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英雄传

    遥远的记忆、最近几个月的记忆，以及现在的景象，似乎叠在了一起。向山如同陷在一个光怪陆离的幻觉之中。

    他是联合国大学文明综合研究所的前所长……他是武道始祖、第一侠客……

    他也是……

    孤魂野鬼……

    向山长啸一声，双手飞快的与老狗的前爪交换数十招。老狗脖子扭转一百二十度，想要来撕扯向山的手腕。向山步法再退，逆着老狗脖子扭转的方向踏步，企图切入对方攻击的空白区。但是老狗腰腹扭转，后腿踏地，再次蹿到向山的身后。

    向山左腿向后低扫，同时腰部直接扭转一百八十度，用双手去擒抱那一米多高的大狗。

    老狗的脖子骤然伸长三寸。向山稍稍有些措手不及，但却依旧压住对方脖子的侧面，用柔劲引导。老狗一口要在他的肩部装甲上。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之中，老狗的齿间迸射出银色的碎屑。他的牙齿同样具有高频周波的能力。这样咬住并固定之后，可以有效的劣化合金装甲。

    但这一瞬间，两人的位置是固定的。老狗被自己的嘴固定在向山的肩膀上了。

    向山果断的向前冲去，合身前倾。

    这老狗全身都是人造肌肉纤维义体，拥有绝强的爆发力，但是却难以绷紧了去和一股外力作长时间高强度的对抗。他确实可以在向山没有做对抗性动作的情况下踢飞向山这只有半吨的义体，但是若是向山足够小心，而他找不到发力的间隙，那么依旧是可以控制的！

    所以向山瞬间做做出决定，进入地面战。

    两人尚未倒地，老狗便猜到了向山的打算，当即松口，同时尾巴撑地，企图接一股劲改变向山下沉的体势。但是向山却顺着这股劲力，将腰部向前扭转一百八十度，带着这狗的身躯向前冲去。

    老狗脖子被向山扭住，两只前肢也被牵制。他后退用力蹬击向山小腹。向山感觉自己好像被一辆高速运动的摩托正面撞击，整个人不由得以小腹为中心弯折。老狗的身体也不由得向后一荡，下半身扬起而上半身下沉，脑袋就要脱出向山的控制。

    向山闪电般的伸长双手，钳制老狗后脑的同时用力向下一掼，被踢得跌坐在地的同时，也将老狗的脑袋掼在地上。

    老狗下半身横折过来，铁尾横扫。向山却用钢铁眼睑护住以眼，然后左腿一勾，绊住老狗的后肢。

    老狗狂怒之下，再次张口狂咬。他嘴部的液压系统以及高频周波牙齿具有强大的破坏力，只要咬住脖子就可以粉碎护甲，随后咬断脊椎。

    此时此刻，两人脑袋几乎顶到了一起。向上最为要害的颅脑，正好暴露在老狗最强的攻击之下。

    但是向山狠狠的用脑袋往下撞去。

    这一下当然划不来。向山的生物脑在颅腔之内，而老狗的生物脑与之前见过的那个一样，在腹腔之中。用头去撞击对方的头部，自然是对自己的伤害更大，得不偿失。

    但向山的头却抵住了狗的上颌骨，也保证了自己的脖子远离对方的铁齿铜牙。

    一人一狗如两头牛一般顶在一起。向山等若是在用头使“太极推手”的功夫。

    随后，向山腰腹发力，脊椎上附带的动力系统使他拥有了自然人无法比拟的核心力量。一人一狗位置再次改易。他用自己的体重钳制住了老狗的尾巴。

    向山感觉自己用膝盖压住了一条蟒蛇——那纤细的尾巴有着不符合其外表的力量。

    狗的脖子疯狂向上刺出，想要摆脱向山的头颅，从而重新抢回攻击距离。但向山却使用“听劲”与“推手”类似原理的功夫，前额死死贴住对方上颌，不给老狗一点机会。

    不过，那口腔也不是发声器官，所以这并不妨碍老狗讲话。

    这位仿生拳法大宗师呵呵笑道：“好功夫，这份出色的地面技巧，老夫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并且还瞬间做出决断，扬长避短，了不起，了不起！如若不是心神不定，为心魔所迷，老夫未必能够找到机会。我的弟子死在你手里，并不冤。”

    向山低吼：“你……滋……是滋滋来报仇滋滋滋滋……”

    “看起来情绪还没有镇定下来啊侠客。”老狗呵呵笑道：“报仇？威尔那个家伙，又哪里值得我去为他报仇了？习武者，打死人或者被人打死，都是天命所致。人又何须怀疑自己的天命？我之所以找你，不过是为了讨教武学。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什么……

