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尽

    茶茶走过时，显示数值是90%，离零界点还有30%，因此警报无需奏响。

    登记处设在方形的一边，大门开启，一排溜长的黑曜石柜台，合金制的栏杆把登记员“囚禁”在内。茶茶几乎是第一个跑到柜台前的，刚想开口便被登记员制止了。

    “摆渡人，规矩。”这位带着机械单镜的“中年”登记员说着便递来泥色纸张的登记簿，上面整齐的盖满着各种图形的印章。

    “抱歉！”茶茶慌手慌脚的从衣兜里掏出印章，解开链接的绳子，朝着圆形图章的底部哈了口气，匆匆地盖了上去。

    印章深蓝色的墨迹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登记员头也没抬的接过，调整了一下左眼上单片眼镜的齿轮刻度。镜片稍微向外伸长了一些，登记员确认后说:“987234号摆渡人，丁茶茶，今日休假，”登记员这次抬头了，从栏杆后面望过来，“外出已许可，还有什么事”

    “麻烦您帮我查查一名叫习玖的摆渡人的出入记录。”茶茶边回答边将印章挂回绳上。

    登记员推了推眼镜，说:“习玖……17楼045号的习玖”

    “你知道她她来过”茶茶激动的问到。

    “我不认识，摆渡人那么多……”登记员摇了摇头，接着又说:“不过昨天晚上‘鬼差’来问过，这个人已经失踪四天了。”

    茶茶心里“咯噔”一下。鬼差来找过习玖姐了作为冥府的武装部队，专门对付恶灵、邪灵及维护冥府治安的鬼差居然会打听摆渡人的去向，即便是摆渡人被困在“暂留地”或者因为其它原因不归宿，也应该是摆渡人内部处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摆渡人，”登记员不耐烦地勾了勾嘴角:“你可以去‘冥府三栋’直接问问鬼差，随便都行，请离开吧，你后面的队伍都排成大蛇了。”

    这个登记员明知道摆渡人和鬼差是不会有话说的——一个从事“导游”工作教魂魄和平轮回洗脱罪孽，一个从事“杀戮”工作把邪恶灵魂无差别的彻底抹除，能有什么话说

    “谢谢！”茶茶狠狠的喊了一句，气急败坏的样子逗得登记员“呵呵”直笑。

    找鬼差去问茶茶想了想，不置可否。现在这个时间也不能去中心五楼打扰孟婆婆，于是只好先搁置，办眼下更要紧的事情。

    经过大门口时，扫描仪认证后在洁亮的屏幕上显示了一个蓝色的“通过”，于是茶茶大步走了出去。今天是距离“暂留地”遇见木熙的第七天，也是木熙在“冥府四栋”摆渡人管理总部“出厂”的日子。茶茶跨入冥府悠长拥挤的街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稍后茶茶将为木熙详细说明。

    木熙觉得自己从失去意识到恢复意识仿佛只过了一秒，但却是整整的7天168小时。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张猩红色的木质大椅上，他之所以觉得大是因为这张椅子的靠背几乎拔高到了蓝白相间的大理石天花板上。有那么一刻，木熙以为自己是被绑在椅子上的，有手镣脚镣，但回过神来才发现，他是完全自由的。

    他看了看四周，空旷的大厅，两边墙壁上镶嵌着立柜，古色古香。上面摆放的既不是古董也不是书籍，而是各种形状的印章，一边的印章呈现着各种颜色，新旧不一，而另一边的印章完全透明，更像是水晶雕刻的艺术品。联排的立柜也有空隙，那是落地窗的所在，因为光线的缘故看不到外面。这种虚无感让木熙很不好受。

    “醒来了，新来的摆渡人。”声音从木熙面前的台阶上传来，这时他才发现上面摆着一张铜制的案几，而后面坐着一个人，从声音分辨，是个男人，但从外貌辨识起来，却是个女人。细长而密的头发垂落在地板上，那个人就坐在后面的白色蒲团上，一只手肘放在桌上撑着脸颊。

