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不必了。”胡不喜声音虽轻,却说得斩铁截钉。
苏青荷一愣。
胡不喜那不久前还紧蹙着的眉头,此刻竟然已彻底舒展了开来。艳阳将天光洒入绝雪堂中,他整个人沐浴在日光之中,岿然不动,犹如一块屹立风雨的山中磐石。
“不必再查下去了,苏捕头。那些圈点和涂改,你当一看便知才对。”
他的声音淡然而干脆,宛如立于风停云阔的群山之巅,恍然间隔世千年。
苏青荷怔然不解:“一看便知”
“这世间,真相如何往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想看到什么样的真相吧”胡不喜抬起头,淡淡与苏青荷对视了一眼。
一眼间,烽火狂啸。
苏青荷耳畔骤起擂鼓鸣金之声,仿佛千军万马霎然自身边驶过,惊得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青衣一振,刹那间满身冷汗。
胡不喜却已淡淡一笑,转身离去,再无留恋之意。
直到胡不喜的身影消失之后许久,苏青荷仍旧满头大汗地站在堂中,难以回神。
“苏大人”最终是掌门的小厮发现了他的失态。
苏青荷骤然回过神来,不觉间却已全身汗湿。
他伸手忙乱地扶住桌椅,差点不慎打翻墨砚,口中道:“去取我的卷宗来。”
“要哪一份这还是苏青荷入住刑部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使唤下人,小厮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全部。”苏青荷脸色苍白,喃喃道,“洛神案,全部的卷宗,统统都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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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喜转出墙角时,赵无安正在那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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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七问
二人回到小别院时,安晴已然起了床,抱着暗红的洛神剑匣,呆呆坐在院子里。
见到赵无安和胡不喜回来,她那颗悬着的心像是终于稍稍放下来一般,轻轻松了口气。
赵无安送袖中六柄飞剑回匣,重又拾起洛神剑匣背在身上。日光从背后落下,将安晴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接下去你想怎么办”赵无安问。
安晴愣了愣,正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发现他不是在问自己。
“为制姑苏孟家,孟乾雷已被抓来顶罪,你与贺阑珊无疑是再度散落于江湖。只知道她还活着,下落却是不明。”赵无安语无波澜,“你要去找她么就算踏遍这整片江湖”
胡不喜低头,掂了掂自己的胡刀,笑道:“罢了罢了,反正她也不记得我,再去找,实在是自作多情。”
赵无安欲言又止。
胡不喜洒脱道:“没事儿,老大你放心好了。在汴梁这事搞定之前,老 胡是我脑子里装不下别的事儿。”
赵无安道:“话虽如此,罗衣阁那边还得候上三天,韩府却又不可再进……”
线索倒并未断开,无论刑部还是茶馆,都有消息可期,只是这漫长的等待实在是令人难耐。
为伽蓝安煦烈正名,赵无安已经等了很多年。却是近乡情怯,越到柳暗花明处,越是心痒难耐。
胡不喜忽然一拍掌:“对啊,既然那七神兵之说与韩家脱不了干系,那我干嘛不混进去,争个名次”
赵无安一愣:“你想去参加雄刀百会”
“段狩天那怂包不敢进汴梁,俺老 胡可不一样,这两天不还是在外头大摇大摆地走”胡不喜蔑道,“不就是个韩府么数遍了也不过韩阔一个一品高手,我就是打不过他,还能跑不过不成好歹这韩家的阴谋都是围绕着雄刀百会而开,那我就参与进去,大大方方地夺个名次,也好看看他们都打得是什么算盘嘛!”