    向山心中闪过一丝错愕。但瞬间就被另一种复杂的情感覆盖。

    那份情感来自于威尔·格兰德道格——那一条一生都不曾被人当人看待的小狗。

    于是向山明白了。这是“父亲”。

    “分过高下，就要决生死啦！”阿尔斯特·格兰德道格大笑一生，全身劲力骤然迸发。再次逆转二人姿势。两人就这样保持相互钳制的状态滚向洞穴之内。

    人造肌肉纤维最大的优点，就是瞬间的爆发力。

    ——什……糟……

    下一瞬间，义眼内出现了莫名的光斑。

    是emp地雷。

    向山自然也没有忘记这条通路，也设置了地雷。他来的时候，义体的辅助智能自然是绕过了自发设置的触发装置。但是阿尔斯特·格兰德道格却注意到了这一发地雷。

    从之前侦查结果可知，向山一般偏向于emp地雷。

    另外，在地面颤抖之中，老狗注意到向山发力动作——那必然是换上脊柱了的。

    而从常理来推算，这么短的日子，不够脊神经完全融合。

    在那一瞬间，狗的身体如同癫痫一般抽搐。

    而剧烈的幻痛则再一次碾压向山全身。




第七十七章 梦中的沙
    幻肢痛，又称肢幻觉痛，系指患者感到被切断的肢体仍在，且在该处发生疼痛。

    一个手部被切除的人，也有可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的那只手在被割伤、被烧灼、被电击。

    有人认为，“幻肢痛”的本质，就是肢体消失之后，对应的神经缺损。大脑收不到那个地方的神经信号，又无法理解“手臂已经被切除”的事实，就会认为该肢体受损，于是在脑内创造“警告”的信号。

    当然，也有说法认为，这是出于大脑皮层的代偿机制——在失去部分肢体后，大脑会错误的将其他部分的感觉当做是原本肢体的感觉，从而使得“触觉”与其他知觉产生巨大矛盾。

    这也一度是人类义体化进程中的一个重要关隘——当人全身的神经丛都消失的时候，大脑就会无所适从。

    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通过芯片，对大脑发送欺骗的信号，让大脑认为自己的肢体依旧存在。

    但是向山的问题却有所不同。他由于刚刚接受了脊神经的手术，新生的脊神经没有完全融合，传入大脑的信号之中会带着一些bug。这些错误的信号被大脑错误的处理之后，就会产生某种幻觉的疼痛。

    而与此同时，向山通过脊神经下达给义体的信号，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劣化。

    原本向山是选择屏蔽掉这个信号，然后通过远程模式，用大脑中的设备释放无线信号。

    但是当电磁脉冲覆盖了信号之后，向山便不得不借助这尚未完全愈合的脊神经，去指挥这个新换的身体。

    疼痛如同潮水一般没过向山的意识。向山如同感到自己那早已不存在的肉身在遭受雷殛、火灼，各种滋味交击于身。

    而这份痛苦，也唤起了更多的回忆。

    那是在病床上配合其他研究人员记录数据的场景……

    那是在爆炸中粉身碎骨的场景……

    那是倒在地上，看着面对一个青年步步紧逼的场景……

    ……

    转瞬之间，幻觉如同泡影一般消失。向山紧急做出防御动作。

    但是由于脊神经尚未恢复的关系，他的拳脚之间出现了不该有的破绽。阿尔斯特顿时就脱出控制，然后反咬一口。

    仓促之下，向山只能用手臂挡住对方的咬击。

    火花溅射而出。向山手臂上的外装甲如同曲奇饼干一样碎裂。

    向山则趁着这一点点时间翻身限制住对方的行动。

    这就是人造纤维肌肉的另一个缺陷了。肌肉是依靠纤维收缩来发劲的，因此“向内”与“向外”的力量是不一致的。这一点在大多数羊膜动物身上都有体现。羊膜动物因为颅骨上有一个名为“颞颥孔”的结构，可以附着咬肌，所以咬合力碾压了更原始的脊椎动物。但是，很多猛兽，“张嘴”与“闭嘴”之间的力量差距极大。

    凯门鳄之类的小型鳄鱼被人类捏住嘴之后，甚至连挣脱都做不到。

    这也是诸多擒拿技巧的工作原理之一。

    人造肌肉纤维在这一点上确实要远好过天然动物的肌肉，但是依旧不如液压杆那种双向力量都差不多的结构。

    向山勉强控制住阿尔斯特的上肢，却却因为失了先机，所以终归是锁不住威胁更大的头颅。

    狗的上下颌如同液压剪一样破坏着向山的手臂。

    狗的口中终于露出了笑意。他和向山肢体相互钳制，但是现在他在上方，向山已经失去了借助体重的可能。向山甚至无法松开自己做出的缠抱。他的义体在速度与爆发上有更大的优势。向山不可能获得第二次拖入地面战的机会。

