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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豪商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大罗罗

    灌了不少黄汤,本有些迷迷糊糊的武大郎听到郭京的话,顿时是清醒了一些,混沦的双眼,也露出了一丝警惕。他伸出手,攫住郭京的手臂。

    郭三郎,你莫不是在害我吧?

    害?这话怎说的?

    郭京闻言一愣,马上反问。

    三郎莫不知我家已被人盯上?若是再有把柄露出来武大郎说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两个朋友。

    说是朋友,但也只是酒肉之交而已。

    嗨,怎会露出把柄?郭京一笑,又没叫你在自家画斋里做。

    刘无忌也说:可以拿到大相国寺和东十字街口的鬼市去卖,大郎你也莫出面,自有我和郭三哥去办,保管妥帖。

    开封府城内不止一个书画市场,而是一共有三个市场。

    潘楼街市是其中最大也是最规范的市场。在那里勾当的都是武诚之这样的坐商,多半还和翰林画院和书艺局有关系,能拿到上等货品,哪怕是赝品也属上乘。

    而大相国寺的市场是和庙会结合在一起的,每月开张八次,即朔望逢三逢八日开放。也不单是卖书画文玩,而是什么东西都有,还有人在那里表演杂耍卖艺,其实是个定期开放的大集市。在那里搏买的书画文玩质量就参差不齐了,绝大部分都是粗制滥造的赝品,不过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二精品。这些精品主要都出自罢任官员,拿去大相国寺悄悄出手免得引人注目。

    只是在大相国寺卖出的书画,即便是精品(不一定真),价值通常也不太大。而真正的高价精品,如果不走潘楼街市,那必是出现在东十字大街的鬼市子上。

    所谓鬼市子是指贸易而不相见的交易方式,东十字大街上有许多茶坊就是鬼市交易的地点,那里通常五更(临晨四点多)点灯开盘,至晓即散。交易的货品常见来路不明,不大好见光的书画文玩,而买入货品的则都是书画文玩界的大行家,武大郎和武诚之父子也是东十字街的常客。

    如果武大郎现在想要做假画,也只能在大相国寺和东十字街鬼市子出货。

    而且,也只有造假画一个路子,能让武大郎在短期内猛捞上一票只要有了钱,他大可以从开封溜走,先去扬州安家,等方腊造反过后再去杭州买房置地,多半能在未来的大乱中独善其身。

    所以武好古早就有此打算了。

    我家和潘大官人是故交,武大郎看着眼前两个酒肉朋友,一字一句地说,若是真保不住家业,还能投靠潘家。

    他这话也就是吓唬一下郭京和刘无忌,潘大官人又不是潘家将门的家主,他不过是个从八品秉义郎。如果整治武家的大恶人真的要下狠手,潘大官人根本不顶事儿。

    不过潘大官人随便一句话,还是能让郭京刘无忌这样的人永远在开封府街头消失的!

    所以只要武家父子不死,就能凭本事投到潘大官人门下,若是郭京刘无忌敢害武大郎,到时候就该他们俩倒霉了。

    那是,那是。郭京面不改色,其实那样也没甚底要紧,凭你武大郎的本领,几千几万的还不是随手而来?没有店铺累着,日子过得更加逍遥。

    是啊,刘无忌也说,潘家质库的李掌案不就是这等逍遥么?

    潘家质库是附属于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主要向潘楼街市的书画文玩行放贷。自然需要大行家掌眼,而刘无忌提到李掌案就是个大行家,而且是大大的行家!

    此人名叫李唐,是历史上的南宋四家之一,他的作品也是摆在故宫博物院(台北北京的故宫博物院都有)里的——潘楼街市上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说得也是。看到郭京刘无忌的反应,武大郎不再有怀疑了——他现在有点风声鹤唳,看谁都像是大恶人派来的。

    就我等三人还是不行,武大郎松开了郭京的胳膊,思索着说,得叫上和尚。四兄弟一起,这买卖才能兴旺。

    和尚姓傅,现在就是大相国寺的小和尚,在出家前也在潘楼街市和马行街上厮混过,同武大郎郭京刘无忌等人打小相识,关系很不错。他最近拜了个叫烧猪院大师的大和尚为师,好像有点小权了。拉上他,武好古就能在大相国寺里租一间僧房安安稳稳的造假画了。

    拿定了主意,武大郎就对郭京刘无忌言道:三哥五哥,我这里有些东西,你们带去交给大相国寺的和尚,再跟和尚说,三日后我就搬去和他同住。

    好,我们这就去一趟。郭京眉开眼笑地回答。

    刘无忌点点头:大郎,以后我兄弟就跟着你干了,但有差遣,尽管开口。

    好,武大郎朝着两人点点头,以后我等兄弟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第八章 死局 (求收藏,求推荐)
    夜色已深,又下起了细雨。

    在甜水巷靠近汴河大街处的武家小院,仍旧亮着灯。

    冯二娘和武好文母子就在书房里面相对而坐,一个五十来岁尚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推门进来,将两碗刚刚点好表面还泛着一层乳白色泡沫的茶汤摆在母子二人面前,轻叹了一声,就要退出去,刚到门口却被冯二娘叫住了。

    王婆婆,你先睡吧,我和二郎还有话说。

    被冯二娘唤作王婆婆的女人是武家的佣人,在二娘当角伎的时候就一直伺候她了,武好文也是她一手带大的。

    看着王婆婆关门离开,冯二娘对武好文说:二哥儿,明日开始不要再去画斋了。

    不去了?