赵无安眉头微蹙。
大相国寺内,那群麻衣人对他说的话又浮现在心头。
“雄刀百会召开在即。此次大会乃是韩家一手操办,会上奖品则是柳叶山庄的家传宝刀。范宰让我劝告两位,勿要逞一时之勇,而坏一世大计。”
何为一时之勇,何又为一世大计
赵无安不禁陷入苦苦思忖。
像是看出了赵无安的难处,胡不喜满不在乎道:“嘿呀,老大你别担心那些个朝中人!俺们又不像苏青荷,都是浪迹江湖的人,还能信他官府的话叫我不去参加,肯定是有别有图谋,俺还能让他给吓住了”
胡不喜的话也不无道理。虽然范宰确有忠告在先,但胡不喜与赵无安并非与他有何因缘,反而倒是和那小皇帝结下过不小的梁子。范忠业既为朝廷肱股之臣,就没理由如此相助。
“话虽如此,毕竟有人提醒在先,你若是擅入其中,只怕会吃到苦头。”
“爱怎么来怎么来咯,老 胡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头。”胡不喜嘿嘿一笑,“就是老大你得当心点,老 胡我要是去了雄刀百会,这几天里头,可没一品高手给你当保镖了。”
赵无安苦笑:“好歹我也是个二品顶峰。”
“对啊,差点忘了你在韩府里还得了一品老前辈的传功,现在功力大涨啊。说起来,那紫色真气还真是玄妙,老 胡我见过青白赤的气劲挺多,紫色的倒还真是挺罕见。”
“你自己入一品境那一夜,不也是紫气冲斗牛么。”
“那不一样,我那只是一夜的一品气象,和入体真气还大有不同。紫气东来老大你听过没有能把这尊贵至极的玄妙之气化为己用之人,绝对不是个普通的一品高手。”
“一品高手又哪有普通的。”赵无安敛眉。
胡不喜哼哼道:“反正老大你是遇上奇缘咯,偷着高兴去吧。暮秀村得通天根入体,如今又有紫气纵横,照这势头,来年开春前,应当是能入得一品境界了。”
赵无安默然道:“但愿如此。”
对话到此结束,胡不喜不再接话,径自拿着他那把斩落过一品高手的胡刀去劈柴烧水。赵无安在安晴身边坐下,放下洛神剑匣,置于腿边。
安晴小声嘟囔:“这么快就把剑匣放下来了,那刚刚干嘛背上身啊,我还以为你又要出去……”
“有些东西,随时能背上身,随时能放下来。有些东西,这辈子一旦背上了,就再也放不下来了。”
赵无安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安晴有些莫名其妙。
“罢了。”赵无安苦笑,“你再等我一会,再有五天就好。”
安晴埋下头,小声应了句:“嗯。”
二人无话,小院深处传来锈刀砍开木柴的艰难声响,赵无安悄悄伸出五指,凝望着一小团紫色真气在指尖流淌。
——————
陡峭山道上,车夫驾马而前,旅人却不在马车之上,而是徒步前行。
负刀少年,抱琴少女。二人虽步行,速度却丝毫不亚于前头那辆在山道上疾驰着的马车。
背刀的黑衣少年一脸毅重之色,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的道路,疾步如飞,运气却仍然谨慎。
而抱琴的少女则惬意了许多,看似闲庭信步一般,速度却不落,始终与那负刀的少年并驾齐驱。
“照这样走下去,至多还有三日便能抵达汴梁。到时候不得休整时机,便要与江湖上无数知名刀客一战,你可害怕”少女问。
少年低下头,沉思了好一阵子,才道:“没什么怕与不怕的。不打赢他们,我就活不下去吧”
少女侧过头,微微展颜一笑,“傻小子变聪明了啊。”
少年慎重地紧了紧身上的束刀带,眉头轻轻皱了皱,眸中似乎现出一丝不悦之色,“我也没办法,这是盟主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不不,你已经学到很多了,就这么走下去,绝对错不了的。”
亲手剁碎了暮秀村送来的宁家小少爷,又混在肉粥之中喂莫稻一口一口咽下那小少爷的骨肉,助他短短时日炼出这重锻之体。东方连漠所下达的任务,岳知书俱已完美地完成了。
无论何时何地,都如贴身侍女般陪在莫稻左右的抱琴少女岳知书,此刻笑靥如花。
“无论在哪里,无论面对的敌人是谁,都要知道,只有活下去才能有一切。莫稻,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岳知书温言道,“只要记住这点,就已经足够了。”
“我不知道够不够。”
第二十七章纤手落花
为赵无安烧完最后一壶茶之后,胡不喜便在日暮时分,紧握着胡刀离开了小院。他此去虽不为杀人,一身决然杀意却已穿云裂石。
目送着胡不喜的背影消失在小巷门口,赵无安径自闩了门,踩灭了院中的篝火,送安晴进了屋子。
烛火阑珊中,安晴看见到他的背影,不知何时竟已显佝偻。