    这是他的胜利！

    “看在大家都是武林一脉的份上，最后对你说几句肺腑之言吧年轻人。”老狗呵呵笑道：“人的本能，乃是负面遗产。武祖曾言，踏入武道者，均需与自身本能为战。武经有云，先天肉身，最是低贱……”

    这句话如同要是一般刺入向上的脑海之中。

    更多，更多的记忆，连同刚才的景象激荡在向山的脑电波之中。

    ——我们来清理祖先给我们的负面遗产！

    ——我们来断绝猴王降世的生理基础！

    ——让人类摆脱自身基因的奴役！让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自己”！

    ——我们是盗取天火之人！

    在这一瞬间，风平、浪静、云停、旛止。

    回忆瞬间澄净，“过去”如同潮水一般褪去，最后定格在某一副画面上。

    一辆车停在街边。然后，车内伸出一只手，将一个衣衫褴褛、如同乞丐一般的人拉了进去。

    ——必须得承认，我们确乎高估了自己。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我本来想着，研发出最厉害的技术，发展出最强的生产力，将之交托给人类，更先进的变革自然就会发生。

    ——你确实是白痴。住在钢铁森林中的裸猿，与五万年前的非洲祖先，在大脑结构上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那可怜的神经系统早就无法正确的理解社会了。大多数人不过是从先驱者们那里学来了几个新词，然后让那些词代替他们自己思考而已。

    ——裸猿本能的渴望猴王出现。这是他们无可悖逆的天性。哪怕本应最强调平民化的民粹运动，总免不了会蜕变成对领袖表示忠诚、对偶像表示爱戴的大型仪式。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吧？

    ——哪怕我们给他们的脑子里插了芯片，他们也不会用这些富余的资源去好好思考。他们只会依从本能去崇拜新的猴王。没救了。

    ——哈，兄弟，抱怨的话说够了吗？

    ——没够，怎么会够呢。

    ——嗯，还有力气骂人就足够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尚未成功？不是已经失败了吗？

    ——失败是成功之母。

    ——我们还能做什么？这个世界已经被全面掌控了。我们这一生就做成了这一件事！哈哈哈哈……

    ——嗯。确实是这样。我们以为当最后一个穷人都成为ho vexillues的时候，我们就只是消灭了所有饥荒。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也创造了不可抵御的强者。说起来啊，从遥远的过去，技术就是由强者所掌控的呢。

    ——研发要资源，生产要资源……

    ——但就好像群里过去经常说的那样。“知识”理应是人类的共同财富，阔佬们凭什么宣称自己的所有权呢？归根结底，基于欧洲贵族体系而派生的科研人制度，和骑士这个社会阶层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嘛，荣耀归于自身，武勋服务主君。

    ——这就存在大大的问题呀。贵族、封建主到资本家、官僚，大家脑袋上的猴王一直没有变过嘛。只不过资本家与官僚总归比地主强，所以我们都觉得，这是一种进步，而且这种进步会一直持续下去。路线错了而已。

    ——所以？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这个世界已经失去抵抗力了。

    ——我们还可以制作出反抗的火种，将火种交给人民。

    ——你还傻着么？那群裸猿……

    ——那群裸猿也是“智人”。裸猿之中，固然有数不尽的痴愚昏聩。但智人一万年的路上，也不尽是痴愚，更有智慧火花，有真侠真义。

    ——我们来创造一种新的技术吧。把开放获取、去中心化生产结合起来，做出任何人拿到就可以使用的东西……

    ——我要称之为……

    “武功可不是这样的东西！”向山的精神脱离魔劫，立刻进入明镜止水的境界。

    他笑道：“一个武功都练歪了的白痴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重复我说过的话呢？”

    “什么？”狗似乎被激怒了：“你这家伙，居然说我这正宗嫡传的拟兽道练歪了？”

    “拟兽道首重拟真，四肢躯干，皆与生体无异。这样伪装做宠物，纵使有人触碰，也感觉不出差异，才能窃取情报。其次则重速度，若是不能逃出生天，窃取情报者又如何达成任务？所以，在武祖向山所设计的三百种武功里，它是最弱的，也是最不适合用来改造成正面作战的。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存在几百种比畸形灰狼更适合战斗的义体设计，那些设计，不是可以发挥出其他暗杀术，就是有对应设计的军武道，何必削足适履，为了学拟兽道而给自己弄一身狗皮？这种不适合用来战斗的义体，在不去好好伪装的情况下出来杀敌，到底有什么意义？”

    阿尔斯特·格兰德道格痴迷习武一身，却从未学习过拟兽道这一门拳术的历史，更未曾思考过这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