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枪皇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寇十五郎
沈平波从本队火枪兵身后走过,用枪杆一一轻敲士兵的后肩,大声道:大伙不要紧张,火枪的威力你们都是知道,只要按平日练习时操作,把对面的元兵当成靶场上的木人靶子就成
伴随着拦马墙后此起彼落的呼喝声,汉军枪牌手已踏上木桥。
木桥宽不过五尺,两边无栏杆,只够两人并列而行。汉军营枪牌手被木桥挤成长长两排,中间加塞部分弓手,以便过桥途中遭宋军攻击时能够还击。
十二三丈长的桥,跑步冲锋不过十息,古力尔特估计宋军箭矢抛射顶多只能杀伤极小一部分士卒,他的军兵大多数都可以顺利冲过木桥,然后在河对岸列阵站稳脚跟,弓手放箭对射压制,役夫搭梯过人,枪牌手刀斧手冲锋越壕翻墙。
以上就是古力尔特的攻击方案。
在古力尔特狰狞而得意的眼神里,最前列的枪牌手已冲到桥中间,厚实的原木桥面被踩得咚咚直响,上下跳动,连桥墩下的水面都在震动。几尾小鱼探出水面看了一眼,慌忙钻进水底。
忽失海牙远远观战,微微点头,古力尔特干得不错,蓦然眼神一凝,拦马墙垛口射孔密密伸出的东西是什么?好像是一根根铁管子。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火枪?不好,若这火枪真如手下所说,能远距离射出可怕弹丸的话,正可从左右两侧拦马墙攻击桥上缺乏防护的弓手
几乎同时,古力尔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箭在弦上,能发不能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下令吹角,催促加快冲锋。
就在这时,拦马墙后传来砰地一声鸣响。余音尚未消失,猝然一阵接一阵的爆豆声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最后汇成一片,天地间都充斥着这雷鸣般的爆响。
二百个垛口,在短短数息内先后喷出二百道火舌,交叉射向桥面。
刚刚踏上对岸的两个汉军枪牌手手里的木制旁牌突然爆裂,两个枪牌手浑身冒出大量血洞,鲜血不要钱似地往外涌。后面的枪牌手弓手,无论有牌遮挡还是无牌遮掩,在呼啸的弹雨面前皆如纸片般脆弱。旁牌碎裂,肉躯喷血,整个桥面被漫天血雾,四下炸飞的木刺所笼罩。
各种不似人声的惨叫响彻天地,数十汉军从桥面滚滚落河,噗通噗通之声不绝,远远看去如同下饺子一般。清澈河水转瞬间就染成赤色,许多人在河里挣扎翻滚呼救最后慢慢沉没
一条不算长的木桥,原本挤满了五六十军兵,枪林弹雨声过后,桥面再无一人站立,尸首枕藉,铺满桥面,整条桥如同被红漆泼洒一遍,再看不出原木本色。两侧桥沿及桥面缝隙不断有鲜血滴漏而下,嘀嗒嘀嗒,像淅淅沥沥的小雨,只不过这雨,鲜红鲜红的
正在阵中观战的忽失海牙古力尔特及所有元兵无不嘴巴张大,集体定格,硝烟入喉兀自不觉——这这就是火枪?!
第一百三十一章 【拦马墙之战(下)】
这时代的战争,一旦冲锋,前后推搡,根本停不下脚步。桥面的汉军士卒被一扫而空,后方的汉军士兵甚至都来不及害怕,就被惯性推着不断向前。很快,桥面又被填满。
而这时,垛口后一根根火枪管又陆续伸出
咳咳咳!硝烟入喉,忽失海牙被呛得差点窒息,这才省过神来。禁不住又深深吸口气,结果又是一阵呛咳。
古力尔特打仗很疯,一向亲冒矢石,身先士卒,出了名的拼命。但此刻看到这枪林弹雨之威,莫名胆寒,几次提缰又松开,竟提不起冲锋念头。
龙雀军火枪之威,完全出乎忽失海牙意料,连厚实的步兵旁牌都挡不住弹丸,士兵全挤在长长桥面上当靶子,这仗还怎么打?究竟是再冲一冲,还是鸣金退兵?
