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种距离

    他从来都没说过一句爱或者喜欢。

    可是她知道他爱她远远超过自己的生命。

    她知道在生命最后的阶段，他每天都承受着剧痛的煎熬，为了转移疼痛，慕爸爸只能偷偷去屋外的山上，用身体去撞树，她见过最终被撞断的大树。

    他不愿说他的痛，她也只能装不知道，她只能尽可能用更多的时间陪着他。

    她也知道他不怕死，只是怕他死后，她就会孤孤单单，再也没有人可以陪着说话了。

    最后她把在小店里可以买到的所有酒都埋进了坟前：“人苗，我先去城里陪孩子了，大儿太懂事，也太让人心疼，我们终究是欠了他的，等我把欠了得还了，我就回来陪着你，再也不走了，你在下面等等我，我们一起去投胎。”

    她把小学校和家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又去给慕爸爸和列祖列宗的灵位上了香，最终她带走慕爸爸的牌位、照片和慕爸爸战友的一张合照。

    走之前，张慕又把所有的桌椅都修了一遍，又整理了屋面和地面，然后把父亲的那一套木工工具涂上油，装进了木箱里，放到了祖屋的灵位后面。

    然后他又去安慰了一下那些困难户，尤其是小萍。

    纪大宝把宋老师要走的消息传遍了村里和相临村的每一户人家。

    过去二十多年中在这里长大的每一个小孩，几乎都是她的学生，她传给他们的，不仅仅是知识，还有善良、执着和顽强，所以知道她要离开的消息，人们都自发的来送行。

    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半山腰上那一面小小的红旗，甚至于这里已经成了村里的一个地标，所有人跟外面介绍地方的时候都会说，走到山脚下，远远的你可以看到一面红旗，那里就是我们村。

    可是现在宋老师要走，而小学校，也许将永久关停了。

    在更多的人心目中，所关停的，并不是学校，而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图腾，再也见不到红旗飘扬时，他们会不会心慌

    天色微明的时候，全家人就起身准备出发，然后他们发现，整个小操场已经挤满了人，送别的人。

    他们送来了各种东西，希望宋老师能够带上，这是他们的心意，而慕妈妈只能婉拒，毕竟他们要赶很远的路，而且要坐飞机，所以必须尽量少带一点东西，一切都可以去西安买。

    从此开始，他们将开始适应全新的城市生活。

    张慕大家都熟悉，而夏青的容貌震惊了每一个人，宋老师有一个能干孝顺的儿子，还娶了一个漂亮的媳妇，现在他们要把她接到大城市去住了，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啊！

    纪大宝把胸脯拍得梆梆响：“宋老师，您尽管放心离开，学生们就交给我了，我一定让他们上好学，至于小学校，我会让村里联防队看好的，保证里面一棵草都不会少。”

    小萍站在整支队伍的前面，她没有说话，她今天前所未有的干净，连衣服都穿得很整齐，她明白也许张慕哥哥从此不会再回来了，她现在依然还没明白什么是人生，但她知道她的世界里不能缺少张慕哥哥。

    她抱着张慕的腰放声痛哭，她的哭声打开了所有人的泪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流泪，尤其几个学生更是抱着宋秀放声大哭。

    那一刻慕妈妈很想很想放弃去城里的计划。

    张慕知道小萍的意思，她摸了摸小萍的头发，弯下腰对小萍道：“张慕哥哥呢，还是会经常会回来看小萍的，小萍以后长大了呢，也可以去看张慕哥哥和雅怡姐姐好不好”

    小萍点点头，终于止住了




173、令人目瞪口呆的重逢
    夏青眨了眨眼睛：“唉呀，你们怎么可以把夏青姐姐想得这么没劲，夏青姐姐呢，想让你们两个当裁判，让我和小午姐姐来一场公平的对决，你们说好不好”

    两个小丫头相互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地同时点点头，帮忙说话这种事情自己不好做，做裁判两人都很喜欢，而且应该很有意思。

