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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公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水心沙

    说完,他就光着膀子拔下那三根还没在木棍上烧完的香跪到地上,嘶嘶一阵,干脆利落往自己脑门心上烫了好几个黑点。随后举起手里铜铃对着阎王井内使劲一摇,高唱了声:“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玉皇光降律令敕!!”

    说来也怪,最后那句话刚刚唱完,‘井’里丘梅姐那双圆睁着的眼一下子就闭上了。

    两只笔直竖着的手也微微动了动,乍一




第6章 阎王井六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什么印象了,但有一点记得很清楚,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我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

    梦里见到丘梅姐在从阎王井里往上爬。

    尽管‘井’里很黑,我也刻意不去看她张苍白的脸,以及那具僵硬着躯干一点一点朝上蠕动的身体。怎奈她寿衣的颜色实在太显眼,所以无论我怎么设法移开视线,仍是把她那片桃红色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她一边爬,一边仰头看着头顶上的月亮,朝它细声细气说着些什么。

    快爬到‘井’口时,借着月光,我看到她背后压着团黑乎乎的东西。依稀是个人的模样,比她高大,比她沉重,压得她肩膀和背都倾斜着,而它则如同坐在一张沙发上似的,轻轻松松用它的背靠着她的身体,同样仰着头,看着头顶上那片月光。

    它在她刚刚爬出‘井’口的那一瞬,从她背上跨了下来。

    站在阎王井边缘,因此看上去更显高大,但依旧看不清楚它的样子,只模模糊糊看到它手里握着样东西,四四方方的,在月光下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有意思的是,那东西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部手机。

    所以下意识想看看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但就在这时,它突然发出阵叮当叮当的声响。

    清脆的声音让我一下子醒了过来。

    遂发觉,自己正躺在老宅那张两年没睡过的床上。

    角落点着的线香让四周空气沉甸甸地混浊,但没能驱散一屋子的霉味,因为这么热的天,除了房门外所有窗户都被紧关着,想来是家人怕我被山风吹得着凉,所以特意为之的。却因此憋得我胸口闷得发慌,头痛欲裂,便正要起身把窗打开,头一抬,见到舅妈就在我床边坐着。

    我立刻叫了她一声,但她没听见,眉头紧锁似乎在想着心事,以至我连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反应。直到第三次叫她,她才有点恍惚地抬起头,随后猛然醒过神来,一双眼蓦地红了。

    这是怎么了

    我刚要问她,见她眼泪啪啪掉了下来。‘北棠啊,’然后叫着我的名字,,她抹着眼泪对我道,‘你婶婶走了……你婶婶下午时候去世了……’

    乍一听到这句话从舅妈嘴里说出,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一场真实得有点可怕的噩梦。

    但跟着她恍恍惚惚出了房间下了楼后,我才意识到,这一切竟都是真的。

    我的婶子真的过世了,隔壁叔叔家的西厢房里,连她的灵堂都已经开始布置了。

    舅妈说她死于心脏病突发。

    这实在太难叫人接受了,毕竟就在中午之前她人还是好端端的,除了精神比较差,人有点虚。谁想在山里受了刘立清的刺激晕倒后被送回家,本以为最多只是急火攻心,休息一阵也就没事了,结果身子都还没在床上躺稳,竟然一下子心脏病发作,没过一分钟就断了气。

    因此得到消息的当刻,叔叔立即就带着一大群人提着棍子直冲到刘立清家去了。但没找到刘立清,他的亲戚也似乎早就得了消息躲了起来,于是天大的悲愤无处发泄,叔叔差点把刘家砸了个粉碎,随后回到家,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婶子的遗体嚎啕大哭。

