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公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水心沙
若说这改变是几个月后看见,倒不一定会让我这么惊讶,问题是这才几天过去,一个得了癌症晚期的病人竟然能恢复这样,怎么能不叫人感到吃惊。卢友坤也是知道我会有这反应,所以没等我开口,他立刻哈哈一笑,然后把他从金华村离开后的那一番令他产生这样大一个变化的经历,从头到尾给我和玄因讲了一遍。
原来,卢友坤那天刚离开村子不久,病情突然急剧恶化,不仅疼痛难忍,而且大口吐血。
吓得司机赶紧调头回来,把他送进了村卫生所。但这小小卫生所怎么可能应付得了他这样的病,忙想要司机帮忙送去县城大医院,但司机早已开溜,于是只能马上联系县医院派来救护车,但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的根本赶不过来。
等车的时候,卢友坤的状况变得更糟。
止痛针完全不起作用,他痛得整条走廊全是他的惨叫声。
之后,大量便血令他一度曾失去知觉,虽然清醒过来后,他似乎感觉好了一点,但从医生闪烁而无奈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这感觉并不是因为病情好转,只怕是回光返照。
所以当医生离开后,虽然对自己的死早做过心理准备,卢友坤仍是忍不住再次痛哭起来。
他说他实在控制不住。
当时诊所里只有他和另外一个老太太两个病人,在他痛得大呼小叫的时候,老太太一直同情地看着他,后来还叫自己的孙女过去帮他翻身,给他喂水。
这孙女让他想起自己的女儿。
那个被离婚的小娇妻留在他身边的唯一的亲人,刚刚过完七岁生日,还在家里傻傻地等着最后一波化疗之后,自己能去医院来看他。所以忍不住大哭起来,然后哭着哭着,就跟那个老太太说了起来。
说了一些他作为一家上市大企业的老板,从不会轻易跟别人说起的一些东西。
他说他二十五岁时跟恋爱了八年的女朋友结婚,两人白手起家,三十岁时共同在商场打下一片天下。
人常说男人有钱就容易变坏。之后的岁月,生意是越做越顺,人的心思也是越变越活。五十岁时,他不顾妻子的愤怒,提出了离婚,因为他被一个小自己三十岁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并且还使那女人有了身孕。
他说他记得很清楚,离婚那天妻子问他,除了自己不能生育,这些年来他到底爱不爱他。他说不爱,如今才知道什么叫爱,那是一种可以令他果断抛掉半边江山,也要争取到离婚的勇气。
然而短短两年后,那个让他爱到可以果断抛掉半边江山也要娶她的新娇妻,被记者拍下跟某当红偶像明星在宾馆里开房的照片,几近全口裸,发到网上顷刻间闹得沸沸扬扬。
这无疑是对他一个莫大的讽刺。
于是半年后,他再次离婚。
离婚时他给了娇妻一大笔钱,而她答应将他们的女儿留在他身边。
那个小小的、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所爱的女人。
他说,一场原本完美的婚姻,最终以闹剧方式收场,他本以为这已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个阶段。谁知不久后,一个普通体检,所诊断出来的结果瞬间打断了一切,令他从此被打入这人世间真正的、最为悲惨的深渊。
如今细想起来,那可能是当初他抛弃自己糟糠之妻所得的报应。只是除此之外,他自认并不算是个多坏的人,世上比他坏的人多了去,为什么偏偏是他要得到这么可悲的命运。如今眼看要死在山里,女儿一点也不知道,当然,知道也没有什么用。只苦于自己竟因自己一念之差再也没法跟她见上最后一面,这种遗憾,实在比病魔本身更叫人痛不欲生。
说到这里时,卢友坤泣不成声,那老太太也听得眼圈发红。
所以,在他又一次被肿瘤的疼痛折磨得哀叫出声时,听见那老太太对闻声赶来的那名医生道:“真怪可怜的,家里还有个七岁的孩子呢……要不……去找那位神仙爷看看”
“这恐怕不好吧,他是外边的人。”
“神仙爷不是常说要积德么他孩子那么小,当妈的又是个为了钱就可以不要孩子的,你说他万一真的死在这里了,那他孩子今后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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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番外法僧六
六.
