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豪商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大罗罗
而被关押在府司西狱中的,都是候审的嫌疑犯和证人,武大郎的父亲武诚之则是以证人的名义押在府司西狱中的。因而待遇要比在押嫌犯好多了,有个小小的单间,冯二娘还使钱买通了几个押司和衙役,送了床板铺盖进去,每日还按时送来饭食和替换的衣物。倒没让武诚之吃多少苦。
在一个被冯二娘打典过的姓朱的押司带领下,武好古和冯二娘走到一间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牢室前。透过一排木栅栏,武好古看见个穿着灰色长袍,光头没有戴巾帽的胖子背对着自己坐在床上。
官人
牢房里坐着的男人,听到冯二娘的呼唤声,便站起转身,他的行动有些缓慢,转过身来后,武好古借着昏暗的光线,认出了那人便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武诚之。
大郎,你也来了。武诚之气色不大好,声音也有些沙。
阿爹孩儿马上就能筹到款子救您出来了。
武好古瞧着木栅栏后面这个看上去非常萎靡的中年男子,心中突然涌出了悲痛的感觉,眼眸也跟着湿润起来了。
哦,是吗?武诚之慢慢走到了木栅栏前,看着儿子苦苦一笑,大郎,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
武好古看着父亲,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奇怪,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痛苦流露出来。
阿爹
武诚之一抬手,止住了儿子的话,然后又冲妻子冯二娘打了个颜色。
一个小小的银铤马上就从冯二娘手中塞给了一旁的朱押司,二娘嗲声道:押司,他们两父子多日未见了,不知能否借个干净一些的耳房让他们说会儿话?
姓朱的押司收了银铤,自然好说话了。马上吩咐狱卒打开牢门,让武大郎进去把武诚之搀扶出来,然后便带着武家两父子和冯二娘去了一间靠近牢房的小小的耳房。
不过进房去的只有武诚之和武好古父子,冯二娘却在耳房外面的小院子里和朱押司有一句没一句唠着家常。
大郎,前日听二娘说,你关了画斋,搬去书院住了?武诚之在耳房内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后,便低声提问道。
阿爹,武好古回道,儿想把画斋典出去后,就静下心来读点书。
读书?武诚之一愣,他这长子并不喜读书,倒是次子武好文在儒业上有些天分。
去读些书也好,武诚之微微一皱眉,我家自你公公(指武好古的曾祖父武宗元)开始就岔了道,丢下儒业专攻起绘画小道了,到为父这一代,连个官身都没了,守不住家业也是理所当然的。
守不住了?
武诚之点点头,叹道:是《八十七神仙图啊!
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武好古当然知道这幅在中国绘画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作了。
对。
可这幅画不是摆在万寿观吗?
在武好古这一世的记忆中,同样有《八十七神仙图的情况。
摆在万寿观的是赝品是你公公临的。
武好古倒吸口凉气儿。这幅画即便在北宋,也堪称是国宝了!为了得到它,那些权贵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不过武好古还是有些不死心,追问道:是谁看出来的?
是米襄阳!
居然是米芾,看来是错不了啦!
武好古连连摇头,阿爹,现在如何是好?
宫中会不会来索《八十七神仙图?若是拿不出来,会不会治我们的罪?
官家怕还不知此事吧?武诚之摇摇头,若是官家过问了反而没事此事又不是我父子干的,要追究要是你公公的错。他人都入了土,还能怎么着?开棺戮尸么?官家岂会为了一纸画做这等事体?
偷了张画而已也不能叫偷,读书人的事情,不算偷的。
不过就是用赝品换下了一张画而已,又不是要谋反。对一个文资的从六品士大夫朝官而言算甚底事情?就算当年抓了武宗元的现行,最多也就是贬个官罢了。
连主犯本人都没事儿,他的不知情的子孙还能有什么罪?如果这事报到哲宗皇帝那里,最多也就派人到武家寻一下,寻不到也就算了。若是这点器量都没有,还当甚底官家?
所以真正可怕的不是大宋官家,而是盯上武家宝贝的官
武好古想到了走,阿爹,我们是不是该一走了之?
不行啊,武诚之摇摇头,开封是天子脚下,是全天下最有王法的地方我父子若不是在开封呆着,或许早就被人捉去严刑拷打了!