    夏青心里偷笑，小丫头毕竟好对付，她叹了一口气：“你哥哥和我的房子呢正在装修，所以接下去呢，你们要住到小午姐姐的房子里去，你们想想看，小午姐姐和你哥哥天天在一起，是不是对小青姐姐不公平”

    小丫头位想了想，好象确实有点不公平，一般都说日久生情，哥哥如果和小午姐姐早夕相对，就有了很多机会，夏青姐姐确实很吃亏。

    心怡道搔了搔脑袋：“可这事我们也做不了主啊，住那儿去是哥哥跟妈妈商量好的，我们也没办法说什么啊！”

    夏青眼珠子一转：“其实这事也简单，小午姐姐呢，没几天时间就要出差工作，在家里呆不了几天，所以这几天里呢，我们尽可能帮我缠着他们两个，不要让他们单独在一起。”

    “等到小午姐姐工作回来，而你哥哥的房子装修好了，到时候我和你们小午姐姐公平比赛一场，看你们哥哥会喜欢谁好不好”

    小丫头们摸着鼓鼓囊囊的口袋，异口同声地回答：“没问题，这事就交给我们，反正我们现在放暑假，有的是时间，我们时时让小午姐姐陪我们，保证不让他们单独在一起。”

    夏青盯着远处的张慕，嘿嘿嘿地在心里笑开了花。

    飞机又晚了点，直到傍晚的时候，飞机才在西安机场降落，李小午已经在早早等候，还特别搞了一辆奔驰商务车，而对夏青来说，似乎也完成了交换仪式，她对两个小丫头挤了挤眼睛，两个小丫头举了举拳头，又比了个ok。

    李小午本来想把对慕妈妈的欢迎仪式放在五星级酒店，但是被张慕否决了，母亲仍然没有适应大城市，越是高档的环境，越会让母亲不知所措，所以最后还是决定把欢迎仪式放在雁回大酒店。

    坐着舒适的商务车，看着沿途的繁华，慕妈妈的心里反而更加的局促不安，城市如同蜇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未来的一切都是自己从未惊历的陌生，甚至这里的空气都浑浊的能让她窒息。

    更可怕的是自己将要跟亲家们去见面，虽然儿子没具体介绍这些亲家，可是从李小午身上，慕妈妈就直觉到这些亲家们都不会简单，她生怕丢了儿子的脸，给儿子难堪，在她心里，实在已经欠儿子太多了！

    尽管只是一家四星级的酒店，但是雁回的装修已经让慕妈妈头晕目眩，在老家，自己所看过的县城里最好的商店都比不上这里的高档，尤其是大厅里那一串巨大的水晶灯，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实在太漂亮了。

    慕妈妈时不时检查自己身上，深怕衣服不整齐或是沾上了什么东西，这件长裙是为了这次会面特别去镇上买的，只是慕妈妈太瘦了，最小号的长裙穿在她身上仍然显得空荡荡的。

    张慕搂着母亲的肩，跟母亲并排走着，母亲的肩膀瘦弱的几乎直接能接触到骨头，而就是这样一个肩膀却一直挑着整个家，把自己和两个妹妹都拉扯长大，自己平时在母亲的身边实在太少了。

    子欲养而亲不侍，以后一定要多抽点时间陪着她。

    他感觉到了母亲的紧张，所以笑着告诉母亲说这是自己曾经工作的地方，这个地方他特别熟。

    他跟这里确实很熟，毕竟在这里工作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所以他今天一反常态跟每个人都热情的打招呼，每个人也都热情的回应，还有些能闲聊几句的，他就把母亲介绍给她们。