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安晴,心中担忧自然是逃不开赵无安的眼睛。他淡淡一笑,不以为然:“比你大那么多年岁,都摆着呢。你在我这个年纪,说不定还要更老。”
安晴没奈何地瞪了他一眼。
赵无安俯身吹熄了烛火,淡淡道:“早些休息吧。汴梁乃是非之地,我倒是不怕,奈何你在。”
安晴鼻子一酸,却只能低下头,低低应了一声。
一夜无话。
本以为能难得地睡个懒觉,却在鸡鸣时分,就被一道敲门声吵醒。
赵无安睁开眼睛的时候,床上的安晴也立马跳了起来。她眼中犹带着血丝,表情却已彻底清醒了过来。
赵无安慢悠悠从地板上的被褥中脱出身子,苦笑着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别怕。”
安晴楚楚望着他。
从不知愁为何物,到如今连梦中乍醒,都在担心着他的安危。赵无安又如何不知安晴这一路而来,经历了多少无眠之夜。
他悄然提起洛神剑匣,一手推门而出,来到小院前。
尽管无人应门,敲门之声却犹自作响不停。来客像是十分笃定有人在院内。
赵无安屏息凝气,御气出体,遥遥卸掉门上的闩板。
大门悠悠向内而开。
出乎他的意料,站在院门口的,竟是一脸焦急的苏青荷。他满脸苍凉神色,眼圈黑得吓人,竟似一夜未眠。
赵无安愕然:“是你……”
“孟乾雷是冤枉的,对不对”
苏青荷向前走了几步,贴近赵无安,极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愤懑,低吼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洛神案发时你和胡不喜还都在杭州,这样的案子,只有你们能破!也只有你们,能制造出让整个刑部都看不出破绽的假象,抓一个无关者来顶罪!”
赵无安怔了怔,脸上意外之色,渐趋平缓。
“为什么要这么做”苏青荷嘶哑问。
“我会这么做么”赵无安反问,“我会任真凶逍遥法外,让一个无辜的人饱受牢狱之灾么”
苏青荷咬了咬牙,额角青筋暴突,“正因我不相信你们会是这样的人,所以才彻夜比对洛神案的卷宗,不敢轻易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当时,的确瞒着胡不喜,把真凶送去了汴梁。”赵无安道,“那时候你正在赶赴杭州的路上,与那群人,说不定曾擦肩而过。”
苏青荷怔了怔,蹙起眉头。
“但是,那个凶手被放走了。”赵无安别开视线,“反而是孟乾雷被抓捕归案。此事知者应当甚少,我也是在江宁,从一位贪魔殿干将口中听说的。”
“贪魔殿”
“雄刀百会在即,贪魔殿也大数进入了汴梁,这对天子而言实在不是个好消息。”赵无安道,“至于你想知道真相的洛神案,我想,你现在已经找到答案了吧。”
大宋法制分明,凡死囚自收押以来,必押赴汴梁,交予天子亲自定罪,寻常知县只有判罪之权。刑部三司三省虽对犯人各有审问权力,却无力定罪。
由上到下,能改动卷宗的,不过一头一尾而已。其余中间环节,虽然繁杂,却毫无出手干涉之权。
能在卷宗之上做出如此大幅改动的,除去胡不喜和赵无安,那就只剩……
苏青荷心头骇然。
赵无安懒懒道:“孟家势大,姑苏既富庶繁华,又远离京城,自然受天子忌惮。天仙宴更是只想着在江湖上立个威名,完全没把朝廷放在眼里。抓他来制裁孟家,也在情理之中。”
像是一下子被抽掉所有气力,苏青荷几乎站立不稳,伸手扶住了门廊。
赵无安淡然回身,像是想重新关上门。
“且慢!”苏青荷忽然道。
赵无安看着他。
苏青荷茫然道:“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我”
“如果是你,会把那个真凶捉拿归案吗”苏青荷问,“就算,连皇帝都亲自朱批放走了她”
赵无安嗤之以鼻。
“皇帝那是个什么东西。”
砰地一声,柴扉在苏青荷面前轰然关闭。
打算走回房间睡个回笼觉的赵无安,不知怎地想到和安晴离开苗疆时那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不惜微服亲临苗疆的小皇帝,竟然只是为了把一柄毒剑送进他的心脏。
赵无安兀自哼了一声。皇帝小儿,他确实觉得不是什么东西。
————————
大相国寺香火正盛,行人络绎不绝。
偏院一间不起眼的禅房里,眸如新月的姑娘支着颊,透窗望向寺院中人流如潮的中轴禅道,幽幽道:“近日来参拜的江湖人士,可是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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