尽管庙的出现看起来有些诡异,但那座庙本身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卢友坤说,它看起来跟村里那些老房子差不多,不过更古老一些,看建筑特征,似乎应是明朝以前的作品。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阅读
听抬担架的人讲,这庙以前是供奉土地神的,所以远看还不觉得什么,近看其实小得可怜,如果不是村里人特意指出,一眼望去会以为只是山里的一间公厕。
这么小的庙里也并没有和尚,只有一个衣着褴褛,身上散发着一股酸黄瓜味的乞丐。
一眼见到这名乞丐时,卢友坤是有些后悔的,因为乞丐看起来年纪不大。
至多四十岁的样子,若不是头发掉光,光看脸也就三十来岁。这种年纪若说作为一名‘神医’,实在让人有点缺乏安全感。年纪太轻,意味着经验太少;经验太少,意味着根本不可能有多高明的医疗手段。毕竟,这是一种需要长期临床实践慢慢累积起来,以形成某种信誉保证的工作。
所以,卢友坤到处求医的那些年,每一个为他治疗的医生全都没有低于五十五岁的。
也所以,凭着立时产生的一种直觉,卢友坤意识到,自己可能因绝望而踏进了陷阱,被这些人哄骗上来打着治疗的幌子,实际是要对他进行敲诈。
那不是明摆着要发死人财么
当时卢友坤越想越怒,越想越怕,但苦于敢怒不敢言,所以只能由着一行人将他抬进庙里,然后将他摆放到原本应该放着贡品蜡烛的香案上。
心知一切都为时已晚,卢友坤索性闭上眼听之任之,看看这群人到底要对自己搞出些什么花头。岂料,那些人随后就离开了,小小一间庙堂内只剩下他和那乞丐两个人,而乞丐一没装模作样地问诊,二没有谈到任何关于治疗费用的问题,只在他边上站了会儿,然后一边啃着半只烂苹果,一边若有所思说了句:“其实你莫担心,住在这种出家人待的地方,好歹也算是半个出家人,钱财这种东西身外之物,没什么可让人感到动心的。”
紧跟着,他朝睁开眼的卢友坤笑了笑,又再说了句:“其实还真被你想对了,你这病,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由于你当初的一时糊涂,给自己种了个恶因。都说好聚好散,何必为了那点钱,悄悄的把自己弄得那么难看”
这番话对于卢友坤来说,无疑于一道晴天霹雳。
当初跟他第一任妻子离婚的时候,的确是因一时糊涂,做出了一件挺难看的事,也就是事先转移走了大部分资产。所以明着是家产对半分,实际上分到他前妻手里的钱,根本是寥寥无几。而前妻因身体不好又情绪受了很大刺激,所以心灰意冷,所以即便明白他玩了猫腻,却也完全没跟他计较。于是这么些年过去,差不多连他自己都给快把这不光彩的一回事给忘了,直至被这乞丐一言提醒,方才想起。
但那件事除了天知地知他自己知,没有任何人知晓,既然这样,那远在金华村长年隐居山里的这名乞丐,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带着这种困惑,之后卢友坤没再敢继续小瞧这乞丐,只是等了半晌,看他似乎一直都没治疗的打算,所以就忍不住问他,“师傅,都说您是包治百病的神医,不知道您看下来我这病还能治吗。”
乞丐朝他嘿嘿一笑,说了句让卢友坤一瞬跌入谷底的话:“废话,癌症晚期,能治才怪,况且我又不是医生。”
既然治不了,凭什么叫做包治百病。
卢友坤暗笑,自己果然还是跌进了陷阱。
不过,那陷阱并不是别人下的,而是被自己那一腔求生的**给下的。想想也知道,即便伟大如乔布斯,最终也没能逃脱癌症的魔爪,何况自己区区一介凡人,又怎么能寄希望于侥幸。更不该将侥幸随意附着于山村老妇的迷信。