    渐渐的，慕妈妈才消除了紧张感。

    但是李小午却搞不定两个小姑子，她天生就不是会逢迎人，如果不是因为她们是张慕的妹妹，她连眼角都不会扫她们一下，与夏青相比，李小午在这个方面简直就是弱智。

    更何况，这几天两个小姑子受了夏青的蛊惑，如果让她们选，自然是选更传统、更古典、更逢合她们的仙女姐姐，而不是李小午这个傲娇的公主姐姐。

    所以李小午的生硬的笑着，心里却恼火的牙痒痒，她感觉自己就象在咬乌龟壳，怎么都选不对方向，甚至都让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智商和情商来。

    李延河把酒店最大最高档的包厢定了下来，然后又把一张本来可以坐20多个人的桌子换成十多个人的，让里面显得更加空旷。

    李家来了四个家长，李延河、李延川、闵秀和闵柔。

    他们今天的打扮也显得特别朴素，连一向时尚的闵柔都特别挑了一件完全纯色的衣服，只是化了淡妆，平时各种首饰一件都没有带。

    不光因为对方是张慕和母亲，事实上当李小午向她们介绍慕妈妈的事迹之后，他们对慕妈妈本身就充满了敬意。

    一个独自带大三个孩子的母亲、一个长年坚持治学的代课教师、一个为了周围乡村孩子的读书问题，默默无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拿着最微薄的工资，却永不愿放弃的农村代课老师。

    还有什么样能够比她更值得让他们尊敬。

    &



174、高山下的花环
    “等下，小慕他妈妈，你刚才在说什么，你说人苗到死的时候都一直耿耿于坏关于我死了的事情”

    他看了看雅怡和心怡，心怡的年龄或许还可以解释，但是雅怡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慕爸爸在退役之前生下的。

    当年自己带着张慕父亲一群人去执行任务，十二个人的一个侦察班，除了自己昏迷后被当地老百姓所救外，应该全部牺牲了，那么张慕爸爸怎么可能还活着，自己明明亲眼看见了他的墓碑，这些年也不止一次去墓前祭扫过啊

    “你说他一直都健在，是不久前才过世的”

    张慕点点头：“也不能算不久前，他中了军刺上的砷毒，一直都无法治愈，反反复复，直到八年前才过世的！”

    李延河眼中的眼泪滚滚而下，他失声落哭：“我算什么连长啊，我算什么哥哥啊，自己的兄弟一直都活着，一直在受病痛的折磨，而我竟然一无所知，我又是报得什么恩啊”

    慕妈妈劝慰道：“李营长，你不必这么伤心，其实人苗从战场回来以后，一直活在痛苦之中，而且重要的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心里的折磨，对他来说，早点去地下见他的战友们，是一种解脱！”

    “最让他难过的是，就是你为了救他而牺牲了生命，只是没想到你还活着，如果人苗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少很多痛苦，可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延河问道：“可是我当时得确见过人苗的墓碑了啊，也听部队的人说，人苗伤重不治，这是怎么回事”

    慕妈妈叹了口气：“具体我也不知道，他从来不跟我说具体的经过，只是有一次他祭拜战友的时候喝醉了，才说了几句。”

    “他说他带战友们去执行一个任务，其实按照上级的要求，当时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为了能够彻底解决敌人，他们冒死发动了攻击，最后虽然完成了任务，但是除了他，所有人都牺牲了！”

    “他总是说如果当时自己能指挥的更好一些，自己能更强一些，在最后的时候不受伤而成为拖累，一定会有战友能和他一起回家，但是你们都没有再回来了，一个都没有。”

    “他说他看着自己早夕相处的兄弟一个一个血肉横飞，肢体不全，看着他们静静地躺在异国的土地上，流净了最后一滴血，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自己只能不管不顾，一路后撤，连带着他们尸体回家都做不到。”

    “最后，连他最尊敬的，视若兄长的李营长都因为救他而被迫击炮弹击中，连尸体也被河水冲走了。”

    “如果不是因为有一份重要的情报要带回来，如果不是因为家里还有我和孩子，他肯定会选择和兄弟们在一起。”

