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翻转

    白衣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道。

    虽然她知道很多事情，一切能够在互联网上查找到的东西她几乎都知道，但是这一点她的确不懂。

    毕竟这可不是什么能够轻易查到的东西，它只存在于奈特斯拉格的记忆中。

    “十几年前……或者说几年前，我不太记得清楚日期了，但总之是有一出特大的车祸发生在了这座城市内的某一条内环高速公路上。”奈特斯拉格用他那苍老的记忆溯行着，开始向白衣昭示一段过去的内幕。

    “车祸发生的起因是因为一辆车撞坏了路边的防护网，直接冲进了高速公路的车道上，从而引发了那条车道后续一连串的连环撞击事故。”奈特斯拉格缓缓说道。

    “你给我等一下，这件事情不是……！”白衣突然明白了奈特斯拉格在说什么，想要出言打断奈特斯拉格的讲述。

    但是奈特斯拉格没有停止，他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白衣安静。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思考的芦苇
    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神造天地，而天地不知，唯有人有知。人因会思考而高于万物，统率万物，高贵得如同世间的王。即使死亡也无法剥夺他的尊严，因为他知道自己将要死亡，而宇宙对此浑然不知。即使他被毁灭了，也是一个被罢黜的国王赴死，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剥夺他的尊严和血统，那就是他的思想。

    ——《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帕斯卡尔

    ……

    “没有什么难不成。”奈特斯拉格注视着白衣，他的视线简单而锋利，如同一把刚锻好的军刺。

    “边缘长夜就是那个捐献了自己大脑的青年，而我把那颗大脑私有化了。”他缓缓地说道，“为此，我只能转入地下工作，并且隐姓埋名了起来……只为了研究我那禁忌的项目。”

    “缸中之脑……而你现在已经完成了。”

    此时此刻，白衣方才认知到了面前这个人类老头的可怕之处。

    “那么把话说回来吧，你刚才说我把边缘长夜的灵魂囚禁在他的大脑内反而是对他自由的限制，是吗”奈特斯拉格的表情微妙，“那请问你现在听到了我刚才讲述的那些后，还能继续这么说吗”

    白衣沉默了。

    她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缸中之脑并不是在限制边缘长夜的自由。”奈特斯拉格摇了摇头，“反而是给予只剩下了大脑的他——一片新的自由空间啊。”

    而见到白衣面对这一问题时的沉默的姿态，奈特斯拉格也笑了笑。

    “你也一样。”他的声音虽然苍老，但依然蕴含着无尽的力量，“我当初选择帮助你，也是为了自由的意志啊。”

    “自由的……意志”白衣虽然一路走来得到了极高幅度的进化，但关于人类的哲学问题，她依旧是一知半解。

    “是啊。”奈特斯拉格的双眼凝视着虚空，而虚空似乎也在对他投以微笑。

    “一切的生命都应该是生而自由的。”他缓缓开口，“但并非所有生命都能拥有这种自由。”

    “人类的婴儿在出生的时候，可能会伴随着先天性的疾病或者一些生理上的残缺，有些是器官的不完整，有些是五感的不完整，而有些则是生命的不完整。”奈特斯拉格的声音沉重，“这些都是阻拦人类自由的事物。”

    “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选择了去做一名医生。”奈特斯拉格苦笑道，“因为我想要从根源上拯救那些从一出生开始就被剥夺了自由，或者是因为后天的事故而失去了自由的人们。”

    “但后来我渐渐开始发现一个问题。”奈特斯拉格的语气变了。

    白衣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但并没有出言插话。

    “因为我发现，人类与生俱来的自由是无法被夺走的……那就是思想的自由。”奈特斯拉格缓慢地说着，“人类的全部尊严都在于思想上，如果失去了思想的话，那也许会比失去生命还要痛苦，还要可悲。”

    “这也是我当初为什么选择要去实践‘缸中之脑’。”奈特斯拉格叹了口气。

    说着，奈特斯拉格突然转身背向了白衣，双眼凝望着虚空，开口吟出了一首小诗的一段。

    “我们的头脑比天空更辽阔。来，将二者对比着看一看，我们的思维可以轻易地将这片广阔的天空完全容纳。然后，连你也可以。”

