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馆

    直到荣狄推开了那扇窗。

    荣狄也下了决心，必须要让杨军解开心结，否则这次旅行将会失去意义。这是他作为朋友该做的事情。

    杨军的经历在刘勇这个富家子弟听来那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他很难想象自己小时候在一间没人的房子里是怎么度过一个黑夜的。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荣狄就算要出卖朋友也得强行把他带上车的原因。

    杨军继续说着他的故事——

    爷爷很少会上二楼，按杨军的说法是爷爷害怕把楼上弄得不干净，因为他的父母就住在楼上。在以前的旧房子里，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变得微妙，只是他们都没想过要改变，这样的关系就慢慢地默认下来了。

    还是说，他讨厌……儿子居住过的房间呢

    这是杨军此刻的一个想法。

    他接着说出了更加悲观的想法——

    如果，我那天被那小偷杀了，那么谁会第一个发现呢反正不是父母，因为他们都不在。

    或许，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我的尸体已经发臭了吧。

    他想过——没人陪的孩子总是喜欢幻想——幻想改变这一切，可是，他没那个能力。

    因为，他是一个孩子。

    理由也很简单，只要你是孩子，就永远也赢不了了大人。

    又是同样的话，只是这次他显得更加心酸。

    爷爷死后，他们搬到新家安定，沉默的关系就这样定下来。这样的关系是很难改变，更何况他们谁都没想过要改变，

    杨军不喜欢这样的家人，他们很虚伪。同样的，他也有点讨厌有些虚伪的自己。

    所谓的朋友是那种在你分享快乐之时会打从心底为你感到高兴的人。同样的，在为你分担糟心的事情时，他们不仅仅会为你出谋划策，同时也会为你感到不幸。

    杨军的两个朋友都没有插嘴，只是很好地当了一个听众。必要时，他们会给予杨军帮助，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是发生在杨军父亲的事情，是杨军小时候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杨军爸爸小时候是由奶奶带的，他父亲的爸爸工作很忙，属于一年才会回来一次的外出打工仔。

    那是六岁时的事情。

    小孩和大人一起睡觉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可是，有天他奶奶一直在睡，没有给他煮饭。

    这小孩就自己一个吃饭，吃的是昨天的夜饭，吃完后就去和邻居家的小孩去玩。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他饿了，就傻傻得现在邻居家门口看着他们吃饭。

    邻居的大人问他:“你奶奶呢”

    “还在睡觉。”

    等邻居到了他家一看，他的奶奶早就没有了呼吸，尸体都有些硬了。

    ……后来，他父母不得不带他一起。那个时候的建筑工人总是要做得很晚才能回家，他的母亲也要工作。

    为了不让他乱跑，他们是把他一个人关在家里的。

    “我想，他那时候一定是很害怕吧。”杨军说着，把自己的想法带入进来，以悲凉怜悯的的语气说道:“我想他长大后，一定是在报复他父亲的吧。留他一个人生活……”

    可是杨军选择了爷爷，起码爷爷走的时候家里还有人。

    杨军的想法相当负面，这个话题一旦打开了，似乎是收不住了。他放下了面子，像是在发泄一样继续说道:“生下来就是为了继承香火吗我的意见就不重要吗”

    荣狄好似明白了，为什么杨军生日那天杨军和他母亲会因为结婚的事情吵起来了。

    这一次杨军的朋友没有选择沉默，荣狄发声了。“我觉得……”荣狄说着停顿了一下。刘勇有些惊恐地看着他，要是这个时候说错话了，很有可能帮不到他反而是害了他。

    “所以，你也想学着你的父亲在报复他吗”荣狄单刀直入，这也是他犹豫的理由。

    刘勇被吓到了，这哥们就像是鬼片里的那些见了鬼的苦逼角色，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显得略有些滑稽。因为荣狄不应该把话说的这么直接啊！但，荣狄一直都是一个直爽的人。

    这次换杨军犹豫了，他将头靠着着椅子的枕头，抬头看着车子的顶部好好地思考了一下。接着，他看着窗外，外面黑漆漆的，车子开着灯朝着黑暗前去。

    “我，不知道……可能，我是真的想报复他吧。”杨军被说到心里去了，心里难受得很，那些以前有过的想法全都一股脑地说出来——

    “隔着电话的关心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这特么哪里是家了！”

    小时候憋在他心里的话，现在说出来。可是现在啊，他过了那个叛逆的年龄了。

    杨军的表情变得扭曲，他在低沉地咆哮:

