷没法还礼,只有点点头,道声多谢。船上两个军士奋力抬起一个木箱子,缓慢放进水里。木箱很沉,好在箱子面积大,周围又挂着几个浮囊,虽没入水面却并不下沉。
赵猎施扬王平安分别挽起系在木箱上的绳索,分三个方向绷直,向刀鱼船上的牌子头及军士们挥挥手,深吸一口气,同时扎进水里。
论水性,三人都是浪里白条级数。
赵猎的职业要求他必须是游泳健将,毕业后分配到北海,他还抽时间想考个救生员执照来着。
施扬出身虎翼水军,水性自不消说。王平安是船工,无论内湖还是海上都是一把好手。
事实上赵猎的六人小组个个水性都很好,包括马南淳这位秀士在内。之所以没让丁家姐弟参与,是因为这计划不光要求水性好,还要有相当的体力。
然而哪怕是自诩水性最好憋气最久的施扬,也没法在海浪激流中潜泳八十丈。
最多二十五丈,必须换气,八十丈最少换气三次。若拖重物,得四到五次。施扬在黄昏时到海边连续测试三次后如是说。
赵猎与王平安也做了测试,需换气四次,拖重物则次数更多。
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水底下,穿着紧身水靠的三个人,各用绳索牵引木箱,二前一后呈品字形向前方游去。他们尽量顺着浪潮奔涌的方向,透着水面朦胧灯火校准方位。
三月中,晚间颇有凉意,海里温度更低。饶是三人穿着紧身单衣外罩水靠,还不停运动,依然感受到冰冷砭肤的寒意。还好,只是砭肤,没有刺骨,所以,还能忍受。
潜泳二十丈后,王平安首先伸手按住赵猎腿脚,这是需要换气的意思。赵猎再按住身旁的施扬肩膀。于是三人缓缓停下,各自摘下腰间一个皮球样的充气皮革,拔出木塞,用嘴凑上去深而长地吸上一口。
没错,气囊。
赵猎让欧阳冠侯所准备的东西里,最重要的一样就是气囊。先是找来几个皮水囊,找巧手妇人再密实缝几遍针脚,确保不跑气,再缝一肠指状吸口,然后到冶铁铺用鼓风皮囊灌足空气,扎紧封死,便制成简易气囊。
一个这样的气囊,可供一人潜泳六十丈,正好抵达目标。每人各带三个,足够一个来回,多出一个备用。
欧阳冠侯看到这气囊时,表情跟看到网兜服一样,也终于明白,赵猎没有疯,他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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