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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回忆起昨晚那场暗巷中的拼杀,饶是代楼暮云也有些后怕。

    倒先不谈自身安危,若是当时他的反应再慢上一些,只怕苏青荷就要被那些尸鬼顷刻之间撕成碎片。

    那些尸鬼生前最多不过二三品境界,可不知用了什么禁术秘法,死而复生之后竟无痛无感,肤如钢铁,且蛮力大的惊人,就连从小与各种毒物接触的代楼暮云也觉得无比棘手。

    他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苗疆的手笔,只是不确定究竟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盗走了那种在南苗都早已被列为禁术的配方。

    不过看看此时的大会形势,也就能料到一二了。

    振臂一呼的武林盟主,却没得到哪怕一人响应,委实有些凄惨。

    而看上去,就连东方连漠自己也没想到这回事。他脸上的震惊神情不似作假。

    现在胜券在握的变成另一个人了。

    解晖抓着拐杖,轻轻叩了两下地。台下的人群便开始自行流动。

    从一个、两个,到一家、两家。虽然原本的座位已经近乎满人,但比之前一天总归是缺了那么几桌,随之也空出来了不少位置。此时那些江湖上声名卓著的侠者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子,人群向黑云会那边聚集。

    满场桌椅的响动声。

    大家都很沉默,但桌椅挪动时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发出声音。稀稀疏疏的坐席逐渐现出了分明的派系。

    靠解晖的那一边,人多势众。

    而另外一边,则大多已人去桌空,只剩下寥寥几人尚坐在桌边,不动声色,比那些表明了立场的人还要沉默。

    代楼暮云眯起眼睛。唯一没有动窝的,正是昨夜和他一同拼死奋战,击退尸鬼的聂家人。

    解晖幽幽道:“聂家主。”

    任谁都能看出局势偏向谁了。此时再无所作为,就已不仅仅是固守气节,也是在自寻

    死路了。

    聂白霜长长叹了一口气,掷出手中杯盏,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解晖那一侧的长桌上。

    他带来的聂家子弟也比昨日少了许多。那些子弟都是如何死去的,遭到尸鬼袭击的聂白霜再清楚不过。

    武林盟主这一侧几乎已没有支持者。

    冷汗浸湿了东方连漠的后背,他难以置信地低声自语:“怎么……可能”

    解晖又叩了下拐杖。

    人群瞬间比任何时候都要寂静。

    “看来,已无需再比了呢,东方盟主。”解晖道。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解晖的表情也没有分毫松动。从他脸上,东方连漠完全看不出胜利者的喜悦,或是对败者的同情。

    东方连漠瞪大眼睛,颤抖不已,竟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片晌之前,他还坚信着,自己会取得胜利。

    没有别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所有站边黑云会的人都应该死在了昨晚才对。

    杀错了不,不可能,就算会有错杀,也没理由把自己人杀得一个不剩。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东方连漠心脏狂跳,汗流浃背,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解晖咳嗽了两声,闭目幽幽道:“这些年来的对弈,东方盟主确然已做得淋漓尽致。老身与严道宗耗尽毕生心力培养出的昆仑新剑仙,竟被盟主以短短一年养成的一位刀客拦下,属实始料未及。”

    东方连漠难以置信地望着解晖。

    这件事他本不该知道的。

    就算他猜到了雄刀百会上大放异彩的莫稻是唐家堡的人,就算他也已知道莫稻是用来对抗涂弥的,也没有理由现在就猜到了这件事情。

    按理来说,莫稻和涂弥此时应该仍在唐家堡往此处的山路上打得你死我活。他没有收到莫稻的消息,解晖自然也就不应该收到涂弥的消息。

    “嗯,没错,我并未见到那两个孩子,不过这些来龙去脉,稍加思量便能猜到,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仿佛看穿了东方连漠的想法一般,解晖淡淡答道。

    东方连漠心头剧震。

    他沙哑道:“不可能……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应该万无一失才对……!”