    “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一手造成的我！”

    “为什么在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不在”

    “为什么……没人给我送雨伞……为什么我要等雨停了才能回家为什么我家里没有人！ ”

    “为什么我要成为他们所想的那样……”

    “既然钱那么重要，你们就一直去赚钱吧，以后我会报复你们的，等你们老了，我会说——你别在耍性子了。我要赚钱啊……”

    孩之愿将他心底最想隐藏的记忆浮现出来，他一直都还是那个孩子……

    一个人过久了，会开始胡思乱想的，因为觉得不安全，因为会觉得害怕。

    “就因为我是你儿子”他继续在抱怨:“那现在不是了！我不想当你们的儿子了！”

    梦境中的实感放大了这些……重新体验这些让他的心灵更加疲惫。

    “你们知道吗”说着，杨军露出了至今为止最吓人的笑容，“我小时候幻想过，我坐着飞船飞到月球，然后按下手上的按键，看着地球爆炸……”

    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还好现实击垮了这个幻想。

    杨军的生活没有改变，倒是心变得疲惫不堪。就像他当初，相信自己能赚钱，可是知道医院的黑暗的一面后，他觉得自己变得阴沉了。

    他像个孩子，这个孩子在发泄。现在他累了，没出声。

    说起来，这的确是他父母的错，如果不是，就不会遇到妖怪，就不会拥有一个别人看不到的朋友……有了那个别人看不到的朋友后他依旧没什么改变，他还是形影单只，起码荣狄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

    等他爸心里的苦水都吐完，荣狄将腹稿已久的话说了出来:“去和你爸爸妈妈好好谈谈吧，不为别的，就为打破这个死循环。有些事情，不该错下去。还有，别成为你所讨厌的人。”

    杨军闻言，他沉默了，或许，他真的需要静静。

    后来荣狄得到杨军的允许，在他的小说里加入了下面的几段话——

    电话里的女人也提到让他去找女朋友，还说别人家的孩子，你怎么不会说话

    可是你想想看啊，他从十岁开始就一个人在家，没人陪他说话，这样的孩子长大后……会说话吗

    他的口语交际能力一定是薄弱的。

    别人家的孩子永远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如果不只是为了给自己养老，那么就别只看到别人孩子的好……对自己孩子好点不好吗

    孩子可不是养老的工具啊。

    他小时候没得选，只能一个人在家里。

    等他有选择了，他会不会把没有选择的你也和你一样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呢

    理由很简单啊——

    因为那个时候，你没有选择啊……

    如果不意识到这点，这样的事情就会一直发生，这是一个死循环啊！这种该死的死循环就应该去打破它！




第176章 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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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6章 还愿

    荣狄他们这是在回杨军老家的路上，荣狄已经连续开车了几个小时了，现在换成了刘勇在开车。

    对于荣狄说要打破那个循环的说法，杨军没有表达是不是要打破它，他只是说:“等我见了那个朋友再说吧。”

    杨军不理解荣狄为什么这样做，他接触的人不多，但大多数都是带着目的，小时候的那些人——以欺负他为目的……

    所以，他不明白。因此，他将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荣狄回答道:“会和你一样犯傻，你开心的时候也会开心，朋友不都是这样吗”

    荣狄一直都是一个直爽的人，他有时候会说话不经过大脑就直接把话出来。他本来就是个码字狗，所以很多时候都是要反复思考才下笔。因此，他只是说出了对朋友最直接的看法。

    “你好像和别人保持距离太久了，所以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刘勇这个前胖子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堂哥的儿子是做快递的，他女朋友会她在休息的时间坐在他的车子上陪他一起送快递……可能我的说法有点奇怪，但是啊，我们不介意为朋友奉献出时间……”

    “没听说过为朋友两肋插刀”刘勇补充了一句。

    荣狄他们的话触及到了杨军短暂人生里知识的盲区，因为他接触的人很少，很多时候都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别人，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一直都和别人保持距离的他似乎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接近了一些。

    “我只听说过为女人插兄弟两刀。”杨军突然笑道。

    他在开玩笑，说明他的心情有所好转。荣狄有注意到，杨军的笑容很平静，那是发自真心的微笑。

    他不再逞强，也没有在发牢骚。在这些陪着他踏上旅途的朋友面前，他放下了那张虚伪的面具，那面具上的表情是笑脸还是哭脸已经不重要了。他觉得他这样就挺好，起码轻松、自在。

