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问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杜醒
李素一怔,思忖间眉宇微不可觉地一蹙,正欲开口,却被对面青年示意停住。
“你连续七日来到我这里,却始终感觉进益颇微,”陆启明很平静地问“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李素沉默片刻,叹了声道“是学生愚钝。”
陆启明摇头,忽道“你可还记得你第一日来时,我说了什么”
李素稍作回想,一顿,若有所思,“先生说我原本所学已经足够”
“直到今天,我的想法也没有变。”陆启明点了点头,说道“人平日交谈中所说的话,往往要顾及许多,用词亦多修饰,有时甚至与本义相反。这都是人之常情。”
李素平静地听着。
“你是惯于三思后行的人,”陆启明看着他,道“这没有什么不好,但你用言灵时,记得不要这样。”
李素目光闪了闪,沉默一笑,道“先生果然是知道的。”
“否则你又为何找我”陆启明把身子放松靠在椅背上,双手捧着茶盅,神情有些漫不经心。他不疾不徐地道“你得的言灵,是能够将语言与天地规则等同的神通,务必简洁直叙,不悖心声,否则言灵术就不可能有用。”
李素听到最后,出声问道“先生那里原本就有言灵术存在吗”
“这就要看你怎么定义了,”陆启明反问,“大修行者言出法随,一句话便可移山填海,这又算不算言灵”
李素沉思片刻,微一颔首。
“先不说那些了。”陆启明摆手,一指桌案上的细颈瓷瓶,里面斜插着一支尚未全开的红梅,问“试试”
李素视线随之移过去,道“先生想要我怎么做”
“怎样都可以。”陆启明只道,“我先看看。”
李素会意,便重新看向那株红梅,沉心运起神通,缓声开口道“身前二尺之外,红梅盛开。”
“不行。”陆启明一听便直接摇头,“首先你不用额外指代,心力集中在何处,神通就用在何处,否则你若与人相斗,神通岂不反而成了拖累”
“我也意识到了,”李素道,“但若直接说,往往不起作用。”
“这就是我的其二,”陆启明叹了口气,道“赋予生机才是一切规则中最难的,你若原本对此一无所知,又怎能期望神通助你一步登天”
李素沉默,道“那言灵的意义又在何处”
“我并非说那些不可以,而是太慢太慢,或许你要摸索很多年的时间。”
陆启明看了他一眼,转而道,“按我的理解,目前而言,言灵对你来说最方便的用法,是将你能力的极限在一刹那爆发,并不受外物干扰地发挥到极致。”
李素猛的一顿,脑海瞬间涌现出无数想法,一时竟有豁然开悟之感。
“破坏永远是最容易的,”陆启明手指重新垂向花瓶,淡淡道“如何去摧毁一件东西,每个人天生就会。你再试一次。”
李素闻声回神,心中稍作组织,略显迟疑地道“生机灭绝。”
陆启明唇角微微一勾,指节敲了两声茶盅,提醒道“直说。”
李素极少见他笑容,然而这种时刻的含义无疑令李素暗自懊恼,心里竟生出几分说不出的紧张。他只能将视线紧紧盯在那株红梅上,那含苞欲放的红色在感觉中几乎要燃烧起来。
李素脑海蓦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枯萎”
话音落的刹那,他感知到一种极其微妙的波动,目光注视下的红梅花苞颤动,犹如被无形之力抽去了水分,从边缘开始缓缓枯萎。
居然成了
一时间,即便以李素的性情,也难免蓦一阵激动上涌。区区几片梅花瓣,无疑是极其微不足道的成果,但这却是李素自得到神通以来第一次看到显而易见的变化。
陆启明挑眉,道“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很准。是花就会枯萎,这是它原本就有的规律,你用言灵就会觉得顺利。不过,还可以更短。”
这一次李素瞬间恍然,出神地望着那支红梅,低念道。
“死。”
眼前花瓣垂落,红色褪去,一切随风而散。然而李素心中却不再因此惊喜,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平静,因为这一切本就自然而然。
花有盛开便有枯萎,活着有生便有死。如若死不再存在,岂非生就成了一场幻觉
李素忽然间感到,修行者穷极一生追求长生,原本就是走错了路。他应该追求的,是天地间的浩瀚规则与真实。