忽失海牙还没拿定主意,拦马墙的枪声再度响起。
集火齐射,通常只有一轮的机会。首轮齐射后,由于各人装填速度不一,部分哑火的枪支再度发射,加上战场吵杂,号令难以统一,所以接下来的射击都是自由散射。既便如此,近二百火枪手,每次射击的枪手或多或少也有几十人。
劲道十足的铅丸从两侧墙后十字孔洞射出,破开木牌,撕碎布甲,钻进皮肉,在身体里翻滚冲撞,形成可怕的空腔效应。中者即使当场没死,也活不了多久。
不过三四轮射击,桥面再度为之一空。就这两次冲锋,汉军营士兵被打死打伤超过百人。余下军兵终于胆寒,个个拥挤在桥头,互相推搡,却再不肯踏足木桥。
集中火力,交叉射击,这才是赵猎保留木桥的本意。
双侧面打击,能把火枪弹幕的威力淋漓尽致发挥出来。战至此时,汉军士兵连河北桥头都冲不过,一道木桥,竟成奈何桥。
枪声一阵连一阵,大量浓烟涌起,两段拦马墙慢慢被淹没,墙后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施扬从墙后探出头来,他并不担心元兵弓弩,元军阵地距离河岸百步,距第一道拦马墙足有二百步,距第二道拦马墙更在二百五十步开外,除了神臂弓,没有什么弓弩能射那么远,就算有神臂弓,也没这么准。
土墙防御,火枪侧击,所有人都没想到效果这么好。施扬的双管猎枪一直就没有开枪的机会,沈平波的飞梭枪更是一支都没掷出。许多第一次实战的新兵,先前还为元兵的气势所夺,没想到转眼间这些看似如狼似虎的悍卒就像纸人一样被打得千创百孔,满地找牙。一时间兴奋开怀,难以自抑,均想老兵们真没说错,火枪一响,甭管是蒙鞑子碧眼鬼契丹狗女真狗还是河北兵新附军,统统都一样死
那边河岸的汉军营士卒全挤在桥头前,看着前方的血桥,面如土色,惊恐万状,不断互相发问那是什么兵器,如此可怖?火枪?莫不是灭了马千户二千大军的那种武器?好生厉害,不能打下去了
后排有弓手仓皇回顾,后面的刀斧手用刀柄狠狠砸了一下弓手肩背。弓手痛得大叫,但看向刀斧手的眼光满是感激。因为元军作战时只能前瞻,敢有后顾者,刀斧手斩之。方才那一下虽痛极,却是手下留情了。
然而下一刻,弓手目光里的感激瞬变恐惧,瞳孔收缩,嘴巴张大,啊地一声尚在喉咙,刀光一闪,刀斧手人头落地,怒血喷溅弓手一脸。刀斧手无头尸身后,露出古力尔特的侍骑那冷木的面孔与残忍眼神,手里弯刀滴着血。
敢回顾者,杀!执行不力者,杀!
色目侍骑说完这句话,冷冷举起弯刀,迅猛劈下,弓手本能举弓一挡,旋即惨叫——啊!
弓折,手断,开膛
色目侍骑提着血淋淋的弯刀,残忍地盯着众军士。众军士无不凛然,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再度踏上被鲜血浸得滑溜无比的桥面。迎接他们的,是如蝗弹雨。
前进是死,后退是亡,一个汉军士卒再也受不了,大叫一声跳进河里。河水虽深,一时淹不死,随波翻滚。
受此启发,好几个士卒也把手里兵器一抛,跳水脱逃。只是陵水的下游就是出海,他们纵然不死,下场也未必好多少
梁二条正紧张装填第三发弹药,而他两边的同袍已经打第四甚至第五枪了。这两位同袍,都只是中等军士,这让他这个上级军士着实羞红了脸,尽管在紧张激烈的战场上没人注意到他。
在训练场上,梁二条自问装填射击速度在本队数一数二,没想到真正上了战场,竟发挥不出平日训练的一半水准,装填屡屡出错,连定装纸筒都掉地上真令人沮丧。唉!谁让他在此之前,只是个不入火人呢,压根就没上过战场,尤其是这样正面摧敌的场面。如果不是有一堵防护墙而是直接列战野战,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抖得一弹都打不出来。
终于,第三弹装填好了,梁二条呼出一口热气,顾不得擦拭滚滚汗珠,把枪管从十字射孔伸出,对准河对岸拥挤混乱的汉军士兵,正要扣动板机。突然身旁砰地一响,却是左边的陶三郞开了一枪。梁二条看着清楚,一个插着背旗的牌子头胸口冒出血洞,踉跄后退两步,被后面的军兵一撞,跌入滚滚河水。
陶三郎咧嘴一笑,用刀子在枪托上划了一道痕,继续装填弹药,动作越发流畅。
梁二条心头一动,自己的装填动作是赶不上这些打老了仗的同袍了,杀敌数量自然没法比。既然如此,何不发挥自己的精准射击,杀个大的?