    在这辆车子上，三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愉快，不像之前那样苦闷、悲凉。杨军做出了选择，选择直面自己的朋友，以及自己的内心。

    乡镇的高速路很是崎岖不平，有些道路已经很久没有护理过，前照灯显示的路面上能看到无数裂痕。道路的两边是一些茂密的植物，竹子林几乎都要把路边上的告示牌遮挡住了。

    行驶出高速路口的时候，刘勇走错路了，这哥们把锅甩给了导航，最后他还是悲剧地迷路了。于是，杨军开起了车，毕竟这一带他熟悉。

    随着车子行驶到小镇上，破烂不堪的乡间小道便是多了昏暗的灯光，每隔几百米，大概是一百到两百之间就会有一盏路灯。

    在车上待了好几个小时，大家也累了，刘勇播放起了音乐。是郑智化的《水手》。

    这老哥还调侃道:“人到了工作的年龄时才会听老歌听出感觉……”

    这话说得挺对的，《水手》里一句“只有远离人群才能找回我自己”说的不就是长大后因为工作接触到了各种各样的人自己在金钱、权利面前逐渐失去了初心。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小世界……”荣狄这个文艺沙雕青年又开始用他小说的那套开始说了。

    而杨军却是吐槽道:“这首歌抄袭了日本那边的两首歌。”

    本来还打算文艺一把顺便装个逼的荣狄和刘勇顿时不乐意了。前者说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说这种话吧，煞风景啊。”后者说道:“话说回来那个年代花语歌曲好像都抄袭呢，如果不是杰伦横空出世，可能大家也不会懂得原创的可贵吧。”

    “前面不是有家驹吗”荣狄皱着眉头问道。

    “走得太早了……”刘勇无奈地说道:“即使是这样，家驹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现在街头上还播放着他的歌呢。”

    “经典永不过时！”杨军也进入了话题。

    三个社畜聊着老歌的二三事，开车行驶进了更加凹凸不平的小路，有些道路没有水泥，放眼看去全是坑坑洼洼。道路的两边也是种植着水稻的水稻田，有些收成早的田地已经扎起了一个个禾杆。

    这次旅行的终点也快到了，杨军的老家已经很接近了。看着夜幕下熟悉的土地，杨军有感而发:“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起点。”

    “其实生活圈就是一个圈，小时候是一个，现在是一个，以后又是一个……脱离现在的生活，走出这一个圈回到以前的圈子找到又是一种新的感觉，你会发现一个不一样的自己。难怪大家闲下来都会选择去旅行，我想原因也就是这样吧。”

    杨军这个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人居然像是被荣狄附体一样说出了文艺叨叨的话语，这哥们配合他现在的忧郁气质，说不定比荣狄这个码字狗更要像一个作家呢。

    现在都九月了，水田里青蛙还叫。全球变暖，气候也在变化，可能那些青蛙还以为现在是夏天吧，然而这会儿已经是九月末了啊。

    这个村子是典型的同姓村，住在这个的人都有着同样的姓——杨。农村的夜里普遍是黑暗，留在村子里的人大多数是一些老人和孩子，他们习惯早睡。所以这个时间点（十二点多）村子里很暗，但一点都不安静——狗吠声一直持续不断。农村里的狗都很凶，而且没有铁链绑着。要是运气不好从内有恶犬的宅子前走过，那么这个倒霉蛋是会被狗狗追很远。

    三个人将车子停在了空地上，下车后用手机的灯光照着路继续向前。耳边尽是狗狗的叫声，刘勇小时候被狗咬过，这哥们瑟瑟发抖地走在中间，既不敢走太快，也不敢走太慢。

    走上了一个小斜坡，来到几棵龙眼树前，这里有着泥砖屋的残骸。这里，就是杨军的老家。

    三个人面面相觑，倒不如说是其他两个人看着荣狄，等着他说点什么。荣狄环顾四周，发现没什么不对。突然，眼前的旧房子如同披上了电影里的电脑特效一样浮现出了空间的水纹，那房子的模样也随之一改——两层楼高的瓦房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是这个空间以前的模样，也是荣狄在杨军的记忆世界里看过的旧房子。

    杨军有些怀念地看着这栋老房子，他以久别重逢的语气说道:“我回来了。”

    刘勇慌得不行，双腿发软地躲在荣狄身后，问道:“这是什么情况啊”

    “是幽灵空间。类似电影里火灾后房间即使装修了也会在某天突然变回火灾的那天的房间。”荣狄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和鬼打墙差不多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