    “这是什么地方”木熙问道。

    “你先回想回想再开口问话。”那个人的面孔精致，不怒自威，声音里没有情绪却饱含着满满的权威，每说一句话眉间的一抹红印就被推挤一下。

    木熙照他说的做了。于是他回想起盐湖和茶茶，回想起“暂留地”发生的一切，回想起自己濒死时的那一刻，但再往前回想却什么也记不得了。

    “我只记得那个‘暂留地’发生的事，再之前……”木熙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

    那个人摆摆手，说:“身前的事就不必回忆了，以后想知道可以再问，”顿了顿，“我想不会太重要的。”

    不会太重要是吗木熙将信将疑的望着那个人。

    那个人笑笑，说:“我是冥王代理玄，你得叫我玄大人，你生前的名字叫木熙，就继续沿用吧。从渡河至今已经有7天了，这个世界也是二十四小时制，不过十二天为一周，更详细的事情等接你的摆渡人来时你再问她吧。”玄大人拿起案几上的铜铃，晃了晃，招过来一位侍从。

    “玄大人。”侍从走到台阶下，显出恭敬的样子。

    “将印章给他。”玄大人挥了挥手，手指纤细即使隔着一些距离木熙也能看得清。

    侍者从排满透明印章的柜子上取下一只，递给了木熙，嘱咐道:“这章现在没有形状，用双手握牢，掌心贴紧，闭上眼睛，灵魂会赋予它应有的模样。”

    木熙将水晶般的印章握在掌心，闭上双眼。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是要用“心想事成”还是默念一个形状。还再他拿不定注意时手中的印章就发射出了璀璨的光芒，一股强烈的推力让木熙放开了双手，他睁大眼睛盯着这只挣脱出来的透明印章浮在空中一点点的变化，最终变成的“圆柄十二角”的形状，柄上有个空心的小孔。光芒渐渐散去，印章恢复重力落在了木熙的手中，木熙将印章的底部对着自己，仔细辨人上面的图案到底是个什么，可看来看去也没有结果。

    “你的灵魂图腾，不是名字也不是无中生有的图案，好好保管它吧。”玄大人扬了扬手，示意侍者带他退下。

    这个印章的底座是个齿轮形状吧，木熙边往外走边仔细打量，侍者拍拍木熙的肩膀说:“先试着适应下这个世界吧。”

    茶茶在冥府四栋的大楼外等了许久也没见木熙出来，有点着急，害怕是“审核”未能通过，于是想进入大厅去问问办事员。刚上了两极台阶就望见了木熙那张单薄的身影。

    “木熙！”茶茶赶紧迎上去。

    侍者看到茶茶过来，伸手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了。木熙还在那里望着侍者的背影傻乎乎的道谢。

    “木熙！”茶茶又喊了一声，已经走到了木熙的面前。

    木熙回过头来，看见了茶茶，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的松了一口气，对迎上来的茶茶说:“我还以为是个梦。”

    “不是梦，”茶茶看见木熙保持着身前的穿着，但是干净到几乎一层不染，便意识到到“审核”是完全顺利的，茶茶接着说:“不过灵魂也会做梦，以后可得把梦和现实分清楚啊。”

    木熙点点头，这才缓过神来去留意身处的世界。来往的行人里除了人类模样还有动物模样，就连电影里出演过的外星人模样都有，木熙感到阵阵害怕，但同时也被这种心理反应所吓到，立刻问茶茶:“我能感觉到害怕了，”然后腹中的饥饿感应运而生，“也能感觉到饥饿！”

    “是啦，你在通过忘川河后脱去生前的模样变成了纯净的‘灵体’，”茶茶指了指街道上，要木熙去看，“就是成了那个样子。”

    木熙这才发现街道上除了实体的“人”，还有虚幻一般的透明‘人形’，看不到五官、皮肤、毛发、手指和脚趾，就是那么一个四肢分明“脑袋”呈椭圆形状的淡蓝色影子立在那里，或游走或坐下、躺下。

    “他们全无‘意识’，只是单一的灵魂，19点太阳落山时会进入轮回的风中，就像蒲公英一样。”茶茶解释道，“你来这里时就是这个样子，通过冥府7日的审核还归你身前的样子，并成为摆渡人。”

