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尼罗
至于傲雪那个蛐蛐,先让她和施新月这个蛐蛐在一个罐儿里活着,而金效坤——自从那一天在牢房里,他看见金效坤的头发乱糟糟的全耷拉了下来,就感觉这位大哥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金效坤就非得西装革履分头锃亮的活着才行,别人可以落魄,他不可以,他落魄了看着就不像话,让人替他悲哀羞愧,恨不得让他赶紧驾鹤西归,免得大家心里难受。
一顿饭吃完,金玉郎和施新月分了手。
施新月回到家时,鼻梁上还架着那副眼镜,那就算是金玉郎送给他了。除了眼镜之外,他还抱了一包袱衣服回来,是饭后金玉郎带他去了一趟金宅,将旧衣服搜罗几套给了他,要不然他穿着件没形没款的灰棉袍子,看着实在是没资格给金玉郎做随从。正好他的个头和金玉郎差不多,金玉郎那些一点也不旧的旧衣服,他穿了全都是正合身,找裁缝量体裁衣也不过如此了。
傲雪正在家里等他,见他太平无事的回来了,心里一阵欢喜。他真想冲到她面前,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新面貌——或者说,是原本的旧面貌,然而又扭捏着不大好意思,最后他摘下眼镜,对着傲雪说道:“他是带我去医院,装了这只……假眼睛。”
傲雪仔细的看了看他:“哟,和真的一样。”
随后她又说道:“他对你倒是好的。”
施新月不便在她面前赞美金玉郎,嗫嚅着回了厢房,他放下了那包袱衣服,然后抓
第73章 新情况
金玉郎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挺招人爱,但是他也承认,自己没有朋友。
不是他交不到朋友,凭着他的本事,他满可以朋友遍天下,是他的友情不能持久,一如他的假面具——非常逼真的假面具,说天真就能天真,说可爱就能可爱,然而戴着戴着,他就累了烦了,他就要脱了面具露出真面目了。他的真面目是什么模样,他自己都不清楚,反正他那一段段友情总是无疾而终。无疾而终已经算是善终,也有不得善终的例子,比如被段人龙抹了脖子的陈七爷。
陆健儿原本算是其中的例外,他俩好了两年多,临了因为陆健儿是被家庭送出去留学,不走不行,所以他没机会见识金玉郎的翻脸之术,金玉郎也没得着向他翻脸的机会。而如今两人重拾友谊,又进行了一场相当亲密的合作,新友谊和旧友情续了上,陆健儿为了他好,开始暴露自己独断专行的真性情;而金玉郎慑于陆家的势力,没敢翻脸,暂且憋气窝火的开溜——先开溜,到天津瞧瞧段人凤,顺便过一过当官的瘾。如果当官没什么意思,而段人凤又肯和他立刻结婚的话,那么他也许干脆就留在天津不回去了。
中午时分,火车到达天津。天津外头早来了接站的人,金玉郎生平第一次当差,就得了个肥差。陆健儿把他安排进了直隶全省禁烟善后总局,让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位监察专员。禁烟总局的总督办,和陆家父子颇有交情,金玉郎虽然在名义上只是一位专员,但前来接站的众人心里都有数,都知道他其实就是陆大少爷的私人代表。禁烟总局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兵,里面的专员常换常新,不算稀奇,但陆大少爷是具体而又唯一的,陆大少爷不是职务,陆大少爷一辈子都是陆大少爷。
所以陆大少爷的私人代表,在天津分局众人的眼中,也沾了陆大少爷的光,带了一点恒久性。分局已经提前给金专员安排了下榻之处,这时众人就簇拥专员上了汽车,一窝蜂的将专员运送去了分局自办的招待所。和租界饭店的洋楼相比,这招待所另有一番局面,是座齐齐整整的小院落,院子里只住金专员一行人,各间房屋也都布置得洁净温暖,还配了听差以及厨子,绝不至于委屈了专员,尽管专员看着不大像专员,更像个无精打采的男孩子。
金玉郎心情不好,又在火车上坐了小半天,这时确实是精力不济。三言两语的推辞了接风宴,他只说自己身上疲倦,想要休息。众人一听这话,分明是下了逐客令,自然也就不敢逗留,连忙告辞而去。
