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凤归梦榻

第三十九章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3
    “我甚至不知道母亲的名字。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母亲自己也不提。”

    “你说，是不是很可笑我连我亲生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

    “没有。”杨清一摇摇头，“你不过才五岁……很多东西都不明白……”

    “五岁。”朱由检打断她，口中发出一声嗤笑，不知道是在笑谁。“是啊，母亲死的时候，我才五岁。她死的时候，我竟然看见了。父皇很少来我们的住处，只有在皇爷爷那里受了气，才会到那里去发脾气。那日父皇似乎又是心中极为不满，身上还带着些许酒气。一闯进屋子，就开始摔东西。什么花瓶杯子玉器，所有能摔的东西，他全部摔了个遍。而我母亲，只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既不劝也不哭，只是把我推进了内室，让我不要出来。”

    “我想，也许正是因为我母亲无动于衷地站在一边，才彻底惹恼了父皇。他开始朝着母亲撒火，先是一顿狠狠地骂，或者扇几个巴掌……母亲也不喊什么求饶的话，只是任由他打骂。后来父皇就直接喊了几个太监进来，拿了一块木板就狠狠地朝着我母亲打过去，还带着拳打脚踢。甚至，让那几个太监一起打。如果他们不打，那他就连这几个太监一起打死。没有办法，那几个太监就一起打……”

    “三四个男人，拿着棍子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毫无还手之力的一个女人！”朱由检忽然喊道，“你说，他心中可有半分把我当他的儿子看！”

    这个“他”，显然就是泰昌帝了。

    不是父皇。

    或许这些年来，他也矛盾着，这个打死他母亲，害的他童年生活如此凄惨的，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或许是意识到那已经不是和往日的打骂一般，而是真的想把我母亲打死。我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明明看着母亲拼命朝我摇头，却还是大声喊了一句‘你们不要再打了’。我喊的声嘶力竭，然后就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想要抱住母亲，可是还没碰到她，就被他猛地一踢，踢到在地。然后他就命令一个太监将我按住，不让我捣乱。”

    “你知不知道……那个太监的力气，真的很大。”朱由检颤抖着，杨清一清楚地看见他眼中止不住地落下一行又一行的泪。“我拼命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挣不脱。不管我怎么喊，不管我是喊也好，骂也好，他始终没有理过我。而且似乎越打越上瘾，越来越用力。我只看见母亲的脸惨白惨白，身上浑身是血。到了最后她已经连疼都喊不出声，却还是尽力朝我笑着，像是在安慰我一般。”

    “明明要死的人是她，受害者是她，可是她还要安慰我。”朱由检深吸一口气，“后来，母亲就躺在地上，没有一丝动弹。而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像是受了惊吓，忽然就扔下了棍子，跑了出去。自始至终，他没有正眼瞧过我，哪怕是一眼。”

    朱由检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脸上的泪痕犹在，杨清一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你说可不可笑我父皇啊，父皇。他这一生最恨的就是皇爷爷偏爱他另外一个儿子，明明我父皇才是长子，可是他却偏偏不立他。我知道，他很恨这一点……可是，他却把这样的痛苦，同样加在了他的儿子身上！”

    朱由检双手忽然紧紧握住杨清一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杨清一疼痛着，可是却不喊出一句痛。



第三十九章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4
    “好。”朱由检点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倒是真的黑了下来。“王承恩怕是都等急了。”

    杨清一笑了笑，与朱由检并肩而走。此时此刻，他的软弱已经全然褪去，这个时候的他，又是那个不苟言笑的信王了。

    她低着头，心中倒也没有刻意在想着什么事情，但是就是觉得很是杂乱。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就走到了山脚下。

    “……王爷！……天女姑娘……”

    “……王爷！”

    “……王爷！天女姑娘！……”

    然而还没下山，就已经听到了山底下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两人对视一眼，便朝着声源处望去。不远处星星点点，照得那些四季常青的大树看上去也成了黄色。

    应该是火把。

    杨清一思忖道，这些人明显是来寻找朱由检和她的。那就只可能是王府里的人了。可是绝对不是她喊来的，那……杨清一歪着头看着朱由检，问道:“这些人……你叫来的”

    朱由检点点头，“算是我叫来的吧……我以为你真的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先是自己来探一探情况，然后嘱咐徐应元，如果戌时之前我还是没有回来的话，就带着足够的人手找过来……不过我看这天色应该还没到戌时，或许是他们都放心不下，便先找过来了。”

    “那我们赶紧下去吧。”

    朱由检应了一声，两人一同朝着光源处与声源处走去。

    “……你们几个都分头上山去找，一旦有线索立刻回来禀报。”徐应元在马车前吩咐着，见那些侍卫都点点头，朝着各自的路线而去，一转过头来，却看见朱由检和杨清一手牵手朝着他走过来。