或许,这乞丐对付一些小毛小病的手段是有的,可能还懂些心理学,通过对自己的细微观察,于是大致猜测到了自己生活上的一些可能,然后将自己心理上的天平往他这边引导过去。而自己便就这么开始轻易相信了,相信自己真的能在这么一座普普通通的山里,遇到一个不普通的神人,可救人于绝症。这实在是被对死亡的恐惧冲昏了头。
想到这里,半是气馁半是身体泄了劲,卢友坤只觉全身呼啸而来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
直痛得他肝肠寸断,随即一口咸腥从嘴里喷出,他两眼一黑,迅速晕厥了过去。
醒来时,卢友坤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自己身体的感觉还从未有这么好过。
好得若说世上有天堂,他眼下一定就是处在天堂中。但随后他发现,自己依旧在那座破庙里,也依旧躺在破庙那张破破烂烂的香案上。
身旁不远处,那秃头和尚仍在啃他手里半只烂苹果,若不是原本的黑夜变成了白天,卢友坤会错觉自己仅仅昏迷了几秒钟。只是不知怎的,这乞丐此时看起来全身湿哒哒的,像刚淋过一场大雨,所以身上那一股酸黄瓜气味更浓了,伴着重重湿气,几欲令人作呕。
见到卢友坤睁开眼,乞丐立即笑了笑靠近过去,上上下下对他打量了一通。
然后问他:“睡得好么,肚子还痛么”
卢友坤每次肿瘤痛发作的时候,都伴着剧烈的阵发性上腹部绞痛。
但这会儿被乞丐问起,他才发觉,醒来时之所以会觉得如在天堂般舒服,是因为那已经缠了他不知多少个日子的疼痛,突然完全消失了。
以往只有轻重之分,如这样完全彻底地消失,打从他开始了肿瘤痛之后就从来没有过。
所以不由愣了,好一阵才想起乞丐在问他话,于是忙对他点了点头。
“所以你的病治是没得办法治的,”乞丐面露得色,眼角的周围笑开了两朵花:“但如果想办法跟它商量商量,请它挪个地方,我看还是可以的。”
“挪去哪里”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立刻追问。
卢友坤略带可惜地朝我摇了摇头:“不晓得,我问了,但他没有回答。不过,既然病真的能被他治好,那答案无论是什么倒也没有那么重要,你说是么。”
“所以你在那座庙里昏迷了一个晚上,癌症就被治好了”
“不仅治好了,而且那乞丐还分文不取。”说到这里,卢友坤看向一旁安静倾听着的玄因,笑呵呵从包里取出一只厚厚的红包:“说到这个,小和尚,这笔善款你无论如何要收着,若不是托你那道符、托了菩萨的保佑,难保能遇到那位活神仙。原本还愁不知去哪家庙里还愿,谁知刚一回来,巧了,又能遇到二位,不能不说是天赐的缘分呐。”
和尚依旧没说什么,仿佛跟我一样,仍沉浸在卢友坤故事的惊奇中不能自拔。
不过钱到面前,收得倒是挺利索,随后依旧没说什么,只双手合十朝卢友坤微微一笑,随后将那叠厚厚的钞票仔细塞进了自己的背包。
我却无论如何做不到他这样的沉默。
所以一见卢友坤不再继续说什么,忙再追问:“但,老卢你确定么那可是……你确定你真的是被治好了”一个晚上就能把癌症治好,若不是仙术,那一定是他被用了某种特别厉害的镇痛药,或者迷药之类。而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见多了世上种种欺诈手段,我自然是更倾向于后者。但怕说太直白了会惹人不高兴,我只能尽量委婉地去表示。
而老卢则一副‘早知你会这么问’的表情,然后笑盈盈从包里抽出一大摞纸,啪地递到我面前:“你以为我没有怀疑过么昏迷了一晚上醒过来,全身癌细胞就消失了,要说出去铁定被人以为我是得了
第118章 番外法僧七
七.
