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遁记

    但见一条南突厥武士箭步过来，倏尔长臂暴涨，一把抓向曼妙锦僮，人群惊叫声中，果然一抓即中，蓦发神力，便拟将他摔将出去，来个黔驴打滚，狼突豕窜

    那知揪住那人衣领一扯之下，竟是难以撼动，定睛一看，原来手上抓的不知怎地乃是一阶碎叶骁骑武士

    那人反手抓来，登时二人睚眦必报，展开突厥传统绝技，挑，缠，揣

    弹，踢，拧，搂，搿，扭打作一团

    金刚怒目，大动干戈

    原来突厥人最好角力嬉戏，往往才出生不久的婴儿，便把他们圈在一起，摸爬滚打，相扑斗嚻

    故老传说，千年之前的原始窟穴世代，作为狼主的后裔，阿史那氏族人就酷爱跤戏，人们为了生存，在与自然怪兽的搏杀中，在部落冲突中，利用本能的力量，技蓺，捕获食物或自保，发展出了古突厥人特别的武学，蛾术

    所谓蛾，蚍蜉之子，微虫耳

    蚍蜉，一属体型硕大的蚂蚁种也，喜欢栖息在土壤之中，略有毒性，人称蚍蜉撼树，精卫填海，皆是非同寻常的生灵




第四十卷 鸐
    幽霭莽莽，暮色苍苍，最后的角斗士，二矜少年嚻俊拱手峭立，站在高台之上

    嚻，山海经所载之神兽

    其状如猿而长臂，善投流石

    又西七十里，曰囗次之山，漆水出焉，北流注于渭，其上多棫囗，其下多竹箭，其阴多赤铜，其阳多婴垣之玉

    有兽焉，其状如苍猿而长臂，善投，其名曰嚻

    在突厥边黎的谱系中，人中之龙曰嚻，人中之凤曰膺

    膺，又称凤膺

    凤凰的胸襟

    骏马逆风而行的胸臆

    乃牝马也

    在东方的大陆神话中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呵，其若存，用之不堇

    玄牝之骏马，豫参盛女之德兮

    一言以蔽之，妙男称嚻猿，倩女呖凤膺，乃玄牝之马也

    在阿尔泰山的雪隵王庭，大宛城主献天马千里驹数疋，皆汗血，朱鬣，五色，凤膺，麟身

    凤臆龙鬐

    凤凰的英姿，龙的雾鬣的牝马，以之比兴突厥神女之膺荷，钟灵毓秀

    嚻俊，垂拱而峙

    晚风扫过塬野，寒意凄凄

    人们在等待火炬，点燃这一个伟大的夜

    没有火炬，也没有鼓角齐鸣，也无人逡巡

    所有人在这一个瞬间，断言，整个山堽寂静的，除了呜咽的风声，就是，复活之妖的心跳

    一道天幕之光遽尔降下

    掌声响起，好似风行草偃，逾卷无垠汐浪

    又好似雨打芭蕉，淅淅沥沥，剥剥滂滂，烂云飞渡无筴

    一轮绿荧荧的太阳在天际徐徐升起，射落遍山的，晶莹剔透的丛焰

    人们掩额张望，见那绿乌原来是一只巨大的楉鹞，又布满了青铜飞镜，在天际借来西遁的神鵲之光，刹那间，斗转星移，八荒之野黯然失色，天地一维洞霄柝境

    也不知这楉木风筝出自何人之手，实在是鬼斧神工，揽御无极

    珩台之上，二嚻袖手长揖，千钧一发

    一阵芬芳涤袭，送来幽幽边笳曲籁，正是古突厥之摄魂乡曲，拜星月慢，那痴人些个，皆是欷歔不已，清泪行下

    又闻悠悠一声叹息，突厥之神迹，湮灭无闻耶

    一石激起千层浪，俄而有人小声嘀咕，蛾术

    蛾术，这两个字，就好似突厥边民心中的信仰，符号，神迹，烙印，识别的标记，灵魂的风

    蛾术

    蛾术

    蛾术

    人们在呼啸，这是神祗之地，所有人都刹那忘记了输赢

    物归原始，此境初识，让一切回归最初的亹源

    亹源，乃是突厥狼种缘起之地，神圣的摇篮

    诞于亹源的蛾术，不仅是突厥民族的信仰，也流布天下，对希夏邦马的藏民来说，同样神圣不可冒犯

    仓木眼望宗啬，笃定，清澈，无邪

    宗啬不由得暗暗叹息，好一条希夏族的雪山之子，好一泓涔亮的眼神

    何尝不知，这小子不是自己的对手，惟有以蛾术相搏，或有一线逆袭之机，其实，真正打动自己的，不是拜星月慢，不是众生的呜咽和眼泪，不是这天际的绿荧荧的太阳

    而是这简简单单的少年无邪的眼神

    还有，竟敢挑战自己的血性

    一个真正的男人，纸上谈兵，暗藏玄机是不够的

    兵法，学问，剑术，甚至魔咒，甚至天命

    都不是最重要的

    区区蜉蝣之羽，何所恋哉

    凡有所为，皆落下乘

    谱系亦又云，大成若缺，大巧若拙

    其实，射鬾神兽的命运，二女的奚落，甚至一世的英名，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窘事

    你们太小看我了

    其实，不必搞这么多花样，这些个伎俩，天意浩荡，何所奋邪

    宗啬悠悠涣解鹤练氅，又下金鴈簪，猿臂嶍张，例行蛾术仪轨也

    珩台之下掌声大作，终于可以一睹最朴素的前武美学

    突厥民族，是一个特别谐美的漫种异类，他们喜欢蕣华，羽衣，星空蓝石，神兽，辟谷涤术，和最天然皎洁的，技蓺

    蕣华，木槿也

    木槿的花语乃是温柔的坚韧，刹那永恒，她朝开暮落，幻灭无常，不过第二天早晨，依然会次第绽放，依凭着禀命的顽强，一蕊凋



第四十一卷 无射乎
    周颂清庙笺有云，骏奔走在庙，不显不承，无射于人斯

    无射，无厌也

    就是且以永日尽，也不魇倦戯

    故无射之乐，欢乐无极

    帝国乐师之玄勘

