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已经在家的路上了。
但爸爸再也没有机会喝到那瓶冰啤酒了,家里的门被敲得如山崩般响,妈妈
面带笑意的跑去开门,但门外并不是我们要等的人。我还记得妈妈当时脸上的表
情,她就像是被突然放入冷柜里一般僵住了,我并没有听清楚报信的人是怎么说
的,我只记得妈妈随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那哭声好像动物受了重伤一
般。
妈妈很快就从冻结状态恢复过来,然后她不顾一起地往外跑,报信的人怎么
都拦也拦不住,搞不清情况的我自然也追了上去,根本没有人在意厨房煤气灶上
还在炖着的热汤,我只是紧随在妈妈后面朝码头方向奔去。
我从未见过妈妈如此激动的模样,她就像一头母狼般狂奔着,很难想象往日
里文文弱弱的她可以爆发出如此能量,她出门的时候脚上只趿了一双拖鞋,在奔
跑中,不知在哪里又掉了一只,中午的太阳把沥青路晒得滚烫,但她一边**的
脚踩在上面却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
从家属楼到码头的距离不算近,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的时候,却发现现场围
了好多的人,往日里喜欢逗我玩的叔叔阿姨们个个表情严肃,好像在努力隐藏什
么一般。妈妈已经被几个阿姨给拦住了,但她口中的哭喊声却一刻都没有停,那
声音我是如此的熟悉,但此刻听起来却很是陌生。
她身上还系着那条围裙,脚下丢了一只拖鞋,经过一番奔跑,她白净的脸蛋
涨得通红,本来绑得整整齐齐的长发披散了下来,脸上流淌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
水的液体,那副形象让人很难与平时清秀美丽的妈妈联系在一起,那天的妈妈就
是个普通的女人,一个伤心透彻的女人。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可以让妈妈如此激动,让如此爱美又爱清洁
的她这么不顾形象,这么激动地狂奔数米地跑到这里,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哭成
这样,我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这件事情对我们的
影响很大。直到很久之后才发现,我的世界从那一天起就崩坏了。
不知是否处于保护我的缘故,我再也没有看到过爸爸的遗容,从大人们谈话
的蛛丝马迹里可知,当时现场的情况十分骇人。我可以想象得到,十几吨的龙门
吊砸在一个血肉之躯上,会造成何等的伤害,那种画面我至今想起还是不寒而栗。
那个从小抱着我长大,将我视为他骄傲的爸爸,就这样化成了一团血肉。
我从忆中猛然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抓住了铁拐李的手腕,一字一句地沉
声道:「我爸爸到底怎么死的,你对我说实话。」
铁拐李这时也清醒了些,他方才意识到自己酒后失言,脸上露出后悔莫及的
表情。但我的双目就像两道冷电般将他锁得紧紧的,浑身就像头豹子般蓄势待发
唑唑逼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意与戾气让铁拐李无处可躲。他双唇像小鸡啄米般剧
烈抖动着,目露求饶之意求道:「我,我也是才知道,小高,我没有骗你。」
「说。」我从牙缝中迸出斩钉截铁的一个字,双目压力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
象。
铁拐李像是为了壮胆一般,抓起桌上的酒杯往口中一倒,然后又深吸了几口
气,这才开口道来。
据铁拐李所说,这些日子以来,他跟钟小箐两个相处得越来越好,自从他手
头有钱了之后,也不用出门去摆摊修鞋了,干脆搬到了钟小箐家里同居。有一次,
他们在做那个事的时候,随口聊到了程阳,铁拐李对程阳的恶感显而易见,钟小
箐近来对前夫的思念越发减弱,所以在聊天中,不小心地说出了一桩陈年旧事。
就在我爸爸出事的那一天中午,钟小箐下班有些晚了,干脆打包了饭菜家,
没想到程阳居然比她还晚来。她刚摆好饭菜后,程阳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他
一进门就打开冰箱,开了瓶酒就往口中灌,钟小箐连连叫他都没反应过来。那天
的程阳看起来很不对劲,他的脸上呈现一种复杂的表情,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
东西,夹杂着莫名的恐惧,但又有几分难掩的兴奋,多年后钟小箐忆起来,那
表情很像电视上被抓到的罪犯。
那天程阳言行举止都异于往常,往日里很会说话的他沉默了不少,但食量却
大了许多。吃完饭后他立马又出了门,不知跑去哪里了。钟小箐在收拾垃圾的时
候,发现程阳把随时携带的工具包遗落在了屋中,不知怎么的,她神使鬼差地打
开了丈夫的工具包,发现里面竟然放了把扳手和十几颗六角螺丝钉,这些工具上
粘着的油污色泽很新,显然是刚从某个机械上卸下的,程阳一向把包包收拾得很
整洁干净,之前从未见过他带这些工具家,所以钟小箐对此印象很深刻。
钟小箐当时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向来不会干涉丈夫的事情,无论是工
作上还是生活中,所以她也没开口向丈夫询问过。直到过了半个月,钟小箐才从
旁人口中得知,丈夫在单位里的师傅出了事故,被他操纵了十几年的起重机给砸
死了,而出事的时间正好就是那天中午。
这件事在钟小箐心中留下了一块阴影,因为那天程阳家时的神情实在太古
怪了,而且还有其他十分巧的迹象,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些想法,但她从未去
证实这个想法,反而尽量让自己去遗忘它,她很害怕自己的这种想法。
若不是两个月后的一件事,钟小箐可能早将那个想法抛之脑后了。那是一个
星期天,钟小箐的同事拉着她去逛商场,很凑巧的是,她居然在商场看到了丈夫