    短短七天内,女儿意外身亡,老伴突兀猝死。这种接踵而至的不幸,任谁能接受得了,又任谁能够面对得了。

    因此,当我一路奔到他屋子时,我都不忍心去看他那张脸。

    才不过几个小时而已,他那一头黑发竟成了灰色,皱纹爬满了原本亮堂的脸,身子更是佝偻到可怕。像是被那道巨大的悲痛一下子给折断了,这个就在白天时还健硕硬朗的一个壮汉,硬生生一下子变成了个连腰都直不起来、话说到语无伦次的老人,直叫人看得心里一阵阵发酸,偏偏在看到我的那瞬,他还硬是撑起一张安慰的笑脸,问我身体要不要紧,是不是好些了。

    然后让人给我找了张椅子坐,便不再继续吭声,只弓起身子继续跪在地上一块一块挽着灵台上的白布。见状我想过去帮忙,因为看他手一直都在发抖,根本就没法拿稳那些白布。

    但被舅妈拉住了,她说,老丘不允许的。

    ‘这棺材里躺着的人,几十年来,你叔的每一件衬衣,每一双袜子,全都是她亲手给缝的补的。所以,现在这灵台他说了一定要亲手给她摆,其他人不准动,全都不准动……

    就这样,一摆便是整整一个晚上。

    到早上,终于在众人的强迫下,他勉强答应进屋去休息片刻,然,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叔叔一步一回头地蹒跚往里屋走去的时候,公安局来人了。

    一大清早就来敲开了门,自然是有极为重要的情况在身,所以叔叔不敢怠慢,立即就迎了出去。谁知他们来的目的,却叫这老人本就已经虚弱不堪的心脏再次受到了一次致命般的打击,因为他们提出,要我叔叔把丘梅姐的遗体请出阎王井,给他们重新做次验尸。

    这要求无疑如同一滴水掉进一口滚油锅,瞬间就在叔叔院子里炸了开来,很多人更是直接就骂出了声:你们这些吃皇粮的!眼里还有没有祖宗!还怕不怕报应了!

    警察自然是不怕报应的,他们纯粹只是为了公事。

    但其实在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看得出来,他们都有点难以启齿的,毕竟完全没有想到,短短七天,同一个家里竟然会接连发生了两次丧事。

    不过为难归为难,事情总不能因此就搁置下来,所以尽管周围有脾气急躁的怒骂出了声,甚至还有人撸起袖子准备拿棒子撵人,他们仍是对叔叔出示了验尸许可证后,以尽量婉转的口吻对叔叔说,由于昨天有人用了一下午时间堵在区派出所门口,又是写大字报又是闹,说丘梅的死有冤情,她根本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他杀。最后闹得惊动了市公安局,所以经过研究,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犯罪的可能性,他们决定对丘梅的遗体进行重新检验。

    叔叔一听当场就翻脸了。

    尽管一旁的姐夫王川试图阻止他,他仍是耿着脖子,使劲挺起他佝偻的腰杆拍桌子抢白道,你们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话呢!丘梅死于意外的死亡证明不就是你们这些公安局的人给开的么,怎么随便听别人瞎喊几声就又要重新检验你们还知不知道尊重死者了你们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了你们这样做,把你们以前的检验结果往哪儿搁!

    几个年轻点的警察当场就被他说得脸红了。

    老资格的警察则沉默了阵,由着我叔叔跟周围那些义愤填膺的亲戚们先自一通发泄。

    直到骂声和说话声渐渐稀疏了下去,他们才又道:“丘大叔,您话说得是没错,但尸检这种时也不是说绝对都能保证完全正确的,但凡有一点点错误的可能性,都可能导致一桩罪案被



第7章 阎王井七
    后来想了很久,但我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手机到底是怎么掉进阎王井的,甚至也想不起来,那天早晨换好衣服后,我到底是怎么会把手机带在了身上,并带着它一起参加了葬礼。之后,由于手头的事情渐渐增多,自然也就无暇再顾得上去继续想这些问题,不过唯有一点,因为始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所以时不时会从脑子里冒出来一下。那就是,虽然我手机掉下五六米深的阎王井没被摔坏,确实巧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更为奇怪的是,我手机的铃声原本是我自己设定的一支英文歌,但被警察送回到我手中后,我发现它不知被谁给改成了纯粹的铃声,就是那种叮当叮当的系统自带音。