    徐应元愣住，又揉了揉眼睛，立刻高兴地朝着他们跑了几步，“王爷！你没事吗！”他转过头，又朝着那些侍卫大喊一声，“都回来吧！王爷和天女姑娘都回来了！没事了！”

    朱由检朝着徐应元走去，“我们没事。还是回府吧。”

    徐应元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安然无恙、毫发未伤的杨清一，心中大概明白了几分。“是。王爷。”

    夜色已经很浓郁，两人干坐在马车里倒也是无聊地紧。杨清一率先拉开帷帐，抬起头想要看一看今夜的月亮。

    “你当心一点。”朱由检瞧着她的动作，“你也不怕马车翻了”

    杨清一猛地收回脑袋，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是在说我很胖！”

    “你想多了，我没那个意……”

    一个“思”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马儿似乎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陡然间一跃而起，然后又朝着杨清一的方向翻去。

    “……王爷……”前面的马车夫似乎被马儿一下子摔了下去，声音也越来越小，“马似乎踩到了什么……王爷当心啊……”

    朱由检来不及多想，忍着狭小空间里极度的不平衡，猛地紧紧抱住杨清一的腰。随后马儿又是几个剧烈的反应，朝着一边翻了下去。

    “王爷！”

    “王爷！天女姑娘！”

    “快！快去追！”

    上面传来侍从的呼喊声，然而朱由检与杨清一却是几乎已经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耳边全然是呼啸的风声和马车的残骸碰撞在石头上的声音。

    朱由检与杨清一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直直地往下滚着。杨清一不知道下面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朱由检的手抱的越来越紧。

    下面……是悬崖吗

    他们会顺着这里一直往下掉吗

    他们会……死吗

    不，即使她可以死，朱由检也不应该死。他是未来的皇上，如果他死了，这历



第四十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1
    “傻猫。”朱由检笑了笑，干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不疼的，只是看起来有些夸张而已。回去包扎一下，就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他的语气很轻松，偏生还带着无尽的宠溺。杨清一的鼻子陡然一酸，然后便猛地低下了头，不敢让他看见她通红的双眼。“……你才傻猫……还骂我。”

    朱由检见她一副倔强的样子，不由得摇头笑了笑。

    果然是倔强的小奶猫。

    明明就想哭，还要憋着，死要面子。

    一行人很快就顺着坡，爬了上去。徐应元第一个迎接上了朱由检，又一下子看见他的手，惊呼一声:“王爷！您的手怎么……”

    “好了。”朱由检打断他，“不过是一点皮肉伤而已，不要大惊小怪的。包扎一下就好了。”

    “可是王爷……”徐应元为难道，“我们没有带大夫……而且也没有带什么药和纱布之类……”

    “没带就没带，回去再处理就是了。”朱由检道，“对了，方才那马儿，怎么回事”

    “回王爷的话。”见朱由检问道，徐应元立马正色道，“刚刚我们检查了一下，发现马蹄下有一枚钉子。想必是马儿不小心踩到了路上的钉子，一时间吃痛无比，这才……”

    朱由检皱着眉，道:“这路上怎么还有钉子”

    “不清楚……不过奴才已经派人清扫过了，钉子并不多，现在路上应该已经没有了。”

    “好。”朱由检点头，“那就抓紧时间回去吧。”

    “可是……”徐应元犹豫道，“马车只有一辆，现在已经毁坏了。王爷您的手又受了伤，更是没办法骑马……您看，您和天女姑娘……”

    朱由检看了一眼杨清一，她微微有些脸红，似乎因为自己的不会骑马而有些局促。“这样吧，徐应元，你和清一共骑一马，当心一点。本王让一人带着也就可以了。”

    徐应元看了一眼杨清一，见她低着头，似乎没什么意见，这才点了点头。“是。”

    然而，徐应元却考虑到杨清一毕竟是朱由检心爱的女人，几乎不敢和她有什么身体接触。尤其是上马的时候，他不敢碰到杨清一的手，可是杨清一偏偏连最基本的上马也不会。

    等到好不容易上了马，偏偏又不敢靠着她的身子。于是，徐应元全程都只好僵着身子，既不敢离她太近，可又怕她摔着，不敢离她太远。

    这一路，两个人都尴尬无比。

    很快，马儿一路奔驰着，终于在信王府正门前停了下来。朱由检搀着杨清一下了马，见她一副憋屈的模样，又看了一眼站在王府门前大大小小的下人们，笑着道:“你行事还是这么高调，一点也没觉得低调。”