    “终于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但做手术之前，部队的领导们说要给给他立功受勋，还要让他作事迹演讲，可是他说他怎么可以拿着兄弟们的尸骸作为自己受勋的依据，怎么能忍受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每一个兄弟逝去的场景。”

    “刚好他的旁边，他弟弟也因为重伤而死去，于是他与他弟弟换了身份，后来又以他弟弟的名义退了役。”

    “他说他的灵魂早就埋在了异国他乡，活在这里的只是身体，只是为了尽他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他只能在家后面的山坡上给他们立衣冠冢，一遍一遍的呼唤他们魂兮归来，他只希望他们在异国的土地上也能听到自己的招唤，知道他们没有被人所遗忘。”

    所有人都肃然起敬，所有人都开始流泪。

    张慕终于明白了，那些年来，为什么父亲永远都沉默着看不到一丝的笑脸，为什么父亲永远都喜欢一个人呆在祖屋里喃喃自语，为什么父亲一遍一遍不停的操练自己。

    父亲是在尽自己的责任，他认为的责任。

    宋秀说完了，脸上已经淡漠了悲伤，在慕爸爸过世后的那么多年里，她真的已经淡漠的悲伤。

    “可是李营长，人苗亲眼看到你受伤去世，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延河抹了抹眼泪：“我把整个事件从头到尾讲一次吧！”

    “我是从军校毕业的，在军校的时候，我曾经是连续两年的散打冠军，可以说打遍全校无敌手，所以当时的我十分骄傲。”

    “毕业以后，我到你父亲所在的侦察连担任指导员，而你父亲当时是班长，我当时年少气盛，就向全连挑战，一开始的时候得确胜了几场，所以就更加怡然自得。”

    “结果你父亲出手了，他完全是那种野路子的打法，可是十分有效，明明无论身高、体重、爆发力和敏捷度都不如我，可是他总能用我意想不到的办法轻易的击败我。”

    “我不服气，于是一边苦练，一边继续向他挑战，结果越输越惨，这时候我才知道你父亲是全团第一的比武高手，还在土木工程和爆炸两个方面有惊人的天赋，如果不是碍于我指导员的身份，他可以随便虐得我体无完肤。”

    “一开始我仍然不服气，我不信野路子，他却说我是花架子，他说



175、决死战
    “在军火库外围，我们遭遇到敌人最顽强的抵抗，敌人用大口径高射机枪封锁到入口，我们牺牲了两个战士，却无法突进去。”

    “眼看任务要功败垂成，你爸想了个好主意，他在军火库一个死角上用火药在外墙上炸开了一个洞，再用长杆裹着炸药直接炸开了内墙。最后一个战士身上背满了炸药冲了进去，与整个军火库同归于尽。”

    “这场战斗无比惨烈，到完成任务后，我们12个人只剩下了5个人，而且个个挂彩。”

    “敌人疯了，据后来情报得知，他们连正规部队带民兵出动了三万多人的队伍，设置了重重防线，把所以回去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要求必须把我们留在越南境内。”

    “敌人太多了，而且不怕死的连续进攻，粘着我们让我们无法脱离，我们被迫与他们一路开始追逐战，这期间，又有一个战士负了伤，他为了不连累我们，直接把敌人引开，最后我们只听到一声手榴弹的爆炸声。”

    “敌人的防线越来越密集，我们意识回去的路恐怕已经难以走通，所以我们决定反向而行，深入越南境内，绕道老挝，再从云南返回。”

    “可是我们的行踪仍然被发现了，我们在中越老三国边境的从林里高速穿插，与他们开展了追逐战，最后，我们奇迹般地突到了边境线，可是这时候只整支队伍只剩下了两个人，你父亲和我。”

    “而且你父亲也身受重伤，他为了救我，腹部被一把三棱军刺刺伤，幸亏他被刺入后及时抓住了刺刀，才没有当场致命，但是伤口很深，虽然我给他勉强进行了缝合，可是我知道这种缝合效果很差，血根本就没法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