    “完全记不得他们对我审核了什么……”木熙摇着头说。

    “那是当然了，你全无‘意识’，他们只‘丈量’灵魂。”茶茶说。

    木熙说:“原来这些纯洁的灵魂都要在冥府逗留才去轮回啊。”

    “当然不是，”茶茶笑着说，“接下来我要带你看看这个世界的结构，不对，是‘世界’结构。然后给你讲讲三个禁止条例。”

    “哪三个”木熙问到。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茶茶说完翻着衣兜问木熙，“印章给你了吧”

    木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掏出印章要递给茶茶。

    “不行，这个是灵魂的一部分，不能给其他人接触，要记住。”茶茶掏出了一条黑色的绳子，“你把印章拿近点，我看看”

    木熙把自己的印章放在了茶茶的眼前。

    “哦，是星星的形状！”茶茶兴奋的叫到，仿佛很喜欢。

    “星星吗我以为是齿轮呢。”木熙拿回眼前，又仔细看了看。

    “印章是私人物品，你要保管好，”茶茶边说边将绳子的一头递给木熙，“从上面的小孔穿进去，”看着木熙将印章穿好后，自己用两只手各拿着绳子的一头绕过木熙的脖子，因为身高问题，茶茶提示木熙“低头”。

    双手绕过来的时候，茶茶的嘴唇几乎挨到了木熙的耳根，害的木熙一阵脸红心跳。

    系好，打结，茶茶又拉了两下，对木熙说:“记住哦，如果有一天你化为虚无，印章将会是你留下来的唯一物件，其它与你有关的都会化为光斑消失。”茶茶撤回双手站正，盯着木熙，说:“刚才在玄大人的办公室看见柜子上的印章了吧，那些形状不一的就是已归虚无的摆渡人留下的。”

    木熙郑重地点点头。

    “好啦，第一站，‘世界广场’！”茶茶双手合十，拍出一记响声，笑得灿烂。

    茶茶带着木熙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世界广场”进发。路上木熙打量着周围，发现这些建筑机械而又精致，每一件都是多个显眼零件拼凑出来的艺术品。

    “这里的风格是‘蒸汽朋克’吧”木熙问茶茶，不知道她们这里是不是也这样称呼。

    “是啊是啊，”结果茶茶肯定的点点头，说:“你看出来了。”

    木熙笑笑，说:“这也太明显了。”

    “不过这不能是某个时代的产物，我知道在你所处的身生前世界的时间线上这是‘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的衍生品，可在这里，就是整个冥府的基础风格，不是每个冥府居民都知道‘蒸汽朋克’这个词，在他们生前世界的时间线上又是另一种叫法。”茶茶解释道。

    “什么世界线，什么时间线”木熙一阵眩晕。

    “哎呀，你这个问题问的太早了，在‘世界广场’上你看了‘世界仪’就明白了！”

    “什么世界仪”木熙故意提高了音量，结果换来了茶茶的一巴掌。

    乘坐有轨电车在楼宇之间漫步的感觉真心不错，至少木熙是很喜欢的，这样他能把这个“蒸汽朋克”的冥府世界看个大概。飞艇缓慢穿梭、公路盘旋如蛇，就连广告牌都有，上面介绍的“最新除虫剂”一闪而过。

    木熙抓着电车上的扶手问茶茶:“冥府还有臭虫啊”这个问题引来了其它乘客的注目。

    茶茶没理会旁人眼光，跟木熙解释道:“有啊，啃食灵魂的可恶臭虫，会在你的身上咬出缺口。”茶茶看木熙还再等解释，就继续说了下去，“这里的居民都是灵体，就是灵魂呈现出的身前模样，和‘凡胎’不同受伤后不会流血，只会缺失某一处，那种‘食灵虫’会啃食的你灵体，不过不用担心，都是些可忽略不计的缺口，只是恢复起来耗时较长，严重的话也有专门的医馆。”