即是此刻。
李素闭上眼睛,只觉困住他已久的修为瓶颈一刹那松动,经脉间真力自然流转圆融,心神在感知中豁然升高,追随天地间无所不在的灵气,近乎无限地伸展向远方。
大奥义。
就在突破带动的灵气浪潮即将涌起的同时,李素低念了一个静字,一切瞬间平息。他睁开眼,再一次望向静坐在轮椅上的青年,青年也在看着他。
对话仿佛回到了开始的最初。陆启明点了点头,开口道,“明日便不必再来了。”
李素沉默片刻,问道“先生为何教我”
陆启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眼看向李素身后。
“怎么,”房门被人用力砰的推开,季牧大步踏进来,冷冷笑道“赚够了好处,就开始怀疑人别有用心了”
李素眉心微皱,侧头看向他。
季牧连日在外,刚刚又一路疾行过来,颇显出几分风尘仆仆。
季牧是感知到灵力波动以为出了什么事才直接过来的,却听见陆启明正平心静气地与人说话,哪里还不知他又做了什么当时心里便窝了火。只不过是李素随后的那句话让季牧听着更不顺耳,才忍不住先呛了声这个。
他毫不客气的站过去把两人隔开,伸手拿起空杯子倒上茶一饮而尽。但茶水仍温热,季牧喝进去丝毫不觉爽快,反倒更加烦闷。他重重放下手中的杯子,在桌面上撞出一声响。
“还坐着干什么,”季牧斜睨了李素一眼,道“没听出我这是在赶人吗”
“季牧,”李素声音沉下来,“你最好适可而止。”
季牧眼神森冷,脸上却挂起笑意,正将开口。
“李公子,”陆启明坐直身子,抬手把茶盅放回桌上,茶水微泛起一层细碎涟漪,“天色不早了。”
李素顿了顿,渐渐缓和了神情,道“先生说的是。”
季牧却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胜利,得意洋洋地与李素对视一眼。
李素则不再理会,只平静起身。
离开前,他的视线在青年的抹额上微作停留,心中再度升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
“先生若有难言之隐,”李素定定看了季牧一眼,道“请务必不吝吩咐。”
一语罢了,在季牧勃然发怒前,他已转身离去。
“他这话什么意思”
季牧愤然甩上了门,恨恨道“他以为他是谁我刚一出去,他就敢来接近你我就知道,李素他早就盯上你了”
陆启明撤去了身上的幻术,手指抵了抵眉心,只当没听见。
季牧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扭头直直盯着陆启明,一连串质问道“你怎么不把他给搪塞回去你居然还真的教他你都没教过我”
陆启明不紧不慢地点上了灯,道“我怎么没教过你”
“那些都不算都是”都是我要来的。
季牧抿了抿唇,没说后面半句,只道“我也要直接变成大奥义。”
陆启明的手稳稳把灯台放下,道“你现在就已经比他更强了。”
季牧怔了怔,唇角忍不住往上一翘,又连忙压下,道“真的”
“我不会骗你。”陆启明回过头,淡淡道“他悟性远不及你。”
“那当然了。”季牧哼了一声,拿起李素用过杯子丢出窗外,方回来坐下,加重语气道“总之你别相信他,我知道那人,看着老实,其实没一句实话,心眼比楚鹤意还多,整天只会装腔作势,烦人得很。”
陆启明随口道“我知道。”
“你知道还对他那么好”季牧大惊小怪地瞪着眼睛,旋即想到了什么,烦躁道“而且他偏偏在你这儿突破这下好了,等过几天肯定什么人都往你这儿挤,没完没了了”
“这不对你有好处吗”陆启明不以为意,“你既然想当这里的领头人,就得收敛住你这脾气。难道你要人人替你卖命,还不要你一份好处”
“我管他们怎么想”季牧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但终究是没再反驳。
“说说这几天的事吧。”陆启明给自己半凉的茶盅添了温水,问,“收获如何”
“不怎么样。”季牧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示意他也给自己添点,边回答道“灵盟的人早学精了,永寂台碎片都不会随身带,甚至连纳戒都省了。他们只解决了几个小角色,我都懒得动手。”
陆启明道“其他呢”