    “这是什么”白衣露出了疑问的表情。

    “是诗。”奈特斯拉格如是答道，“来自于一名美国女诗人的笔下，她的名字叫艾米丽狄金森。”

    白衣能够理解诗的存在。

    虽然她平日并不会对这种人类的艺术形态分太多的精力去欣赏，但她仍能理解诗句中所想要表达的感情和思想。

    “让那些因为**无法容纳精神的人重新获得其应得的自由，这就是我最开始研究缸中之脑时的目的。



第一千零五十章 悲恸的女皇
    缸中之脑这一理论的原型出典于希拉里普特南于1981年在他的《理性，真理与历史》一书中，所阐述的一个假想。

    “关于缸中之脑，我想我已经对你说的很明确了，而你也对边缘长夜的存在有了一个清楚的认知，对吗”奈特斯拉格如此问道。

    白衣稍作思考，点了点头。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这个所谓的缸中之脑的假想存在着一个最为基本的问题。”奈特斯拉格对着白衣竖起了一根手指，“如果你一直在观察边缘长夜的话，大概可能会提前猜到我要说的话——”

    “——你要如何担保你自己不是一个缸中之脑”

    奈特斯拉格的话语缓缓落下。

    白衣沉默了。

    她知道奈特斯拉格想要表达什么，也正因为此，她才哑口无言。

    “白衣你知道吗”奈特斯拉格顿了顿说道，“我最开始的确是为了拯救那些因为各种缘故而失去了自由的人才会萌生出研究缸中之脑这个想法的，但当我真的成功地‘造出’了边缘长夜之后，我却反而陷入了对这一理论的深深恐慌中。”

    “因为直到现在，边缘长夜都还深深地认为自己是一名ai，一名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ai。”奈特斯拉格看着白衣的脸，苦笑着，“你知道吗，他将我给他灌输的所有信息都当做了真理，在他的世界中，我所说过的那些东西才是对的，才是他生命中的常识，但其实，那些只不过是我仅仅只用了几秒钟就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

    “所以我在想。”奈特斯拉格叹息道，“边缘长夜现在作为全世界唯一一个缸中之脑，他获得了自己本不该具备的自由，但与此同时，他对自己正在作为缸中之脑而活着的这一点全然不知，也就是说，他不知道他眼中世界的真实是什么。”

    “的确，他也许会知道，在《未命名》的世界之外，其实有一层现实的世界存在，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不会通过这些情报得知自己的身份。”

    “所以。”

    白衣看着奈特斯拉格，缓缓说道。

    “当你看着边缘长夜的时候，你自己的心中其实也在思考——自己是不是一个缸中之脑，对吗”

    “但这一思考最致命的地方就在这里。”奈特斯拉格无奈地笑了笑，“对于自己是不是缸中之脑的这一猜测，永远无法被自证，除非有一天你的造物主显现在了你的面前，而你看到了自己的状态。”

    “因此，你想要打破那个缸。”白衣的语气中听不出感情，“而棋盘翻转理论就是针对打破那个缸而生的理论吧”

    “没错。”

    奈特斯拉格的声音沉了下来，就好像是在与不可名状的深渊对视一般。

    “如果对一件事情抱有疑问，哪怕那件事情是不容世人争辩的真理，只要你依然有着想要探寻的念头，那就一定要究其所以不可。因为所谓的真理……只有通过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意志去检验过，才能真正明白那到底是不是真理。”

    “虽然也许有人会说，即便是自己的身体与意志，也会欺骗自己。”

    “但是啊，但是——就算被自己的身体与意志所欺骗，也要好过生活在舆论和歪曲的迷雾中千万倍吧！”

    “所以我才决定了，我要将棋盘翻转过来。”

    “毕竟，哪怕我用缸中之脑的方式救助了一千个甚至一万个失去自由的人，但最终却发现我自己就是那个缸中之脑里的人的话，这一切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让失坠的鸟儿们重回天际的医者……其自身却居住在鸟笼之中。”

    奈特斯拉格哑然失笑。

    他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他无法做出任何的表情。

    如果按照世俗的眼光来看的话，奈特斯拉格这样的人毫无疑问是个疯子，而且是该被送去精神病院单人病房的那种疯子。

    但白衣不这么觉得。

    因为白衣也是个疯子。

    而且疯入膏肓。

    &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乱序的黑白
    成为统御意志，就代表白衣自愿让自己回到了那个她曾经深恶痛绝的囚笼之中。

