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公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水心沙
“什么”老太太有些耳背,亦可能是不太相信,所以睁大眼看着我,指了指她的耳朵:“没听明白……你说她今早怎么了”
“……阿婆,我同学她去世了,今早没能抢救过来……去世了……”
“……是……是么……”这回总算是彻底听明白,她瘦小的身子微微晃了晃,随后仰着头愣愣看了我一阵,喃喃道:“才二十出头啊……什么样的毛病会抢救不过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一时只能低下头兀自沉默着,见状,她倒也并不继续再追问下去,只一边负着双手在房里慢慢踱着,一边时不时抬起头,也不知是在看房里的陈设,还是房间四周微黄陈旧的墙壁和天花板。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过了片刻,她轻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我道,“其实这会儿上你们家来,主要也是为了想跟你说说这个。”
“什么事,阿婆”我被她说话时满脸迟疑和苍白弄得有点惴惴不安。
“其实你们刚搬来那会儿,我就想找机会跟你们说了,但又怕你们见怪,所以一直也都不晓得该怎么开口。况且你们家房东一向也都很客气,经常过来送这送那的……”说到这里,不知是听到了什么还是怎的,她突地抬起头朝天花板上看去,半晌没看出什么来,便轻轻吸了口气,睁大了一双微有些浑浊的眼
第28章 缠身七
二十年前,刘老太的女儿周琪跟现在的我同岁,和我一样,同自己朋友合租在这间屋里,半工半读。
周琪是个挺内向的女孩。
刘老太说,她小时候更加内向,因为怀孕时刘老太不注意,吃了不该吃的药,导致周琪出生起就一直身体不好,为此经常辍学,三天两头躺在床上,缺乏与人交集,因此有一段时间极其孤僻,几乎到了话不会说,见人就躲的地步。
严重时,她甚至还会做出些破坏性的举止,比如在周围有人说话时不耐烦地尖叫,或者看书看到一半时将书撕得粉碎,亦或者两三天不吃东西,然后拼命地吃,直到撑得不得不去医院。这是一种心理有些失常的病态反应,但她爸爸近五十才得女,宠爱到不像话,所以怎么也不肯听刘老太的话上心理医生那儿去看看。直到后来读中学时,周琪爸爸因病去世,刘老太才带她到了上海娘家,并在某专科医院治疗下,令周琪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渐渐恢复健康。
之后,开始正常上学,并有了正常的人际圈子,于是性格也逐渐变得开朗起来,言行举止亦越来越正常,甚至大学后提出要跟朋友在外面合租,刘老太也不会感到不放心。
总以为从此后,这孩子的人生道路会和她周围所有那些平凡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普通着,却快乐无忧地安然度过一生。但没想到,随着一个男人的突兀出现,周琪的生活竟再度被拖入了童年时的黑洞,甚至,比那个时候更为不堪。
男人是周琪打工的酒店新招来的保安。
姓郭名伟,三十来岁四十不到,原先是个警察,后来不知怎的不干了,辞职后不久来到了周琪工作的那个酒店。
可能是跟其他保安相比,他还算是年轻的,长相也比较出众,尤其那身材,腰是腰腿是腿,又一贯脾气随和,找他帮忙随叫随到,所以刚一入职就吸引了很多女职员的注意。周琪就是其中一个,时常没事就去他负责的那处岗位附近转悠,有时候也借着夜里加班的机会跟他打上几个照面,聊上几句。一来二去,虽然比较内向腼腆,但长得也算出色的周琪自然引起了郭伟的注意,没多久就发展到了约会的地步,约会了三四个月,又发展成了同居。
同居本没什么,但周琪原本是跟自己朋友合租而住的,这就意味着原本两个女人的同一屋檐下,如今多出了一个男人。
这居住关系是颇为微妙的。
但当时三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是周琪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自然也没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两个都是她所信任的,男友正派老实,室友老实正派,又因室友尚且单身,且跟她早年一样不善言辞,难以与人相处,所以为了不让她落单,也为了郭伟所喜欢并常挂在嘴上的那句“人多热闹”,周琪每次同郭伟在一起时,总不忘带着她一块儿,同进同出,同吃饭喝酒,甚至连看电影逛公园这种约会性质的场合,有时候也是三人一起的。
因此半年之后,随着周琪工作学习量的日渐增大,三人行中渐渐没了周琪的身影,但约会这一项目却仍在照旧继续。
只是女主角从周琪摇身一变,换成了她的室友。
人若孤独久了,难得遇到一个能相处得好的,就跟磁石一样充满吸引力。郭伟对于周琪的室友小邵而言,便是具有这样强大的吸引力。况且年纪大些又一身制服,这样的男人对尚且二十出头的女孩来说,充满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安全感,因此即便明知这样是不对的,那女孩仍一心沉溺了下去,而到这个时候,单纯一如周琪,仍没意识到其中的不妥。
反而将此状态归咎于自己工作和读书太过忙碌,以至不得不将自己男友交托给自己的好友代为照顾。
当她在电话里将这愧疚倾吐给自己母亲听时,敏感的刘素珍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