夜里接到老卢请吃晚饭的邀请。他包了村里最高级的一家饭店,不过鉴于再高级也是条件有限,于是又从外面订了不少高档食材,所以一开席,丰盛得几乎有点耀眼。
据说整个村里的人都被他请来了,楼上楼下坐得满满当当,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婚宴。而卢友坤也真跟新郎似的,从晚宴开始就一手提着泸州老窖,一手捏着杯子,每张桌子挨个敬酒,对每个劝酒的都来者不拒。
我原本有点担心他身体会不会吃不消,毕竟几天前还跟活死人似的,即便癌细胞消失,身体总还得有个恢复状态的时间。
但后来发觉我是白担心了。他看起来就像个刚到青春期的大小伙,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花不完的精力,所以连敬十桌酒后,他依旧红光满面,说话声劲头十足,显然,他如今的体质压根不需要我多操心。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如果整件事完全没有一点作假的话。
所以匆匆吃了点东西后,我的手就没停过,一直追随在他身后,给他以及每个同他搭话的人拍照,以致被他们当成了卢友坤雇来的职业摄影师。
我恰好就此介绍自己是个做广告摄影工作的,多拍些此地的照片,以后可为这个村多做做宣传。
“确实是要多宣传宣传的。”卢友坤听后立即这么对我道,“等我回去后,咱就专门找杂志社去给这里做个宣传,小周你来帮我策划,钱不是问题。”
我笑着答应,借此得以同更多当地人摄像以及攀谈。
吃喝玩乐的场合果真比较容易让人进行沟通,宴会刚开始时,我还是那个最受冷落和被排斥在交流之外的人,酒过三巡之后,很多人已把我当做自家人一般,于是跟我聊了些原本总含糊其词推说忘记了的事。
他们说,85年时失踪的那个小女孩,让人还印象蛮深的,因为80年代初到九十年代中期,是金华泉最热门的一段时间,一到夏天简直人满为患,所以那时候游客里突然失踪了一个孩子,闹得可是相当厉害。
为什么会失踪,说起来挺让人扼腕,因为那时候取水的人太多,都得靠抢,所以一挨近泉水边,那孩子的父母就本能地往前冲,往前挤,取水的时候更是连孩子的手都顾不得拉。满心以为自己的另一半会把孩子给牵牢,结果欢欢喜喜接完了水回头要叫孩子来喝时,发现那孩子根本就不在对方的身边。
就那么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那么大一个小孩子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彻底消失不见。
可把那对当父母的急疯了。
当即喊着孩子的名字到处找,山上山下,能走的路全都走遍了,始终没有找到。
只能倾向于是被拐走了,毕竟人那么多环境那么乱,当时悄悄带走一个孩子,根本就神不知鬼不觉。所以后来无论那对父母报警也好,登报寻人启事也好,那孩子不见了就是彻底不见了,从此再也没能找到。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后来支持着那对夫妻没有完全垮掉的信念,大约也就是指望她虽然被人拐走了,但好歹还好好地活着吧。
至于后来为什么会被那对偷跑进深山的小情侣拍到相似女孩的照片,那就不好说了,要说是鬼吧,这年头鬼故事听多了,谁又真正见过鬼。不是鬼的话,那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天晓得。只是可怜了那对夫妻,三十年前失去孩子崩溃了一次,三十年后再次被揭开了伤疤,所以虽然这次又跑到村里百般折腾,村里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吧。
“听说还有其他小孩在这里失踪过”听到这里时我不失时机追问。
他们于是接着再道,85年之后,确实这儿也又陆续发生过几次孩童失踪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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