    你爹爹的意思,画斋的事情,以后就让大哥儿料理吧

    可大哥他能行吗?

    有甚底行不行的?冯二年揉了揉太阳穴,你莫不是还是以为家的画斋还能撑下去吧?

    撑不下去?武好文讶异地看着母亲。

    冯二娘苦苦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你爹爹的意思家里这次不伤筋动骨是保不住了。不过二郎你也莫担心,等你爹爹从开封府牢子里面出来就会同我和离,甜水巷的宅子和你老公公(指武宗元)留下的那幅《天女散花图都会留给你和为娘。这样即便那些恶人要继续整治你爹和你大哥,也一时半会儿不会连累我们母子。

    有那纸画铺路,为娘再去托托潘大官人,总能让你入了太学,到时候那些人就不敢动你了。

    原来今日冯二娘探监的时候已经和丈夫武诚商量好了家里的出路。在开封书画行滚打了一辈子的武诚之已经知道,武家画斋肯定保不住,即便武好古能变卖藏品,再把画斋押出去,凑够了钱退给宫里,也只能暂时苟且一阵子。

    因而武诚之准备行断臂求生之法,和妻子二娘和离,把甜水巷的宅子和一幅珍贵书画留给妻子和次子。再用书画珍品去为二郎敲开太学的大门,只要武好文能入太学,那么武诚之和冯二娘就能保住了。

    毕竟北宋一朝,真正掌权的不是中贵人和亲贵,而是士大夫文官。而太学则是文官的重要来源之一,根据三舍法,只要升入上舍,至少可获得免解试的待遇,如果在上舍考试中取得中等,就可以免礼部试。

    北宋的科举分成在州府举行的解试,在礼部举行的礼部试和理论上由皇帝亲自主持阅卷的殿试三级,不过通过了礼部试的举子基本不会在殿试中被刷掉的。

    所以只要能入太学,再按部就班升到上舍,就等于把一只脚跨进了尊贵的文官队伍了。

    而一个太学或科举出身的文官,就是个从九品的登仕郎,也不是挂着五品六品武臣衔的亲贵和中贵人随便拿捏的。即便暂时没有出仕的机会的太学下舍或内舍生,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因为太学在北宋素有无官御史台之称,太学生一旦闹起来,集体伏阙上书,连当朝宰相都头皮发麻,何况是没有甚底大权的亲贵和中贵人呢?

    因此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的武诚之,现在能想到的出路,就是想方设法把次子武好文送进太学。

    至于自己和长子好古,都是书画行里的人,也只能咬着牙去扛书画行的大难了

    雨中的开封之夜显得有些清冷,汴河水上往来的画舫只比起昨夜少了一半,兴国寺桥下的酒肆,也冷冷清清的。

    不过生意冷清,倒方便了那些要在这一夜碰头会面,说些悄悄话的人们。

    赵铁牛在酒肆里坐下,还穿了一件白色锦襴衫,头上还戴着士子方巾。

    只是他那副尊荣和大马金刀的坐相,哪里有半点士子风雅,活脱脱就是个扮起书生的强盗。

    他要了一角酒,一斤切得四四方方的大相国寺烧猪肉,还有几个小菜。

    北宋开封的大相国寺居然还开着卖熟肉的铺子!而且在开封府城内还颇有名气,人称大相国寺烧猪院。主持烧猪院的大和尚被唤作烧猪院和尚,烧得一手的好肉菜,便是武好古的好友傅和尚的师父了。

    烧猪院的肉菜不仅在大相国寺开的饭食铺子中零售,而且还对外批发,所以有不少酒楼食肆干脆批发了烧猪院的肉菜来贩卖。

    酒菜上来的时候,赵铁牛等候的那人也到了。

    来人四五十岁,个头不高,肤色白皙,五官周正,蓄着几绺长髯,相貌儒雅潇洒。看打扮,也是书生模样,头上戴着一块黑色东坡巾,手持折扇,慢慢的走了进来。

    陈大官人,在这边。

    赵铁牛看到那人,忙举手招呼起来。

    来人微微一点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赵五哥,可让我好找。

    被称为陈大官人的男子,快步上前,在桌前坐下。

    来来来,刚端上来的烧猪院的东坡肘子,大官人来的正是时候。

    苏东坡如今虽然被贬官到了儋州(在海南岛),在政治上算是一败涂地,不过他创制的东坡肉却在开封城内大为流行。

    赵铁牛热情的招呼来人,其中斟酒夹肉,哪里还有一点嚣张跋扈的泼皮模样?而来人也不推拒,大模大样地喝酒吃肉。

    好肉!果然是烧猪院的手艺。

    呵呵,烧猪院的东坡肉自是东京第一的。赵铁牛一脸鹰犬笑容,据说烧猪院的大和尚在出家前,就是东坡居士家里的厨子,一手肉菜那是举世无双了。

    是吗?