却又不知该如何在无凭无据的情形下婉转告知自己女儿,什么样的女人会对别人的男朋友照顾有加什么样的男人会总是跟自己女友之外的女人单独出去吃饭看电影想必,她的室友和那个保安间的行为关系可能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友谊。
想说又不敢说,这是刘素珍当时最为揪心的纠结,因为深知女儿跟其他同龄人不同。
她是有病的,心理上的病,一旦不慎,便会烈火燎原。
因此,既无法坦言告知,便只能选择默默旁观。她期望有一天那个男人能回心转意,或者自己女儿能及早发现,及早终止或者离开这个被污浊了的生活圈子。
但让刘素珍万没料到的是,就在她同周琪打完那通电话后没多久,周琪果然发现了郭某跟她室友间的秘密。
就跟所有那些狗血的电视剧里所演的狗血桥段一样,一次去而复返的巧合,让她亲眼目睹她那身材矫健的保安男友,如何以一种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的矫健姿态,像个发情的公狗一样将她室友压倒在他俩共同睡了大半年的那张床上,疯狂地在她那平时听到句有色笑话都会脸红躲开的室友体内进进出出,亢口奋的呻口吟大到惊人,以至竟连她开门入屋的声音都全未听见。
只是没有如刘素珍所愿。在知晓了这一对自己来说无疑如晴天霹雳般的秘密后,周琪一没有试图终止这段已然腐坏的感情,二更不愿离开这个被污浊了的生活圈子,而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默默转身离开了家门,默默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跟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然后她开始恨。
刘素珍说,童年时身体状况所导致的轻度自闭,让周琪得了一种做某样事时会特别专注的病症。
对做事专注本是好事,怎会被称作病症
因为但凡物极必反,专注过了头,乃至超出别人所能容忍的限度后,就是一种病态的反应了。比如她小时候那种沉默中突然爆发的过激行为。
只是小时候的行为尚且可以视作为一个小孩任性幼稚的表现。但长大了,就不同了。
周琪恨她室友恨得很专注。
当然这恨最初并不是表现在外的,大部分时候,她仍同一无所知时一样,同那对背叛了她的男女住在一起,吃喝在一起,说笑在一起。
她奇怪为什么这两人在瞒着她做了那样苟且的事后,还能如此亲昵地同她待在一起。
所以她一直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着他们,就像小时候她以一种令周围人感到有点害怕的专注,观察着她某样专注之事物,然后在心里悄悄重复着他们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对她所做的每一种表情。
连郭伟进入她身体时皱眉的样子,她都要在脑中重演上千遍,每一遍都跟他睡她室友时的神情做上一番比较。如此重复再重复,直至最后完全分不清楚她脑中反复出现的那副
第29章 缠身八
那是一起残酷的意外。
自郭伟搬走后,周琪就以身体不好为由辞去了酒店的工作,也不再去学校上课,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几乎足不出户。
总归是曾经住在同一屋檐下,好得跟亲姐妹一样过,因此在得知周琪的状况后,她室友小邵忍不住想去看看她,了解一下她的近况。只是每次打电话过去,都被周琪冷冷拒绝,或者直接挂断电话。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就在十一月十三号那天,自知绝无可能征得周琪的同意,又对她半个多月足不出户的行为实在有些担心,便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形下,小邵径直敲开了周琪的房门。
出乎意料,应声开门的周琪,并不似小邵想像中那般糟糕。
态度也是挺好的,这让小邵多多少少有点意外。只是比往常更加少言寡语,在客客气气将小邵带到房间内坐下后,自己拿了张小凳子坐到房门处,也不说话也不看她,只一味低着头,发呆一样静坐着。
于是小邵就自顾自说了起来。
说了很多遍对不起,又嘘寒问暖,要她照顾好自己身体。末了,见她依旧不吭声,就慢慢将话语导向了自己,试探着对周琪描述,她最初是怎样跟郭伟在朝夕相处中产生出了感情,又曾经怎样在爱情和友情间挣扎过,曾经怎样在郭伟的殷勤中束手无措,却苦于无法同整日忙碌着的周琪坦白……
说了很多很多。
本想以此来试着让周琪慢慢理解这整个过程,但说着说着,她突然发觉周琪似乎也在说话。
只是听不出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因为她一直嘴巴在动,而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两只眼睛则直愣愣朝着门框上看着,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么。
这副诡异的样子让人一见之下未免有些不安,遂又想起她曾经说起过的她小时候困扰了她很久的病,于是小邵立即停下话头,不再继续往下说,而是同周琪一样,在屋里静静坐着,彼此发着呆,听着钟表声滴答滴答在空气里走动。
就那样一坐坐到近黄昏,她低头看了眼表,试图想找个借口离开。
但这念头刚从脑子里钻出,周琪似乎立即就感觉到了,一扫之前的呆滞站起身,笑了笑问:小邵,你口渴不,我去倒杯水给你。
然后没等小邵回答,她脸色突然猛地一变,一把将手指向小邵,厉声道:“他第一次跟你上床前说的就是这句话对不对!对不对!”