    又以无射为十二音律序列之十一阶者

    圣统戢录礼乐之皿，无射

    因钟声合乎无厌之意，故以无射命名其钟焉

    前522年，周天子姬贵思慕大型编钟，问单侯阿旗之议，单旗说，不可，铸钱币已然耗竟国库，又铸大钟，消耗殆尽，非国家之福也

    罔听，又问乐师伶州鸠，乃目盲之乐圣也

    伶州鸠说，吾不若单侯，小人听说，豫政如乐，尚和谐，上古之神瞽乐师的天职，在于勘定音驱之界，辑录音阶之准，以之调畅和谐，礼乐之迻，各安其分也

    勿听，乃铸之，乐人皆称和谐

    伶州鸠却道，不和谐

    天子大约要心痛至哉，圣主察风俗而作乐，以神器擒之，以空籁传之

    小器不纤而与闻，大器不犷而节制，辄物语谐鸣默契焉

    谐音入耳而掖藏，妙应心安辄长乐

    如今小器纤细而无闻，大器粗犷而欲忍，心勿安矣，不安辄风邪侵噬邪

    今钟声粗犷放野，天子消受不尽，难道能够长久吗

    前520年，两年后，周天景王姬贵风逝

    在雪山脚下，在堽塬之野，一曲燕射，悠悠回荡在天地之间

    周礼春官乐师篇曰，燕射，帅射夫以弓矢舞，行射礼之德，而参宴饮之道

    射，乃世家六艺之一，法典训诫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躟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自夏商以降，燕射之礼在俊士谱系世代相传，生根发芽，渐成风气，乃是铭刻于心的律法

    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

    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

    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德行矣

    射礼，仁之道也

    以射之道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

    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一曲燕射笳声，直指人心

    蛾术，也是射礼

    君子之争可逾矩吗

    这是铭刻在

    世家心底的律法

    桧木高台，葵鸠宝典之星空涡流，缓缓刹住了碾轧之轮

    螳臂当车之慨，剉身齑粉之危，何所惧哉

    无畏笳鸣

    护住了仓木

    可以，你是有种的

    倒真想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你到底

    来自何处的风笛和边笳

    一切又回到蛾术最纯洁的角抵的轨道

    剥剥滂滂，沥沥淅淅

    风吹葭浪之声骤起，是酩酊众生的拊掌和妙应

    一缕拜星月慢的笳声催促之下，宗啬抖擞精神，殊死以搏

    在你来我往的脚法间，在摔拿扭撅的抓手处，以及若有若无的笳调中，渐渐体会到蛾术的博大精深

    也渐渐感到对手的力量在缓缓爆发，浑莫知来自何方的发源神应

    自忖之前已斗过一场，此消彼涨之间，似乎有些不妙

    随身所携鸠烛香囡也不翼而飞，实在是匪夷所思

    原来濯星巖的剣湄湖畔生长着一株鸠烛香树，又一个俗称叫做见血封喉，本嶮楼主以此树之叶炼制一种叫鸠烛的毒药，藏在怀中可以辟邪，可以提神，可以化雾以施蛊厌，制人与无形之间

    偏生才到堽上这仙蛊就不辞而别，让老夫好生郁闷也

    又弥刺薦咒可一而不可再邪

    这便如何是好，让老夫如何是好嘛

    宗啬索性泼皮上阵，摇身一变化为飄飉，一羽寒鸠戏水，空手套白狼，浑莫抵砺

    如此一来，倒让对手无所适从，好似陷身泥淖之中，不知所厝

    遽尔笳声又作，乃是拜星月慢之后羿漂日

    这是在指点他伺机发龙卷之飓，降魔与弹指之间

    也是元神复位，精力大振，宗啬脚板落地，蓦发蛮力，再次披挂上阵，奋万人敌之慨

    耳听得对手念念有词，似乎是藏传密宗陀罗尼

    一时二头蛮牛怒眼圆睁，扑跌斗狠

    待到一炷香之余，二人已是气喘吁吁，油尽灯枯

    陀罗尼**之流无断，宗啬也是粗解藏语，终于听见

    夫见道者

    譬如火炬入冥窟

    其昧遽灭

    而明独存也

    学道见谛

    无明顿灭

    而明长存也

    宗啬竖起两耳，窥探其意，原来这蛾术划分数畴，各畴之间双方默应休战，遐步虚抵而已

    又闻**之流转，浩浩汤汤，无边无际

    夫为道者

    譬如一介与万人战

    铠扞出城

    意或怯弱邪

    半途而废

    又或格斗而死

    或得胜还朝

    吾人学道

    妙应皓轮之牵引

    其心志勇猛

    无畏逆境，灭尽魔道

    辄蔚然化蝶

    悠游大化乎哉

    宗啬暗暗太息，天下之大，英俊之俦次第辈出，老夫寄身葱岭一穴之中，倒是小觑了些箇小鬼

    就这密宗陀罗尼，宗啬向来不屑，以为墨守诫规，陈词滥调，自戕人性之盛意，今以此子观之，似乎确又呼啸来去，洞见幽冥之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