院子一时静了下来,金玉郎在几间屋子里走了走,脸上渐渐有了点笑模样——当官果然是有点好玩的,方才有那么多的人包围着他,全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脸色,语气都是无比的亲切柔和,其中的分局局长,是个苍白的瘦长条子,一看就是个坏脾气的,可是对着他,也笑得瘦脸打了褶,好像他是个造访民间的太子。这有点意思,他方才简直是被一群形象各异的曲亦直们给包围了。
施新月一直跟着他,这时见他在堂屋里坐下来了,就轻轻的动作,给他到了一杯热茶。他慢慢喝了那杯茶,身体一热,精神也来了:“哎,你说我是先吃饭,还是先去找段人凤”
施新月这才知道他是奔着段人凤来的。对于那两个姓段的,施新月一直是懒得想,反正那二位是统一的薄情寡义,他一辈子不见他们也不可惜。
于是他转向金玉郎,答道:“您还是先吃饭吧。”
金玉郎做了个深呼吸,就感觉自己像是从陆家的牢笼里飞了出来,天津连空气都是芬芳自由的。呼吸完毕,他起了来:“走,咱们不吃这儿的饭,出去吃好的去!”
施新月没说什么,站起来跟着他出了门。金玉郎在前头走,他在后方紧跟着,大门外停着一辆汽车,是专供专员乘坐的,汽车夫就在躲在门房里取暖兼待命。一见他二人出了来,汽车夫立刻小跑着过来给他们开了车门,殷勤得很。
金玉郎已经飞快的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份,怡然的往汽车里一坐,他发号施令,让汽车夫把自己和施新月送去了附近一间白俄馆子里去。两人照例又在馆子里要了一间雅座,两人点了菜,然后静等着伙计上菜。
施新月从早上到现在,除了方才在招待所喝了一杯茶之外,一粒米都没下肚,这时简直饿得发昏。忽见门帘子一动,是伙计送上了两份热汤,他立刻吞了口口水,然后先请金玉郎道:“金先生,您趁热喝吧——”
然而金玉郎将食指竖到唇边,向他“嘘”了一声,然后用手一指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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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毒酒
没人理解金玉郎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一如没人知道他在陆健儿跟前已经忍耐了多久。好似一只膨胀到了极限的气球,他正打算飘到高空给自己放放气,没想到忽然斜刺里伸来一根针,针尖轻轻的一刺,便让他发生了大爆炸。
张福生,尽管一只手就能掐死金玉郎,但听了段人凤的话,他松手放开了这小子。放归放,他比金玉郎高了半头,所以一边松手,他一边居高临下的瞪了他,要给这小白脸子一点震慑。
他那两只大眼睛没白瞪,“目若铜铃”,老虎似的,能把一般人吓个跟头。然而金玉郎与众不同,金玉郎不怕他,只是越发的怒不可遏。这些天他在北京过得一点也不快活,只盼着能到天津和段人凤相会,能在段人凤身边过几天好日子,没想到段人凤也变得坏了起来,竟然派了这么个野人似的大家伙来对付自己。
她和这个野人,一个有手枪,一个有力气,合起伙来欺负他一个,他白爱她了,他白想她了!
思及至此,他忽然悲从中来、不能自已,话也说不出了,气也喘不匀了,扭了头就往外走。施新月慌忙跟上了他,紧跟着施新月的则是段人凤——段人凤三步两步就超过了施新月,追上了金玉郎。金玉郎走得大步流星,一边走,一边抬袖子擦眼睛,等他走出大门时,后方的段人凤已经听到了他的抽泣声音。
一把抓住金玉郎的袖子,她大声说道:“你闹够了没有这么大的人还在街上哭,你还要脸不要了”
金玉郎回身扬手,“啪”的抽了她一个嘴巴:“你还有脸管我我也想问问你,你还要脸不要”
段人凤一怔,回手也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抽得他眼眶里蓄着的泪水都飞了出来:“敢打我你他妈的活腻歪了!”