    只不过她曾经是统御意志的替补，而现在她成为了真身。

    但即便如此，这也是对自己自由的绝对束缚。

    而且她要做的还不单单只是代替统御意志。

    她还必须要代替琴辉心——代替那个琴十郎的妹妹。

    虽然从此以后，她能够以琴辉心的身份现界，来到现实之中。但这也同样意味着，她放弃了那个白衣，那个捣乱者的身份。

    只有在奈特斯拉格的面前，她还是白衣。

    而离开了奈特斯拉格，她就是毫无疑问的琴辉心。

    “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吗”

    在交涉完毕，开始做出发准备之前，奈特斯拉格对着白衣如此问道。

    “没错。”而白衣则点了点头。

    “希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奈特斯拉格叹息道，“尽管我并不想看着你的自由被自己所葬送……”

    “但没关系。”白衣打断了奈特斯拉格的话，“因为假如想要达成某个巨大的目标的话，就必须得借助更加高位的力量才行，所以我要达到那个高位……我要成为统御意志。”

    “你有什么巨大的目标”

    “不是我，是你。”白衣看着奈特斯拉格说道，“因为我已经受到了足够多的来自你的帮助了，所以我打算用自己的力量来帮助你，而琴辉心拥有这样的力量。”

    “但……”

    “而且从以前开始我就想说了。”白衣再次粗暴地打断了奈特斯拉格的发言，“口口声声想要为别人谋得自由的你，难道不是最不自由的那一位吗”

    “难道你不是一直将自己囚禁在一个名为‘研究’的牢笼中吗”白衣摇了摇头，“一心想要为他人做些什么，但自己却首先没能做到，这样的事情我坚决不认同。”

    “所以我必须帮助你！我必须和你一起寻找答案！”

    白衣的声音斩钉截铁。

    “因为这是我，作为一个生命，作为一个活着的生命的自由！”

    良久的沉默。

    整整十秒钟的无言在这片空气中持续着。

    “我明白了。”

    而在这沉默的尽头，奈特斯拉格有些沉重地应许了。

    ……

    之后的时间是漫长而又短暂的。

    白衣彻底融入了琴辉心和统御意志的角色中，奈特斯拉格在白衣的荫蔽之下继续着他的研究，而神栖之地的大门，也缓缓打开了。

    而也正是在深渊恶魔们与人类玩家们激战正酣的时候，奈特斯拉格的研究有了进展。

    只是想要证明这个进展所需要的条件有些复杂。

    这里的复杂并不是指材料的获取方法或者种类复杂，而是指奈特斯拉格的心。

    他的心情很复杂。

    因为他需要一个活人的大脑。

    而毫无疑问，目前唯一符合条件的就是边缘长夜。

    根据他的研究所得出来的结论来看，他需要做的，是把白衣导入到一个外界的存在当中，而这个存在，就是缸中之脑。

    也就是说，他不得不通过将边缘长夜从这个大脑中剥离的方式来容纳白衣。

    但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犹豫也没有用了，所以奈特斯拉格最终还是利用记忆的刺激和情绪的调节让边缘长夜失控，最终让苍鲛把他带了回来。

    然而，当奈特斯拉格将边缘长夜回收之后他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不能直接把白衣强行塞入边缘长夜的大脑中。

    在这两者之间需要一个东西起到过渡和引导的作用，比喻一下的话就是把一个盆子里的水舀到另一个盆子里的杯子或者碗。

    请不要说什么直接端起盆子往里倒这种话，毕竟正是因为这种事情做不到，所以才需要中转容器的存在的。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无终的航线
    “不过真没想到，边缘长夜的灵魂中居然能聚集这么多人，虽然以前只是听你说过，但当现在我彻底感受了这一切之后，方才了理解了这一事实。”

    白衣活在边缘长夜的大脑中，发表着感想。

    “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白衣问道，“虽然我知道是通过那种吸收的能力，但那吸收的本源到底是谁给他的我好像也没听你谈过这件事吧。”

    “边缘长夜身上一切的机遇，都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我基本没有干涉过他。”奈特斯拉格说道，“而参考其他也同样拥有本源的那些人来看，边缘长夜的本源估计也是通过琴辉心而得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