大宋是有人权的!虽然不能和现代社会相比,但肯定是新中国以前最讲人权的时代,没有之一。
而北宋东京开封府城内,则又是整个大宋最讲理的地方。如果要放眼当下的世界,肯定也是平民百姓最能得到保护的地方。
所以觊觎《八十七神仙图的那些人,到现在也只是在合法地陷害武家,并没有撕破脸来拿人。
但是这也不等于那些贵人会轻饶了武家,他们还是要吃人的,只是要文明轻柔优雅地把武家的家业吃掉。
如果武诚之武好古父子应付得好,兴许还能留下些东西加上自己的性命,好在将来东山再起如果这惶惶大宋还能有将来的话!
想到这里,武好古便将自己带来的画卷,双手递给了父亲。
阿爹,您看看这个东西怎么样?
武好古接过画卷,轻轻展开,只看了一眼,眉头就动了一下。
《醉罗汉图?你也得了摹本不对!这是,这是
武诚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手中的画卷,看了又看。
是原本这是原本?
阿爹,武好古缓缓地问,您觉得这画是什么年代的?
应该是唐朝的。武诚之不假思索地道。
是画圣的吗?
不是,多半是画圣弟子所画,武诚之说,而且还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画圣弟子。
听到武诚之的话,武好古心里顿时就是一松。他老子武诚之在开封府书画行里面也算是一号人物,而且还是以善于辨别鉴定吴家样出名的。
在辩识吴家样方面能和他相比的,大概也只有米芾和王诜了。如武好古做的这画能骗过武诚之,那么即便让米芾和王诜来看,也不见得能识破了
第二十一章 半片老纸(求收藏,求推荐)
不对啊,武诚之这个时候突然觉察出了问题,愣愣看着儿子,低声问,这等稀世珍品,如何在你手里?
稀世珍品?武好古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阿爹,应该是稀世赝品!
赝品?
没错,是赝品!
谁做的?
还有谁?武好古一笑,当然是孩儿做的!
武诚之一脸讶异,看着儿子半晌说不出话。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幅《醉罗汉图是武好古做的。
因为武好古的画技如何,他这当爹怎不知道?且不说那罗汉的身躯四肢五官了,就是那几笔吴家样的兰叶描也不是武好古能描出来的。
他要有这本事,早就入翰林图画院了,说不定连待诏都做上了。
可是这画若不是武好古做的,那又怎会在他手里?还有这画若是真迹,只要走潘大官人的路子献出去,武家眼下的灾祸立时可解,现在武诚之应该已经回家眯着了。
所以这画,的确是假的!
是摹的?武诚之还是不相信这幅《醉罗汉图是儿子画出来的,他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在鬼市子寻到了半片老纸?
在鬼市子上发卖的画不一定是完整的,因为鬼市子上的东西很多都是土夫子从地里刨出来的。玉器铜器金器埋土里时间久一点还好说,可以说老纸老绢就没那么容易保存了。从棺材板子里面摸出来的书画,很多都不完整,而这种书画就被称为半片老纸了。
不过半片老纸不等于没有价值,关键得看这纸上是什么?如果是展子虔吴道子这等大家的墨宝,那就想办法修复吧。哪怕是把老纸上的画摹下来,再用摹本造一幅老画,有时候也能蒙出个真迹的价。
对,对,是摹的。武好古也不和老子多废话了,连连点头道,阿爹,儿子的确在鬼市子得了半片老纸做了这画还能看得过眼吧?
不错,做得不错。武诚之满意地点点头,这手艺连你爹我都蒙过去了,将来是不愁吃喝了。
他这是话中有话。
武家的家产好几万缗,还在开封府最好的市口有店铺,就是武好古啥都不会也不愁吃喝啊。
将来武好古要靠造假画的手艺才能吃口好饭,说明武家是难过此劫了。
不过武好古可不信这个邪,他还有高俅哥哥,将来没准还有个赵佶哥哥,如何保不住家业?
阿爹,你莫着急,武好古安慰他爹道,等儿子把这纸画蒙出去了,就凑够钱把您赎出来。今后的事情,父子同心,总能扛过去的。
武诚之把手中的画卷收好,又递还给了武好古,点点头说: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郎,为父还要和你说个事儿。
甚底事情?
为父打算从开封府大牢出去后,便同二娘和离了。
和离?武好古怔了怔,他知道自己这老爹是很喜欢冯二娘的,怎么说离就要离了呢?这宋朝人的婚姻看来也不是那么靠得住啊!