的背影,当时她叫了一声,程阳却没有听见般自顾自地走了,看着丈夫进了一家
咖啡屋,钟小箐突然起了疑心。
她一向了解程阳风流的性子,平时也有耳闻他在外沾花惹草的传言,今天正
好看到他行迹鬼祟,她顿时起了探一究竟的心,想看看丈夫到底是跟哪个女人在
勾搭。所以她就跟在后头进了咖啡屋,她选了一个很好的位置,刚好可以监视到
程阳,又不至于被他看见,没想到等来的却不是什么女人,而是一个西装革履的
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梳了个大背头,高高大大的很有领导派头,程阳见到他也是一副卑
躬屈膝的样子,两人刚一坐下,大背头便将一个厚厚的牛皮袋放在了程阳面前,
程阳打开朝里头看了看,双目顿时露出十分贪婪的神情,他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
大背头只是偶尔说一两句。
为了听清楚他们的对话,钟小箐坐到了程阳位子的背后,隔着沙发靠背她终
于听清楚了几句话。
程阳像是帮大背头做了件什么事情,所以大背头这次把报酬给他带来了,那
个牛皮袋里的数目在当时算得上一笔巨款了,不过钟小箐并没有听清楚,他们所
说的事情是什么,对方为什么愿意出这么大的代价。他们后面又提到了一个女人,
好像大背头对这个女人心怀不轨,现在刚好除去了一个障碍,但还要程阳出面解
决最后的问题,程阳当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而且从他的口气上看,他对这个女
人也觊觎许久了。不过他们却没有提到这个女人的名字,而且很快就结束了这次
谈话,迅速起身各自走开了。
钟小箐当时虽然很生气,但并没有往深处想,她以为丈夫只是旧病复发,又
要去搞什么良家妇女了,家后她跟丈夫又吵了几次,但每次都敌不过程阳的甜
言蜜语,再次沦于他对付女人的手段之下,再加上程阳拿到那笔钱后,出手阔绰
大方,日子久了她便将那些事情置之脑后。
待钟小箐忆完后,铁拐李立刻抓到了其中的关键,他追问了其中的几个细
节问题,又让钟小箐描述了那个大背头男人的样貌,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答案,那
个答案是如此地骇人,以至于钟小箐始终无法接受。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铁拐李缓缓地朝口中倒了杯酒道,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的声音变得干涩晦暗。
「高胡子这么细心谨慎的人,怎么会在那架龙门吊上出事呢,要知道,他可
是开了十几年,从未出过差错。」
「出事当天的现场我也去看了,那个玩意儿砸下来的角度实在太干净,干净
得就像是高胡子自己送上去一般,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除非,除非是有人在控
制。」铁拐李喃喃自语道,他握着酒杯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像得了疟疾的病人般。
「出事后,公司很快就封锁了现场,我想要多看看都做不到,他们处理这个
事故的速度很快,往常鉴定个工伤都要大半年,高胡子的事不到一个礼拜就办好
了。」拐李终于把酒杯凑到了嘴边,但却迟疑着没有喝下去。
「当时我怎么也不明白的事,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后,听那个婆娘一讲,我这
才弄懂了。」铁拐李一口气将杯中的酒喝尽,然后像是憋了很久般将一大串话说
了出来。
「能够接近那架龙门吊的,除了高胡子外,只有一个人。」
「能够那么快清理好现场,并且认定为工伤事故的,也只有一个人。」
「能够策划出这件事,还能把事情设计得这么巧的,也只有这两个人。」
「他们使了那么多的坏,还搭上了你爸爸的一条命,都是为了你妈妈呀。」
一口气说完,铁拐李长长地叹了声,他的声音里有一股沉重的东西,好像凝
固的铁汁般令人喘不过气来。我们俩默默无言相对,我的脑中翻江倒海般杂乱,
所有一切令我痛苦绝望的忆涌了上来,令我浑身血液犹如冻着了般,只听见自
己上下颚的牙齿在微微打颤。
「噗通」一道沉闷的响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们扭头看去,那个el的白色鳄鱼皮手袋掉落在地面上,白莉媛
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站在了那里,脸色煞白煞白地看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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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第九十九章)
字数:88
我和铁拐李都有些慌了手脚,因为我们从没见过白莉媛现在的神态。
她丰腴纤长的身姿依旧那么迷人,但我却可以辨别出眼前的玉体正在不停地
颤抖着,她那张雍容华贵的鹅蛋脸在补过妆后更加艳丽大气,但却呈现出无法掩
盖的苍白,那对原本娇艳欲滴的樱唇现在毫无血色,而且还在用肉眼可见的频率
轻微抽动着。
最令人担忧不已的是,白莉媛那对剪水双瞳却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她们就像
两潭深不见底的泉水般,直愣愣地朝我们射来,那眼神十分地复杂,既有迷惘、
失望、追悔和不安,但又充满了凄凉之意。
「妈妈」
我轻轻地唤了一声,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去扶她,没想到却被白莉媛一把推开
了。她的动作出人意料地敏捷,以及此刻展现出来的倔强和冷漠,却让我无法与
之前那个温柔恬静的小女人联系起来。
白莉媛旁若无人地向铁拐李走去,她的目光就像铁链般将铁拐李锁在了原地,
她突然显示出的气场让我们都措手不及,而她的强硬与咄咄逼人却让我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