    杜伤泉是解晖的卧底,这他早就知道,否则也不至于放任他在苗疆折腾,东方连漠想从苗疆得到的不过是一箱镖物而已,别的无关紧要。

    那镖物他已经得到了,药效也确凿无疑,在二十多人身上做过试验,正是南苗培育毒尸的禁术,不可能出错。

    那些毒尸也确实拥有极强的作战力。为收回柳家七刀,他派出柳停雷去追踪百胜刀意,也确实在剑门关外和赵无安打了一场,若非安康僧中途搅局,柳停雷的尸首在岳知书操纵下,本能胜过赵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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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朝夕相处
    十四年前。西凉沧州。子阳道。

    再向前二十里,便是造叶与大宋的关口。

    此地一年四季皆是黄沙漫天,穷山恶水,过往行者也尽是风尘仆仆,尽量不做停留。

    官道上杂草丛生,路边更是荒凉,恨不得一整个子阳道,只有首尾两家可供打尖的店铺。

    店里供着的当然也不是什么好饭食,一年到头只供得上几次肉,菜蔬干苦得难以下咽,米饭里也夹杂着无论如何都洗不去的泥沙。

    但对于住在这里的孩子来说,能够偷偷混进这样一家店铺,哪怕只抢走半个沾满了砂石的馒头,也算是无上的美味。

    持刀客难以想象,大宋已建国近五十载,竟还会有这样的地方。休说帝都的宏伟光荣,即便是近在百里之外,蜀地的丰饶富足,这里也沾不到丝毫的光。

    这还是那片他熟悉的荒凉大漠,和二十年前并无任何差别。想在这里吃上饭,钢刀比铜板好用。

    虽然如此,持刀客还是走进了小店,用铜钱换了一顿味同嚼蜡的饭食。

    他吃的很快,不过当他发现有个孩子趴在桌边时,还是停了下来。

    孩子看上去只有四五岁,跪在椅子上才能攀上桌子,此时正流着口水望着他手里的馒头。

    持刀客掰开手中的半个馒头,隔着半张桌子丢了过去。

    孩子方一接过便狼吞虎咽起来。隔壁桌的一对男女见了此景,调笑着借故离开了小店。

    持刀客当然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

    一旦你施舍了其中一个孩子,所有的孩子都会将你团团围住,像是饿狼看见了荒野上奄奄一息的鹿。

    持刀客没有理会那些孩子,他的善心当然也很有限。

    吃完饭,持刀客便旁若无人地离开了小店。气机外放之下,自然无人能够近得了他的身。

    饶是如此,仍有个身影从小店后方踉跄地跑了出来,跟了他很远。

    持刀客不愿回头,他若想加快步子,甩掉这个孩子是极轻易的事情。

    况且,此来子阳道,他的目标并不是和大部分人一样,顺着这条路去往造叶。

    持刀客很快便偏离了大路,再往前走甚至连路也没有,只剩下无尽的风沙,和无论从走多远看上去都不会变化的沙山。

    这样那个孩子应该是不会再追来了。持刀客如是想着,回过头,却发现瘦小的身影仍然跟在背后,步履蹒跚。

    他叹了口气。让这样弱小的孩子走进大漠无疑是在亲手杀死他。自己刚分了他一个馒头,他可不希望如此浪费粮食。

    持刀客飞身到孩子身边,打算一把将他拎起来丢回官道,却意外地发现孩子并不是空着手追来的。

    之所以步伐沉重,是因为孩子的手上,拖着一个极重的水袋。

    “入大漠,要喝水。”

    见他折返,孩子清澈的眼瞳中露出安详之色,费力地举高水袋,抬到他面前。

    他这才发现这竟是个女孩子。

    女童吃吃道:“大漠里面,水,水难找。这里有水,给,给你。换的,和馒头。”

    持刀客愣住了。

    并不是像被投食的野犬一般,痴傻地跟着喂食的人。

    而是报恩。

    半个馒头的恩情,她选择用一大袋自己也搬不动的水作交换。

    持刀客心痛地看着她发红的双手,问道:“你哪来的水”

    女童眨了眨眼睛,低声说:“偷的。”

    持刀客沉声道:“还回去。”

    女童嘟起嘴,说什么也不愿。

    持刀客无奈道:“你要是不想回去,就只能往深处走了。跟紧我,明白吗”

    “要去哪”女童问。

    “穿过这片沙漠,去到一个已经失落了的古国。我在那里,有些敌人。”

    “你要杀人吗”

    “算是吧。”持刀客沉吟了片刻,“不过我不会教你的。这不是件好事。”

    女童似懂非懂。

    持刀客又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抬眼看向一望无际的大漠。

    “陪我这段路,就算那半个馒头的交换。然后你要自己取一袋水,给他们送回去。”

    女童想了想,使劲点点头:“好!”