这阵突如其来的尖叫把小邵生生给吓呆了。
也仿佛一只被猛一下拧开了的汽水盖,瞬间释放了原本被牢牢埋压在周琪腹中无处发泄的话语,她就像只饥渴了很久的野兽一样涨红了脸,用着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最能侮辱人的脏话,狠狠地骂向眼前这个看似老实,实则如同狐媚样在不动声色间夺走了她深爱之人的女人。
小邵最初被她骂得完全没有任何反驳之力。
亦或者,那些话所说的东西没有任何能令她有所反驳,所以她无言以对,只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静坐着,任由周琪持续发泄。
但渐渐她也开始按捺不住了。
毕竟是年轻气盛的,所以尽管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但好心来探望,却被骂到连祖宗十八代都不放过,想想也真是够了。况且感情之事本就错综复杂,背叛的人亦并非她一人,凭什么周琪无论是当初知晓后一个人背地里暗暗怀恨也好,如今的破口大骂也罢,始终没见责怪过那个劈腿的男人一句。只盯着小邵一个人,仿佛一切过错责任全都在她一人身上。
所以渐渐,她开始反唇相讥起来。
当又一次听周琪说到她无耻插足了自己跟郭伟之间的爱时,她冷笑着说,你知道么周琪,郭伟他从来也就没爱过你,跟你同居只是玩玩而已,看,你总是前前后后跟着他,送上门的肉,对男人来说哪有不吃的道理。
她又说,你说爱,但你知道什么叫爱吗周琪当你不在那个人身边时他老惦记着你,就算在你身边时他眼睛也没办法从你身上离开,那才叫爱你。你好好想想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感觉到他有几次对你是这样的
她再说,春节以后我就要跟他结婚了,周琪。他让我别告诉你,我其实原也没打算告诉你,但现在仔细想想,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免得你即便跟他分手了还老陷在这个坑里出不去,活活憋死自己。
刘老太说到这里时深叹了口气,面色苍白,嘴唇哆嗦了好一阵。
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接着对我道:“小邵当时实在不应该对我女儿说这些话,她不知道琪琪的精神状态,所以压根不知道这话对琪琪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大,也所以完全没想到,为了这些话,她和我女儿今后的命运到底会变成了怎样一副样子……后来碰见她时,她有一句话对我说了无数遍,她说,阿姨,我那天实在不应该去看周琪的,实在不该去看那个疯子……”
“她们是不是因为这个起了更加严重的争执”就在老太边说着话,边有些神游般渐渐沉默下来时,我想起之前在房间里看到的幻觉,便忍不住问她。
她抬眼看了我几秒钟,点点头:“是的。她们打了起来。原先也只是两个女孩子气急后的扭打,发泄完了,可能也就算了。但后来,郭伟来了。”
郭伟是个警察,并且不是个普通警察,而是名重案组刑警。
而他之所以后来辞职到了周琪工作的酒店里当保安,很多人都以为如他所说,是因为当刑警太累太紧张,所以想换份闲差。
其实并非如此。
郭伟之所以辞去刑警的职务,甚至连其余跟警察相关的职务也都不再继续担任,是因为他在工作时失手打死了自己手里的犯人。
尽管郭伟的外表看起来温文和善,乃至酒店里的人都称他好好先生,实则他的脾气相当暴戾。这种暴戾平素很少会表现在外,但一旦发作,就跟周琪的病症一样,有如
第30章 缠身九
最初是十七年前,也就是周琪死后的第三年年末,一对刚从外地到上海工作的小夫妻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租了这间屋。
半年后不知为什么女人疯了,用菜刀杀了她男人,说男人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天可怜见,一个整日守着电脑编程序,总是加班加得人都瘦脱了形的人,哪有什么时间搞什么外遇。
偏偏那女人一再肯定说瞧见了,还一再信誓旦旦地表示,就在他们那间用来准备做婴儿室的房间里,她亲眼见到自己男人同那个女人纠缠在一起。
所以人们都说她疯了。一个男人即便有外遇,哪会当着整日在家烧菜洗衣的女人的面,正大光明把自己外面搞的三儿带回家。
事情过后,女人被逮捕,屋子又空关了下来,并且又一次连着三年无人问津。
到了第四年住进来个做生意的台湾人,有好心人提醒他这屋比较邪门,他一听乐了,说邪门好啊,所谓邪能生偏财,我巴不得天天都邪一下,给我发点偏门财哦。
之后楼里人发觉到,此人太爱赌钱,天天都要叫人上门一起搓麻将,搓得整栋楼都能听见稀里哗啦声。起先只是白天搓,后来变成早也搓晚也搓,好似全身精力用不完一样,直弄得楼里所有居住者怨声载道。
就在众人决定去找居委会告状的时候,麻将声却突然消失了。
人们终于得回清静。
本以为老头是回台湾去了,谁知十多天后,每天但凡有人经过四楼,总会闻见一股股恶臭从401飘出来。遂找来房子主人将门打开检查。这一进门可了不得,那老头哪里是回了台湾,竟是跟当初周琪的尸体一样,脖子挂在电扇上,人都烂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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