谁是大的?
梁二条眯缝着眼,原本不大的眼睛细如一线,这细缝里透出一股与他样貌完全不匹配的尖锐,好似变了一个人。
梁二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他的目光如鹰盯猎物一般在战场扫描那大纛之下是元军主将,那个北庭小鼻子,可惜太远了,不予考虑。桥上有一面百户认旗在攒动的人头里时隐时现,旗下隐约可见皮盔上的黑缨,这个难度太大,也只能放弃。唔,那个
梁二条细眼里闪过一丝针芒,目光越过那色目骑士,从他的骑位空档处,看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披厚实铁罗圈甲,只露出半边身体的人。梁二条无法确定这个骑士是不是指挥战斗的元军副千户,但能披这种铠甲的,想必不一般,打他就没错了。
梁二条眯起一只眼,竖起大拇指,用教官教的方法测了一下距离——超过八十步,勉强在燧发枪的有效射程内,但肯定射不穿这么厚实的铁罗圈甲。
可惜梁二条摇摇头,准备放弃。但就在他目光刚移开的一瞬,突然闪回。有了,马鞍!
心念动处,梁二条枪口一抬,准心牢牢套住那铁罗圈甲骑士。骑士的身体随不安的马蹄左右摇晃,半边身子时隐时现。眼看那色目骑士就要回归阵列,补上空档。
就是现在,不能迟疑!
梁二条果断扣下板机,击锤敲打火石,划擦出几点火星子,落入火门,点燃引药,大蓬火光从枪口喷出,弹丸破开空气中形成层层奇异波动,奔向标目。
古力尔特正大吼大叫,不断下令,让身边的侍骑驱赶汉军士兵冲锋,突然身下一震,一颗铅丸击中马鞍,木质蒙皮马鞍鞍桥在强劲冲击下炸裂一个豁口,破碎的木片四射,其中好几片尖锐木刺角度刁钻射进裆里
嗷——
古力尔特牛眼几乎凸出眼眶,嘴巴张成0型,两腿条件反射地一夹。胯下战马感应到主人的冲刺心情,撒蹄向前奔出。刚冲出几步,古力尔特壮实的身躯如同一座包铁的肉山,从马屁股重重摔落,生生砸出一个凹坑,骨头断裂声异常瘆人。
千户大人!
古力尔特大人!
众侍骑乱成一团,千户认旗倾倒,旗一倒,军心顿乱,已经至桥中间的士卒纷纷掉头,慌乱加拥挤,一个个摔下桥去。
施扬岂肯放过这等良机,持枪按墙,纵身而出:出击!出击!
沈平波也举枪戟指:火枪兵到河岸隔河射击。快!快!
鼓声响起,几个勇猛的龙雀军旗头举旗越墙而出,冲到河畔,顿杆立旗。
很快,各队火枪兵纷纷聚集在各队旗下,按平日训练队形排成三列,顾不得整队,在各队官的喝令下,一排排交替上前朝河对岸开枪。
汉军左营士卒纷给中弹倒地,乱上加乱,不可收拾,乱哄哄冲向本阵。而阵列一旦被溃兵冲击,就有崩盘的危险,后果就是全军崩溃。
那汉军左营千户脸都绿了,狂奔到忽失海牙马前,哭嚎着拉住马缰:万户大人,那都是老卒悍士啊,千万不要
忽失海牙握缰绳的手不可抑制微微颤抖,脸色铁青,腮帮子鼓起道道棱条,狠狠吐出两个字:杀了!
命令传下,其余三个方阵的枪牌手举枪,弓手张弓搭箭。枪尖箭镞,密密如丛。前方,是溃兵惊恐绝望的眼神
派出最勇猛的悍将,用整整一营三百汉军,冲击甚至撕开两道拦马墙防线,务必试出宋军虚实,尤其是火枪的虚实,哪怕全死光都值——这是忽失海牙发起此次战役的初衷,嗯,他如愿以偿了。
宋军虚实探出来了,很强!火枪虚实也探出来了,很猛!
最后,人,也死光了很惨!