    说实话,第一次听到这声音时,我吃惊得差点把手机给甩到地上。

    不仅仅是因为它声音变了,更因为它跟我梦里见到的那个和丘梅姐一起从阎王井里爬出来的黑影,手里东西所发出来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

    想想还真有些瘆人不是么

    梦见了这种铃声,没想到自己的手机铃声竟然也会变成那种样子,真跟见鬼了似的……

    当然,关于这些,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一来我觉得,那铃声很可能是被哪个警察在检查我手机时有意或无意给替换的,毕竟它就在铃声的前排,若要替换原有铃声,它自然是首选。二来,我不想因此而让本就处在精神崩溃边缘的叔叔再次受到惊吓,毕竟他远比我迷信得多,而且,自从公安局来人把我姐夫王川带走后,叔叔家本就混乱不堪的状况又立即变得更为糟糕起来,所以相比之下,别的问题真的都不算什么问题。

    没了姐夫在家里外操持,现在婶子的丧事安排基本处在混乱和半停滞状态。

    一切都只能靠我跟舅舅舅妈尽力给办理着,忙得有时候连思维都是停顿的。而叔叔则再次被气倒了,虽然这次没有发疯般大喊大叫乱说胡话,但一言不发的沉默比之大肆宣泄,显然是更为严重的。

    他在姐夫被带走之后,整整一天,除了偶尔在家人逼迫下喝上几口水,其余时间就像块木头一样静静坐在他的床上,抱着婶子的枕头一动不动。别人跟他说话他几乎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但偶尔会突然拍着床大声说一句:‘要报应的!’

    无论那时面对的是谁,他都是这一句。

    这一来,令前来参加吊唁和探望他的那些人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亦不知该对他安慰些什么。因此,后来所有人都只能下意识集中在院子里,默默坐着,哭不出来,话也说出不来。

    赤日炎炎,周围空气因此被感染得更加压抑沉闷,唯有知了毫无疲倦地在大树上不停地鼓噪着,亦或者几个小孩子,天真无忧,即便在大人的呵责下依旧毫无顾忌地奔来奔去玩耍嬉戏,总算给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带来少许一点点生气。

    面对这状况,原想着给丘梅姐做完七就回去,我心知是不成的了。

    我想我至少应该留到婶子的葬礼结束,以及公安局给出正式的结论后才能离开。

    而且既然警方说有证据证明丘梅姐确实是死于他杀,那么凶手是谁,为了什么原因而要对我堂姐下毒手,姐夫王川又到底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被警方铐回去做调查……这些都是我迫切想要知道的。

    但事情往往就是容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天晚上,我拖着行李箱到叔叔家,预备把以前经常住的那间小厢房收拾收拾住下来,以方便照应叔叔。但没想到,才用过夜宵正在西厢房帮着叠纸钱的时候,突然听见舅妈在大院里一阵急呼:

    “快来几个人!快啊!老丘好像发羊癫疯了!”

    乍一听见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第8章 阎王井八
    前面提到过,老姨是个很信佛的人。

    信佛是从她十五岁那年没了她爹之后开始的。非常虔诚,除了长期吃素念经,这六十年来她还始终保持着单身,所以村里人都潜移默化地把她当做真正的尼姑来看待,对她说的话非常尊重,有些什么丧葬喜庆要挑日子或者学习规矩,也都会首先过来请教她。

    这次丘梅姐葬进阎王井,就是她提的建议,因为她在看过丘梅姐的尸身后对我叔叔说,‘姑娘怨气太重,一般的超度恐怕不成,必须得进一次阎王井。’