    杨清一撇了撇嘴，小声嘟哝道:“这么多人呢，不能给我点面子吗还有，我本来是想低调一点的，可是这些侍卫什么的，不都是你喊来的吗不然的话，我们两个骑着马，就回来了。”

    “骑马”朱由检一边走进大门，一边淡淡道，“你会吗”

    “……我不会，我不能学吗”杨清一看了一眼旁边这个再次面无表情的男人，又想起方才徐应元的动作，只恨自己不会骑马，否则才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好。我明儿个就教你骑马，你早些起来。”

    “……起就起呗，谁怕你啊。，不过说好，不能嫌弃我学的慢。”

    “不就是四肢不协调吗我



第四十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2
    门轻轻被推开，声响很小，陈大夫仍旧低着头专心给朱由检处理伤口，而朱由检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脸上毫无半点痛苦难耐之色。

    杨清一垂下了眼，并未多看他，只是将碗放到一边的桌子上，然后在陈大夫的身边坐了下来。

    “……王爷，您这双手近来还是少活动，尤其是不能沾水。还有弹琴写字这类的，还是尽量避免了。否则，伤口若是还未长好……就麻烦了。”陈逸道将纱布的最后一个结打好，嘱咐道。

    朱由检微微一点头，杨清一也连忙道:“放心吧，陈大夫。我会照看好王爷的。”

    陈逸道只是呵呵笑了笑，起身将药箱收拾好。“杨姑娘，老夫觉得，姑娘还是先考虑好自己吧……老夫开的药，可有每天按时准点地在喝”

    杨清一微微尴尬地看了一眼朱由检，忙道:“这是自然了。陈大夫放心吧……呵呵……”

    陈逸道依然笑而不语，朝着朱由检微微行礼，就要退下。“王爷，那老夫就先行告退了。……杨姑娘，虽然老夫相信王爷一定不像姑娘您这般，一定是个听话的病人。不过，老夫还是要唠叨几句，还是请姑娘照看好王爷的伤。看起来不严重，可是一个搞不好，却也十分的麻烦。”

    “……陈大夫放心便是。”杨清一微微黑了黑脸，看着陈逸道淡笑的神色，心中思忖道，这个陈逸道平日里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却没想到损起人来也是个不留情面的腹黑主。

    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手下。

    陈逸道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那含笑的眼神，让她觉得，这人已经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她暗自翻了一个白眼，见陈逸道走出了房门，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朱由检，问道:“疼吗”

    朱由检只是含笑不语，似乎眼神在问:你说疼不疼

    见他不回应，只是眼神无辜地看着她，她又忍不住问道:“问你话呢，到底疼不疼”

    朱由检只是看了一眼她先前放到一边的碗，指了指肚子:“我饿了。”

    她“哦”的一声才反应过来，连忙把碗端了过来，推到他面前。“生日快乐……要吃长寿面哦。”

    杨清一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心中微微一暖，低头看了一眼碗里的面。

    微微有点……糊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手:“我疼……你喂我。”

    杨清一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却依旧镇定自若地不露声色。她拿起筷子，嘟哝道:“我怎么感觉你是装的呢”“没有啊。”朱由检仍旧一脸无辜，“刚才陈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我的手关节受了伤，不宜做这些手指关节需要用力的事情。你不是答应了他，要好好照顾我吗”

    她嘴角微微抽了抽，“行了行了，我喂还不行吗”说着，她拿起筷子刚想夹起面，却发现里头的汤已经微微有些干了。她尴尬地看了一眼朱由检，道:“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糊了，面也有些软了……不过还好，应该还不至于断了，趁现在还是热的，我们趁热吃了吧”

    不等朱由检回答，她又道:“其实我也没和过面，第一次上手操作，可能卖相不是特别好……不过味道还可以啊。而且，这个面也



第四十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3
    “好了好了，对不起，是我错了……”朱由检无奈道，“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杨清一仍是不说话。

    “其实……虽然你的面和宫中御厨的那些比起来，或许确实不如他们的手艺。可是，我却尝出了你的用心啊。我从来没有吃过只有一根面条的面，也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什么不能咬断，要长寿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虽然我也不精通厨艺，但是我确也知道，这一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也一定花了很大的功夫吧我从这里面，吃出了一种非常久违的味道……特别的温情与柔软，说来你也别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之间想起了东李……其实我也很想想起母亲，可是或许是时间太久了，她在我心中的唯一印象，竟然就只是被父皇打死的那一幕了。”

    朱由检忽然笑了笑，像是自嘲。然后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清一，“所以，你煮的这一碗面，对于我来说，才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包括下午你给我唱的那首歌……虽然曲调很简单，歌词也更是直白，但是我却觉得问暖极了。所以……不生气啦，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