第一百三十二章 【收 获 日】
祥兴二年十月末,龙雀军与南征元军忽失海牙所部首次交锋。以拦马墙加火枪痛击元兵,灭其左营汉军部三百余人。忽失海牙且战且退,并以右营新附军断后。
结果新附军还没列好阵,就被龙雀军破虏营火枪兵一击而溃,尽数杀散,咬住忽失海牙中军衔尾追击。
赵猎闻讯也打开城门,与江风烈欧阳冠侯等将利用为数不多的五十多匹战马组成骑兵队,趁胜追击十余里,途中击杀掩护忽失海牙逃跑的北庭精骑多人,直至元军大营前方才收兵。
此战,忽失海牙率三千军兵出战,回营时不足一千。其后数日,陆续有逃散的兵卒杂役归营,约有四五百之数。最后统计,此战损失过半,且多是有战斗力的战兵。忽失海牙八千大军里,战兵不过三千多人,一战就损失三成兵力,已经伤筋动骨,加上士气严重受挫,已不堪战。
遭此惨败,损兵折将,丢失辎重甚多,却连万安军城的墙边都没摸着,元军可谓锐气尽丧,再不敢出。军中谈火枪色变,言及陵水血桥皆股战。
忽失海牙每日坐困营中,提笔揪发头,不知这军报该如何落笔,不过数日,一头浓密卷曲的漂亮褐发大把大把脱落。
在忽失海牙与头发较劲时,万安军城里,上下皆喜气洋洋。
军城议事堂里,赵猎坐在厅堂正中花梨木宽椅上,两侧军将一字排开,厓山系的在左边,原忠顺军系的在右边,还夹杂着一位文官知县赵若和。任何一支军队的创建过程,都少不了吸纳各类武装,这也就有了派系与山头,无可避免。只能靠主将的威信来平衡各方利益了。
此时诸将正按捺兴奋心情,竖耳细听亲卫队将同时兼任后勤准备将的觉远宣布战果。
此战,我军共杀敌七百三十一人,俘敌五百六十六人,其中三十二人伤势过重死亡。缴获铁罗圈甲五具锁子甲十一具鳞甲六具皮甲七十三具,布甲无算。刀枪斧锤五百六十二柄,弓弩一百九十七张,箭矢无算。完好战马二十三匹,挽马及牛骡猪羊二百一十一口。缴获千户认旗两面,百户腰旗九面,号角若干。金二百二十八两,银三百七十九两,钱二万五千二百一十三缗,绸缎布匹百匹。谷米二百石,肉面三百斤。另有各种军资如火药火油白灰被服帐篷灶具无算。
觉远说完,神情平静向赵猎等上官躬身为礼,将清单呈交赵猎,退到一旁。身为亲卫队将,觉远原本不适合兼任后勤主官。只是后勤油水丰厚,是个人人眼热的肥差,若所托非人,很容易带坏军中风气。觉远这位前出家人,虽然已还俗,却依然保持六根清净,清心寡欲的心态,用他管后勤,放心。所以不管合不合适,先兼着。军队草创,人手紧缺,没办法。
觉远所说的杀敌,其实只有不到一半是死在龙雀军火枪之下及其后的追击杀伤,大半是被忽失海牙为防止溃兵冲阵而击杀,以及军阵崩溃后自相践踏而死。
赵猎对火药比较上心,毕竟这是眼下急需之物。觉远说到火药数目时,用的是无算,赵猎此前却已得知详细数据——十二桶,二千四百斤。重新提炼后大约可得一千六百斤左右的发射药,可供本军八百多火枪手每人打七八发弹丸,也就是类似拦马墙之战这样烈度的战斗基数,还算不错,至少此次战斗所消耗的弹药基本补充回来了。
觉远所报数据,一众将领听得头大,但听得成百上千的收获,人人喜笑颜开。尤其参战的几支部队队将如万钟沈平波常泰等人,更是盘算按缴获三成分赏,平均到出战各队的话,落实到每个弟兄头上能得多少。
一般情况下,议事堂里最少也得准备将以上将领方可列席,不过今次情况不一样,乃是盘点缴获的收获日。为显示公开透明,赵猎建议让队将级军官参加,使他们了解具体缴获数据,如此分派下去,士兵们心悦诚服,不会质疑上官克扣他们应得的战赏。此后龙雀军形成定例,凡有缴获,必让各队将以上军将列席。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洪四娘就颇为遗憾,自己的赤蛟营没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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