    本是好心为了让丘梅姐在阴间少受点罪,但没想到丘梅姐的棺材在下葬时会发生那样的事,也完全没想到,我婶子会在这趟特殊的葬礼中突然去世。所以葬礼之后,老姨就再也没有来过叔叔家,听说是病了还是怎的,好些天都没见过她出门。直到得知我的手机掉进阎王井又被取了回来,才又匆匆出现,一出现脸色就特别可怕,大概是因为前些天发生的事把她刺激到了的缘故吧,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严厉之极,以至于尽管我觉得她对这种事情看得实在太重,也太大惊小怪了点,但也没能对她的话当场一口拒绝。

    毕竟,这件事情上我也是有错在先,错在没把手机掉到阎王井这件事当做一回事。

    就跟那些供在灵台上祭拜用的食物一样,但凡丢到阎王井里的东西,就算是阴间的东西。

    它们是属于死人的,所以不能再取出来,就算不小心取出来,也不能再给活人用,更不能把这样的东西送到自己或者别人家,因为那叫‘送阎王上门’,如果被别人不知情地收下了,那当真是晦气之极。

    虽然明知道这么一个规矩,但是一来,手机是警察送上门的,我不可能拒收;二来,对于大部分生活在这地方的年轻人来说,这种陈年烂谷子般的说法无疑跟阎王井的存在一样,是个老旧,可怕,又有点迂腐可笑的东西。因此对它怕是一回事,信,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再者说,如果阎王要真的能因为这种事被人送上门,那地府得准备多少阎王爷呢不是么。

    所以,要我仅仅因为这样一个迷信,就不顾我叔叔的病和家里乱成一团麻的状况连夜离开这里,这种偏执的迷信让我觉得老姨有点不可理喻。

    因此原本是想试着以我的观点和立场说服她的,但到了后来,我仍是不得不选择妥协,因为如果光是老姨一个人的坚持倒也算了,问题是一院子的人都帮着她劝我走,那我若硬是要非坚持留下来,反倒是不懂事了。

    更何况,舅舅和舅妈也为了这个犹犹豫豫地过来跟我商量。

    看他们一脸难以隐藏的尴尬和担忧,我觉得还是不要让他们太过为难的好,便只能答应当晚就离开,等到过了‘风头’以后再回来。

    算算时间,兴许应该还能赶得上丘梅姐和婶子的百天。

    大抵也是很清楚地能感觉到我离开时心里那股闷气,所以开车送我去火车站时,前半段路程,我舅舅都没怎么敢跟我说话。

    直到车进了国道,路上车少得开始让人感到沉闷,他的话匣子才渐渐打开。他对我说,“北棠啊,我知道你从小差不多都是你叔他们两口子带大的,所以特孝顺他们,但这件事上你真的不要怪咱们太迷信。”

    对于他这话,我没说我到底怪是不怪,只回了一句,“我参加不了丘梅姐和婶子的五七了。”

    这句话叫舅舅那张黝黑的脸红了好一阵。

    也因此又沉默了好一阵,然后用力吐了口气,才又再对我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要怪的话,就怪我们好了,别去怪老姨。老姨人实诚得很,也的确迷信得很,但全村上下现在就数她对这种事最懂,最有讲究了,所以……”

    “再怎么讲究,难道这么多年,葬过那么多次人祭过那么多东西,就真的从没有人从井里取出过什么来么”有些话,在别人面前难开口,在自家人面前说出来总是比较容易点的,所以我忍不住打断舅舅的话问。

    他想了想,点点头:“有,大灾荒的那几年有过。”

    如他这样年纪的人,似乎都很爱提到那段时期



第9章 阎王井九
    到火车站时,刚好赶上末班车。

    头一回见到这么冷清的火车站,等车的时候都不敢来回走得太大声,因为一走动四周就全是我脚步的回音,空荡荡的,听着实在瘆人得紧。但车里却是拥挤的,尽管不是高峰时节,仍是没能买到卧铺票,连硬卧都没有,所以这一路近十个小时,我就只能干坐着硬挺,所幸位子靠窗,总算还不至于让人太过郁闷。

    最初的个把小时过得还算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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