武诚之看着儿子,说:这是为父的意思,书画行的祸事不能牵连到你二弟他是读书种子,将来总有发达的一日。我父子只要能熬到那时,定能东山再起。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靠武好文真的能行吗?
武好古想了想,可不记得宋朝历史上有这么一号大人物。靠他还不如靠高俅哥哥和赵佶哥哥呢!
一切全凭爹爹做主。武好古也不好干涉父亲和小妈的婚姻啊,只能顺着老爹的意思说。
武诚之的心情仿佛好了一点,虽然家里的祸事总躲不过去,但是有了武好古做的那幅画,多少能再支撑一阵子。
大郎,武好古说,一定要小心行事。
孩儿明白了,孩儿一定小心。武好古点了点头。
他现在做的事情风险极大,是要把一群爱画如痴的权贵当成好事家来骗。
一旦泄了汤,还不被那些人往死里整?到时候便是高俅哥哥,也保不了武好古了。
在开封外城西北,金耀门外十余里的地方,有一处不是太大的庄园。这庄子规模虽然不大,但是修建得非常雅致,一砖一瓦还有后花园中小小的水池,明显都花了大心思。一看就知道是开封城内某家亲贵的修身养性的别墅。
大宋官家仁厚,虽然在开国之初释了功臣勋贵们的兵权,但是却保了他们子孙后代的平安富贵。如汉唐那样血洗勋臣豪门的事情,在本朝是从没有发生过的。
因而在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后,汴梁内外,稍微秀丽一些的所在,便都能看见这等精致秀雅的别墅庄园了。
就在这所别墅的后花园里面,一座四面张挂起薄纱帘幕的小亭子里面,坐着不多几人,居中的就是一老一少两个文士,都带着软帽幞头,一身便装,既潇洒又清爽。年老的白面长髯,气度雍容,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大半辈子的亲贵。年少的也儒雅英俊,谈笑之时,一双黑瞋瞋的眼睛不时转动,看起来就是一个精明人物。
打横陪着两位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白色锦襴衫,体型高大魁梧,面容同样清秀俊朗的男子,正是武好古的高俅哥哥。
在三人中间一张又大又矮的茶案上,摊开了一幅界画楼台,正是日前武好古交给高俅的《桑家瓦子图。
年长一些的文士指着宛如真实场景一样的图画,寅哥儿,人人都说你善于临画,技艺精湛,足可乱真。老夫却是不信的,除非你能当着老夫的面把这幅画给临下来。
被称为寅哥儿的青年闻言眉头微蹙,双目凝视着《桑家瓦子图,过了好半晌才道:这画我还真临不了,只能摹驸马,您从何处寻来的这幅界画?
被称为驸马的老者就是驸马都尉,登州刺史王诜,他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画作一角,上面不是有款吗?
哦,青年文士仔细一看,武好古没听说过啊。
王诜看了高俅一眼,高俅道:他是武宗元的曾孙,在潘楼街上勾当,武家画斋便是他家的。
青年文士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不想潘楼街上竟有如此人物,我米友仁一定得会上一会。
王诜笑道:老夫和你一样,也想见见这位界画高手。
对了,寅哥儿,你方才也说得了幅奇画,不如拿出来给老夫看看?
哦,险些忘记了。米友仁笑了笑,便摸出个画轴,在茶案上摊了开来,正是张择端所摹的二十本《醉罗汉图之一。
原来四日前在鬼市子上卖出的二十本《醉罗汉图中,便有一本到了米芾之子米友仁手中。
这个是摹吴道子醉罗汉图?王诜先看见了画上的跋,然后才见到那个栩栩如生的醉罗汉。
是摹本,米友仁说,据说明日会在鬼市子的苏家铺子唱卖原本。
唱卖原本?王诜死死盯着图上罗汉在看,寅哥儿,你怎么看这原本?
应该不是画圣的真迹,画圣的人身可没那么像
我看这画,兴许是后假托画圣之名做的。
米芾的儿子和米芾一样,都是书画大家,同时也都精通造假作伪,这眼力可不比武诚之差多少!
是赝品?王诜问。
其实他也一样看出问题了。
米友仁摇了摇头,是不是赝品,得看了原本才知道画的确是好的,不在《桑家瓦子图之下。能画到这个程度,也可当得画圣之名了。
现在就看这原本是何年月,品相如何了?
王诜点点头,笑道:也对,若是唐朝的画,便不是出自画圣之手,也是一件难得的好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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