    陈大官人一笑,没有接着赵铁牛的茬往下说,而是语气淡淡地问:赵五哥,那武大郎把画斋抵押了么?

    没,没有赵铁牛摇摇头。

    没有?陈大官人一愣,莫非他敢不认我的掌眼文书?

    原来这人就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今日傍晚赵铁牛拿得那卷张昉的《护法善神图就是被他鉴定成赝品的。

    您的文书他哪敢不认?

    赵铁牛谄媚地一笑,您可是开封书画行的泰斗啊,姓武不认,他还想不想再做这勾当?

    陈佑文皱眉,莫非武家拿出了七千二百缗钱?

    他们哪有钱啊,赵铁牛嗤笑道,要有恁般多的钱,也该先用来搭救武诚之啊。

    那是怎么回事?

    是,是有人给武家做了保。

    给武家作保?陈佑文愣了又愣,是谁恁般仗义?

    那人自称是驸马王刺史门下小吏,名叫高俅。

    驸马王刺史王诜?陈佑文顿时有些紧张了,王诜和武家有旧?

    没有,没听说过。赵铁牛摇头,我只知道武家和潘家将门的潘孝庵有些交情。

    陈佑文无所谓的一摆手,潘孝庵不是嫡流,保不了武家的。

    潘家将门自潘美开始,已经传了一百几十年,如今光是男丁就超过千人。所以寻常的潘家子弟并不怎么值钱,只有潘家嫡流才比较精贵。比如马上就要迎娶德国长公主(不是金发碧眼的德意志公主,而是宋神宗的幼女)左卫将军潘意(是潘孝庵潘巧莲的侄子辈)就足够保全武家。

    而王诜则是和潘意一个级别的赵家女婿,而且还和继承皇位的大热门端王赵佶交好,的确是个招惹不起的大贵人。

    保了多久?陈佑文问。

    一个月。

    好!陈佑文点点头,等一个月便是一个月后,若是王诜替武家出头,我就且饶了他们。

    若是王驸马不出头,那么武家的画斋和官牙身牌,就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到时候也亏不了你。

    不过五哥你也别太担心王驸马那头,王驸马看中的是那东西,不是武家的人。若是没有东西奉上去,他又如何会替武家出头?而那东西,我看武家十有**是真没有。要不然武诚之那厮怎会还在开封府牢子里面呆着?

    他是多少年的老书画行家了,什么事情没见过?怎会为了宝贝把身家性命填进去?

    原来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和潘楼街市上的泼皮头子赵铁牛谋取的并不是武家的珍宝,而是武家的店铺和官牙身牌。

    赵铁牛有点担心地问:可如果武家在一个月内拿出了七千二百缗,我们该如何是好?

    陈佑文轻轻哼了一声:七千二百缗可不够武诚之还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呢!莫非武好古就不管他老子死活了?

    而且,他上哪儿寻那么多钱?潘楼街上还有谁敢照应他家的买卖?

    赵铁牛还是有些担心,他低声说:潘楼街上自是您陈待诏一句话,可是还有鬼市子呢

    鬼市子又如何?陈佑文嗤笑,你以为鬼市子上的人就不认识我陈佑文陈待诏了?再说武家有什么好东西我还不知道?我自会让人留心,怎么都要坏了他们的勾当。

    那是,那是。赵铁牛这下终于放了心,果然还是陈大官人神机妙算,潘楼武家这回怎么也逃不出您布下的死局了。

    陈佑文轻轻一笑,夹起一块泛着油光的东坡肉,这死局可不是我布下的,而是书画行的劫数,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第九章 一纸万缗 上 (求收藏,求推荐)
    低垂的柳条风中摇晃,孟春的阳光暖暖洒在身上,和风拂过,将竹帘边缘吹得一动一动。时值正午,正是潘楼街和马行街相交的十字路口最热闹的时候,从武好古所在的小楼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大街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吃食铺子,一家挨着一家,飘着诱人的香气,各种叫卖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武家画斋的大门,此时却紧紧闭着,只有二楼沿街的窗户向外推开,竹子窗帘也拉起了一多半。

    如果从窗外往里面看去,就能见到武好古正端坐在竖起放在木架上的大木板后面,面对着窗口,手中握着毛笔,不时在木板的另一面轻轻勾画。

    木板的另一面铺着一幅三尺全开的熟绢,熟绢下面还有一张同样大小的生宣(就是没有刷过胶矾水的宣纸)做衬。衬纸用浆糊粘在木板上,熟绢的四周也涂上了浆糊,贴在了衬纸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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