金玉郎被她打得一个趔趄,随即纵身一跃扑向了她:“我杀了你!”
他说这话时,段人凤看得真切,就见他眼珠子是红的,牙齿也是咬着的,面目疯狂狰狞,简直不像了他。他扑向了她,她不能坐以待毙,迎着他一头撞了上去:“去你的吧!”
她这一下子,是连撞带推,而她虽然身量苗条,但是力气不小,金玉郎大病初愈,又是瘦得不剩了什么,所以她这一招还击竟是有效得过了分,金玉郎简直是被她撞得向后飞了出去——后方就是车来车往的大街。
刺耳刹车声中,金玉郎落了地,汽车轮子都已经碾上了他的大衣下摆。他挣扎着刚要起来,却又有一双手将他揽进了个冰冷的怀抱里,是段人凤吓得魂飞魄散,冲了过来。
随即,施新月也过来了,指挥汽车后退绕路。金玉郎不管施新月和汽车,单是恶狠狠的抬头去瞪段人凤。段人凤低了头,本打算再骂他几句,可是和他对视了,她忽然发现他眼中闪烁着凄绝的一点光,像是气疯了,也像是苦透了。
将金玉郎搀扶了起来,她牵着他一只手,领着他往回走。他乖乖的跟着她,等两人走到路边了,他才又开了口:“我死了就好了。”
“别胡说!”
“那就换你死,你死了就好了!”
段人凤决定不在他的气头上和他吵,张福生旁观到了此刻,也看明白了这二位的关系,所以也管住了自己,没有上来替段人凤出头,只把怀里抱着的一件狐狸皮斗篷递向了她。段人凤系了斗篷,忙里偷闲的看了他一眼,又向他一点头,他立刻会意:“好,那二小姐先回去吧,告诉老板,我明早过去见他。”
说完这话,他抬手招来了停在路边的段家汽车,自己则是凭着两条腿溜达着走了。
段人凤连推带抱,把金玉郎搡进了汽车里,然后自己也跳上汽车,“砰”的一关车门——她心乱如麻,把施新月给忘了。
汽车发动,绝尘而去,施新月在后方追了几步没追上,只得作罢。
段人凤带着金玉郎回了家。
她进门时,段人龙刚刚起床,正披了外衣坐在楼下客厅里抽烟发呆。听见妹子回来了,他没动,后来听见妹子带着个人走进客厅里了,他才抬头望了过去。
紧接着,他从嘴上取下半截烟卷,站了起来:“哟嚯!”
金玉郎面红耳赤,糊着满脸涕泪,然而没有表情。漠然的看了段人龙一眼,他闭上眼睛,颤巍巍的长出了一口气。段人凤站在一旁,低声说道:“我先收拾他去,回头再和你说话。还有,福生明早过来见你。”
段人龙迈步走到了金玉郎面前,仔细的看了看他:“谁把你弄成了这样你告诉我。”
金玉郎一闭眼,又闭出了两股子热泪——没什么可说的了,在汽车里闹了一路,他现在已经散尽了怒火,心里一点热气都没有了,血都是冷的了。冷了也好,他想,要是早冷下来,今天也不至于气得死去活来。
段人凤的一双手围着他转,脱了他的大衣帽子围巾,又把他摁着坐了下去,托了一把热毛巾给他擦了脸和手。房内的暖意让他开始犯头晕,他几乎是瘫在了沙发上。段人龙莫名其妙的旁观了片刻,后来见妹妹出去找仆人要热咖啡,他便也跟了出去,悄声问道:“怎么回事”
段人凤低声答道:“他今天刚到天津,在馆子里吃午饭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我和福生,就误会了。”说这她一指自己的脸:“打了我一个嘴巴。”
段人龙瞪圆了眼睛:“啊”
段人凤的叙述是跳跃式的,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疯了似的,他,差点被汽车轧死。我哪知道他那么不禁推”
“啊”
段人凤已经脱了斗篷,这时就抬手一扯旗袍的袖子,露出了小臂上的一圈渗血牙印:“路上还咬了我一口,让我去死。”
“那——”
“等会儿问问他这一阵子在北京都忙了些什么我看他瘦得都要脱相了。”
段人龙见妹妹走得脚步不停,就对她轻轻一扯,段人凤回过头来,见他无声的一指客厅,又一指自己的太阳穴。
段人凤明白他的意思,也回头看了客厅一眼,她没说出什么来,只叹了口气。
她不傻,又何尝看不出金玉郎今日的癫狂而在她和他初相见的时节,他不是这样的。
那时节距离现在并不久远,可是现在她回想起来,已经感觉恍如隔世。那个天真柔弱的金二爷是在何时消失的她也不知道。自从认识了金玉郎,她就仿佛登上了一列高速的火车,眼前全是电光影,耳边也全是大风掠过的呼啸声。她分明是看了无数风景听了无数声音,却又模模糊糊的,好似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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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爱火