    “‘治愈灵魂’我还以为不是个实际的词语呢。”木熙笑到着说。

    “世界广场站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抓紧时间！”马人形乘务员伸出一只“前蹄”勾住电车顶部上的一个拉环，拉下一个连着弹簧的锈迹喇叭放在嘴边喊道，然后他一放手，喇叭便“啪嗒”一声缩了回去。

    乘务员瞪了木熙一眼，木熙赶紧收回了目光跟着茶茶挤下了电车。

    广场开阔平坦，位于楼宇环抱的中央，但却不在地面上。木熙乘坐的电车路径有上有下，他现在能确定这个广场一定是被架在空中或者某栋建筑的顶层。广场四周草坪长椅皆有，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晒太阳。

    冥府还有太阳呢！

    木熙觉得好好笑




第三章 灵魂印章
    木熙看着在前面引路的茶茶，眼珠随着她钟摆的马尾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他想，我和茶茶很熟络吗当然并不是。来到冥府不过5个小时，加上在暂留地相处的时间，大概也只能算是“刚刚认识的熟人吧”，实在算不上有深刻羁绊的朋友。不过转念一想，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值得牵绊的呢，虽然内心深处总觉得还有未了的心愿，不过从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脑袋里都只装着眼前的这位看上去纤细柔弱的摆渡人丁茶茶。

    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寄托精神的东西。

    茶茶在岔路口选择了向上而行的楼梯，扶手一边挨着公路渐渐升空，另一边则嵌在不知是做什么用途的建筑物外墙上盘旋而上。木熙跟着丁茶茶沿梯向上，把别人的窗台当成了脚下的梯架。

    又是这种错综复杂的建筑结构，依然显眼突兀的齿轮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在木熙的视线里，这些扎根在每栋建筑或里或外、或顶或底连结处的精致零件，在冥府中大行其道。

    一个死人还需要什么精神寄托呢他早应该把生死置之度外，把眼前的一切当成生活的本质。木熙的视野随着阶梯一级一级的抬升，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这座城市的一个零件，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规律且不知疲倦的转动着，直到腐朽、脆弱然后化为虚无。

    即便木熙能不停的把自己的思想向哲理的高度引导，但灵体还是会提醒他最基本的一个生理需求，那就是饥饿。此时此刻，他的灵魂被拉进了腹中空空如也的荒原，万劫不复。当然，这个说法有点夸张了。

    “茶茶，我说……”木熙停下来，叫住茶茶，自己扶在栏杆上喘着气。?“怎么了木熙”茶茶意识到自己走得有点快了，两人已经拉开了十级的台阶。不好意思的她赶紧下到他的身边。

    “太饿了，可以说好饿好饿。”木熙虚弱的说道。

    “我的天……”茶茶满怀歉意地拍了下脑门，说:“抱歉木熙，我忘记你还没有进食，维持灵体机能是需要补充能量的，这个原理跟活人要吃饭是一样，如果不……”茶茶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了，因为在她面前的木熙双手合十一幅求饶的模样。

    “拜托等下再讲吧，我想吃东西……”木熙已经有点眼花了，甚至是小小的幻觉。他听见这个城市传来涛浪一般的嚎叫，寻声望去是一片被融化了边界的潦草建筑。飞艇变成了猛禽，电车变成了走兽，步行的人群成为了正在燃烧的火苗。

    木熙将倾之时，被茶茶拉住了胳膊。

    “都是我不好，你坚持坚持，这就带你去吃东西！”茶茶说完，朝着空中喊了一声。

    如果木熙的听觉没有出问题，那么茶茶喊的是“猫鹰车！”

    木熙还在想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时，在他的面前已经停下了“两只”猫头鹰，用“只”不太友好，应该用“位”这个字，不必说，一定是长着猫头鹰脑袋人类身体的。木熙从头往下看，果然是和人类大相径庭的四肢。

    “午安二位，请问要去哪里”其中一只带着皮革飞行帽和防风镜的猫头鹰问茶茶。

    “‘莫记餐厅’，”茶茶回答，然后用眼神朝着木熙晃了晃，“他太饿了，能帮我扶他上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