    “你叫什么名字”

    “月儿。”

    “没有姓吗”

    “就叫月儿。”

    “月儿太短了,你叫岳书吧。算了,叫岳知书好了。记住了。”

    ……

    当然,最后持刀客也没有让岳知书离开。

    他中了那群西夏人的诡计,非但扑了个空,没寻到他们位于黄沙之中的都城,反而被将了一军,陷入了纵是一品境界也难以逃脱的流沙古墓群中。

    若不是岳知书自幼方向感极强,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逃脱的方法,只怕强悍如持刀客,也会被那些西夏人困死在古墓中。

    从那以后,持刀客就失去了一切能追寻到那些西夏人的线索。反倒是江湖上流传开一个传言,唐家堡的武林盟主,似乎和大漠中的西夏余孽有些说不清道不楚的关系。

    这自然是误会。但江湖人加在他身上的误会已经足够多,他实在懒得去一个一个澄清。

    十二月他独自离开唐家堡,四月回来时,则带回了一个女童。

    十四年时间一晃而过。终生无后的他,有的时候觉得岳知书竟像极了赵昔涟的模样。

    若是她能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只怕到现在,也该有岳知书这般年纪了。

    东方连漠时常这样想。

    而十四年后的现在,在自己毕生之敌面前,多年来唯一的寄托,竟也如镜花水月般,被彻底击碎。

    东



第七十八章 没办法
    十四年。

    比起至亲之人的背叛,更让东方连漠感到敲骨剥髓的,是十四年间,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的阴谋。

    而他竟从未有过察觉。

    在他因忙于武林事务而挑灯的那些夜里,看似贴心送来的宵夜。夏日的午后,于藤椅上小憩时,加入炉中的沉香。

    东方连漠甚至连一次都没有怀疑过岳知书。

    哪怕一次都没有。

    十四年来,大漠中的生死与共,到唐家堡内朝夕相处,他竟然未能发现哪怕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如果能在她房中找到一张特殊的药方,如果能发现她练习的琴谱与以往有些许不同,如果能尝出宵夜的味道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如果有过哪怕一次这种经历,东方连漠都不至于会毫无察觉。

    可岳知书确实从头到尾,连丝毫痕迹都没能留下,堪称天衣无缝。

    解晖已然撑起了拐杖,绕着东方连漠的身子转了半圈,面无表情。

    “起先是罂粟,极为微量,从每五日一次缩短到一日一次,而后换上越来越剧烈的毒,直到将你体脉都彻底改为由琴音驱动。东方连漠,其实以你的见识,能起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只可惜你一次都没有发现。”

    他重新绕到东方连漠面前,躬下身子,无情地注视着已因为无法控制身躯而跪倒在地的东方连漠。

    “你知道么,即便是杀了你,这种在寻常武夫看来难如登天的事,对知书而言,也不过几个音节而已。”

    东方连漠总算明白了,这位在黑白两道上只手遮天的巨擘,并不是喜欢将情绪都内敛起来。

    之所以面无表情,其实是因为更简单的理由。

    解晖是个没有情绪的人。无论喜悦或悲伤,他的眼底都只剩下无情的漠然。

    那个如少年般热血的解晖早就死了,东方连漠面前的只是一具无情的骸骨。

    活人又如何斗得过骸骨呢。

    东方连漠苦笑起来。他试着张开嘴,可舌头早已被咬断了,一开口便是满地的血迹。

    他只能吃吃着说出最后的话语。

    “斗到最后,原来你解晖根本不知胜败的意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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