方才金玉郎生气,真是气得恨不得和段人凤同归于尽,如今他那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也承认自己大概真是误会了段人凤,脸上就有些讪讪的。拉着段人凤的手,他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平时从不这么对人发脾气,可是对你——”他摇摇头,当真是困惑了:“我本来应该对你格外好些才对的,况且你这么厉害,我就算想欺负人,也不敢欺负到你头上来。可是——”
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他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头,很勉强的微笑。段人龙还在一旁听着,单听金玉郎这一番话,他挑不出这小子的毛病来,这话足以证明这小子确实是个真心实意而又糊里糊涂的傻小子。可是嘴里那点不甚对劲的滋味一直影响着他,让他不肯只思考到这里为止。他是聪明人,因为没有为情所困,头脑清醒,所以现在比他妹妹还要更聪明一点。
嘴上新叼了一支香烟,他一边给自己点火,一边又去看妹妹。
段人凤没理会金玉郎的解释,把手抽出来,她隔着袖子自己揉了揉小臂上的牙印,同时抬头对着哥哥说道:“我今天看见师爷了。”不等段人龙回答,她扭头又问金玉郎:“师爷是和你一起的”
金玉郎点点头:“对,他上了那个什么县的通缉令,好像是县政府要抓他,他就吓得跑到了北京,可他一没有钱,二没有朋友,还瞎了一只眼睛,在北京怎么活得下去亏得那天夜里遇见了我,要不然,他不冻死也要饿死。”
段人凤问道:“你救了他”
“我何止救他我还给他装了一只假眼睛呢!要不然他不好意思见人。”说到这里,他向着她一笑:“他是没这么说,但我看得出来。”
段人凤又问:“怎么不让他来找我们”
“假眼睛没做好呀!独眼龙怎么出门见人况且他和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我能给他找份差事、让他活着就得了。你们成天又开枪又杀人的,万一害得他连剩下那只眼睛也瞎了,那可怎么办那他就真完了,他会闹自杀的!”
段人凤也知道施新月和自己不是一路人,金玉郎这话说得不但合情合理,还透着一股子心平气和的善良——这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金玉郎。
这时,金玉郎抓住她的手腕,晃了晃:“我今晚不走了,住在这儿好不好”
段人凤抽出了手:“随你的便。”
金玉郎留在了段宅。
他楼上楼下的走了一圈,仿佛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段人龙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盯到一半,被他的手下弟兄找了出去。段人龙走后,金玉郎问段人凤:“龙怎么总是偷着看我”
“没偷着看,是光明正大的看。一个多月没见了,他想你了,不行吗”
“那你想不想我”
段人凤不理会,径自换了话题:“饿不饿”
“饿,在雅座里听见你说话的时候,我是刚坐下,一口汤都还没喝呢。”
“那我让厨子给你弄点儿吃的。”
“你也吃,我们边吃边谈。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段人凤看了他一眼:“行。”
片刻之后,二人在餐厅落了座。天色晦暗,段人凤想把餐厅里的电灯打开,然而拨动了几次电机开关,电灯始终是不亮。段宅内除了做饭的厨子之外,仆人只有一男一女二人。段人凤走出去,让高个子的男仆去瞧瞧电闸电线,而金玉郎独自坐在餐厅里,盯着面前桌上的一罐子番茄酱,忽然嗤嗤嗤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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