“你是说你让我提醒他们的那些”季牧挑了挑眉,有些不以为然,“我倒是给他们说了,但是那群人一听永寂台可能是承渊的东西,反而更想要了。至于警惕承渊他毕竟只有一人,又很久没露面了,若他真有那么厉害,直接把所有人杀了不就行了,何须躲躲藏藏阴谋算计”
显然,不只是其他修行者这样想,季牧也是一样认为的。
陆启明点头,“说过就行了。”他看向微微闪烁的火光,笑了笑。
“他们以后会感激你的。”
第一百一十章 困樊笼
骤雨初停,天上积云未散。
但眼前仍是清明了。人站在高处扫视,下方情景一览无余。
而季牧心中仍无一丝敞阔。他足底碾碎一粒石子,胸口却也仿佛咯噔地跟着震了声,使他不由得顿住脚步,油然生出一股烦躁。
“闭上嘴吧。”季牧扯了扯唇角,抬步继续开始走,懒得回头去看。“等会儿跟人撞上了,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围的嗡嗡声顿时熄了,先前闲聊的人都识趣停住。倒不是真把那句警醒听进去了,而只是因为察觉季牧的不爽快。
“怎会呢”有人就凑笑着奉承,眼睛看向季牧手中握着的阵盘,“有公子的宝物在,哪次不是无往不利”
他倒也没夸大。
自从季牧拿出了这阵盘,古战场这段时间他们与灵盟的数次交手,次次皆占得先机。只因它非但能完美地遮掩身形气息,还可助他们结成战阵,亦攻亦守。武宗众人早见识了阵盘的好处,所以才敢这般轻松,临到战前,竟还有闲聊的心。
周围陆续有人跟着附和;而季牧神色才刚有缓和,一旁就突兀地传出一声毫无掩饰的冷笑。
江守哪怕是在冷笑的时候,面上也几乎没有表情。他只看了一眼季牧手里的阵盘,似是再多一句话也不屑于说,兀自转身走了另一个方向。剑侍穆青梅连忙跟上。两个人身形几个起落,便很快隐去不见。
之前应声的人皆是一阵尴尬,心中暗苦。往常出行,队伍中只要有楚鹤意或是李素在,气氛至少还能和融。怕就怕季牧阴晴不定,江守不近人情可偏偏这次还把两个人聚在一起
“季公子,”有人小声问,“你看这”
“不必管他。”
季牧指腹摩挲着阵盘,眉心皱紧,视线再一次细细扫过四周景象。全部感官都告诉他一切如常,但他心底却总是感觉不对。
“那个青衣总有古怪。”季牧本来懒得管,想起陆启明教过他的话,便还是耐着性子多提醒了一句,“收心吧,这次恐怕不同寻常。”
周围的人相互间觑了眼,低头应是。
队伍终于静下来,继续行进。
他们来了。
在远处,季牧第一次停顿的时候,灵盟诸人看懂了青衣的手势。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旋即随着他们缓缓挪动的位置,又重新恢复了沉静的流动。
此刻他们站在宽阔平坦的谷地,周围群山环绕。这正是永寂台初次现世之地,他们今日又回到了这里。
若无其事一般,他们又继续起了方才的话题。
“自从那日永寂台出世被季牧打断之后,就再无动静。”一妖修思忖道“难不成果真要再现那日情形,才能重新唤醒永寂台”
“不现实。”接话的人叫孟亭,出身不显,但修为在这里倒算得中上。他摇头道“且不论这种设想有没有道理,若果真成了反倒更麻烦。九位神通者,他武宗占四,而永寂台只有一个。又是一场硬仗。”
“那也总不能就这样听天由命、等着吧”
时间愈久,人心浮躁。
他们与武宗针锋相对,却渐渐陷入僵局。九种神通已有了主人,古战场的功法遗迹也被修行者翻找遍了,而最要紧的永寂台却迟迟不出。这样耗下去,除了比较双方哪边死的人少些,再看不到好处了。
说得沉默时,孟亭却笑了声道“怎能算听天由命那咱们今日又是做甚来了”他说着,目光便不由望向了前方那道沉静的背影。这段时日以来,他早已对圣使心悦诚服。就算旁人还心有疑虑,但孟亭却相信,既然今日圣使带领他们来此,定然有他的深意所在。
孟亭反问一句,玩笑道“说不定只要在此处杀了那季牧作祭,这永寂台一高兴,就乐意出”
剑气锵然而鸣
言笑未落,杀机已至
长剑在隐匿中刺出,一点寒光直指孟亭眉心
却被轻而易举地挡住了。
“来得好慢。”
孟亭脸上笑容未变,只是更冷。他看着来人微惊之下后退回挡,冷冷道“既然来了,何必回去”
不约而同,灵盟诸人已于早已展开的庞大画境之中,稳而准地接住了背后刺来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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