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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弄玉amp;龙琁

    “前辈?哪位前辈?”程宗扬一头雾水。

    “昔日游侠儿,洛下刘谋。”

    程宗扬一拍大腿,“你说老头啊!他叫刘谋?”

    “当初纵横洛下时,前辈自称刘谋。”

    程宗扬苦笑道:“不是我推托,实在是你这位前辈行事太出人意表——这都四五天没回来了。”

    “不知前辈去了何处?”

    “这就难说了,不过我今日正好在城东一处陋巷见过他。”

    “前辈在城东?”

    “没错,跟一群少年在赌钱呢。”

    郭解感叹道:“果然是前辈会做的事。既然如此,郭某就告辞了。”

    说着郭解长身而起,向程宗扬抱拳施礼,又对旁边的敖润揖了揖手,说了声“有劳。”

    程宗扬刚要开口,头顶忽然传来几声疾响。王孟身形一晃,雄壮的身躯半跪着挡在郭解身前,接着长剑跃然出鞘,在胸前搅出无数剑花。剑上“啪啪”几声震响,数枚疾射而来的暗器被长剑格开,四下飞散。

    王孟双目如电,仗剑喝道:“哪里来的鼠辈!出来!”

    王孟这一声大喝声震屋宇,檐上的瓦片都被震得微微颤动。

    郭解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燥,然后抬手往案上一丢,一枚漏网的暗器从他掌心滚落下来,在案上打了个转,却是一颗用来下酒的蚕豆。

    郭解轻轻拍了拍手,“卢五,你既然来了,就下来吧。”

    卢景从梁上飘下,拿起郭解未喝的那杯酒,毫不客气地折进自己碗里。

    王孟被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你——”郭解却视若无睹,只道:“你也来了。”

    卢景一口气喝完,抹着嘴巴道:“剧孟呢?”

    郭解没有作声。

    “瞧瞧,郭大侠从不妄言诳人,知道肯定不会说不知道,顶多不告诉你。”卢景翻著白眼道:“你告诉他,最多三天,他要再不露头,我就把他家拆了。”

    郭解淡淡道:“好。”

    郭解转身离开,王孟狠狠瞪了卢景一眼,卢景只当自己是瞎子,翻著白眼不理不睬。

    程宗扬亲自送行,大门一开,才看到外面的僻巷中聚集了数十名汉子,每个人都佩着长刀,牵着健马。他们似乎是赶了数日的长路,浑身上下风尘仆仆,但一个个毫无倦意。

    郭解吩咐几句,众人轰然散开,往各处里巷去寻找朱老头。郭解回身向程宗扬抱了抱拳,“告辞。”

    “郭大侠稍等。”

    敖润捧着一只沉甸甸的木匣飞奔过来。程宗扬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郭大侠笑纳。”

    那只木匣虽然不起眼,但份量十足,里面盛放的显然非金即银。郭解略一思索,将木匣交给王孟,然后道:“郭某来得匆忙,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物,这些钱我便收下了。”说着吩咐道:“取我的坐骑来。”

    旁边的门客当即牵来两匹马,交给敖润。

    敖润连连摆手,“这怎么成?”

    郭解道:“这些钱算郭某暂借,以十日为期,届时必定奉还。”

    程宗扬原本想推辞,听到十日奉还又改了主意,“若是钱上的事,郭大侠尽管开口。在洛都,没有车马不行,这样吧,马匹我且留下,另给郭大侠配两匹挽马,一辆马车。郭大侠办完事,尽管来取马便是。”

    郭解抱拳道:“承情。”

    郭解一行走远,卢景揣着手过来,“如何?”

    “想听场面话,还是听实话?”

    “都听听。”卢景道:“老五不会说场面话,得跟你学学。”

    “四哥才该学吧?他把人领来,自己就没影了,有这么待客的吗?”

    “你要能教会他招待客人,我立马跪下来给你磕十个响头。”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郭大侠虽然貌不惊人,但胸怀大义,行事光明磊落,严己宽人,是条汉子!”

    “这是实话?”

    “场面话。”

    “实话呢?”

    “郭解貌不惊人,言不出众,说的道理也是老生常谈。但他能说到做到,这就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卢景笑道:“这英雄也太简单了吧?”

    程宗扬耸了耸肩,“大道理谁都会说,但做到的,能有几个?单是一个仗义疏财,就能难倒多少人?”

    “你怎么看出来他仗义疏财的?我要没看错,他刚才是拿了你一笔钱吧。”

    “就是他一点不客气地拿了那批钱,我才高看他一眼。”程宗扬道:“他随随便便就接了钱,说明他不把钱财放在心上。越是重财之人,才越会推三阻四,斤斤计较。”

    卢景朝他头上拍了一把,“小子,你心眼儿太多了。咦?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抱着头道:“别问!敢问就翻脸!”

    “皮外伤?那我就不问了。”

    “五哥,你怎么来了?”

    “姓唐的递了消息,要跟我结账,我来跟你商量。”

    “正好老匡他们来了。五哥,你拿主意,咱们设个套,把钱全吞了,然后装作走人。”

    “成。”卢景道:“我跟他们约的明晚。地方嘛……”

    “放在进山那处镇子上。”

    “好主意!”卢景一听就明白了,“等老四回来,我们先去踩点。”

    “四哥去了哪里?”

    斯明信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人盯上这宅子,我去摸底。”

    程宗扬抬头去看,斯明信的身影却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程宗扬扭过头,呼了口气,“吓我一跳……”接着他又警觉起来,“是谁?”

    “朱安世的人。”

    “怎么会是朱安世?”程宗扬随即醒悟过来,“延香!”

    延香是有名的游女,认识的人不少,这些天与敖润一同出入,多半被有心人看到,通知了朱安世。

    程宗扬有些头痛,朱安世与卢景有交往,却又和吕冀的关系不清不楚。被他的人盯上,既没办法向他透露底细,又不好动手对付他,只能装作不知道,这样一来,许多事情都缚手缚脚。

    程宗扬心下权衡片刻,然后道:“四哥,要辛苦你一趟。”

    斯明信抱着肩,没有作声。程宗扬知道,不是他摆架子,而是他不怎么喜欢说话,不作声就是答应了。

    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如瑶来了。这里来往的人多,不太安全,我想送她去上清观。”

    斯明信点了点头。

    “五哥,麻烦你看着点尾巴,有的话就甩掉。”

    卢景道:“好说。”

    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从院中驶出,赶在宵禁前驶离洛都。敖润驾车,云如瑶、雁儿、阮香凝同乘一车,程宗扬一身公子哥的打扮,骑马跟在旁边,斯明信和卢景则潜在暗处,不露踪影。

    缺乏电力照明,使六朝昼夜分别极为明显,城中还有不少灯火,一旦出城,四周就是黑沉沉一片,整个天地都仿佛陷入沉睡。马车前虽然挂着灯笼,但只能勉强照出眼前数步的道路,白天可以纵情狂奔的马匹,此时只能迈着小碎步,缓缓前行。

    有敖润和自己两人,一般的麻烦也能应付下来,但程宗扬担心的是巫宗,万一再被他们守株待兔,这回麻烦就大了。

    忽然远处一片火光闪动,数十骑奔驰而来。马上都是些锦衣少年,一个个举着火把,拿着棍棒,明火执仗呼啸而过。

    程宗扬等人早早就避到路边,让开道路。那些少年也没有理会他们,只顾着笑闹不已,不时发出大笑,流露出使不完的精力。

    紧接着,十余名少年簇拥着驰来,他们马鞍旁悬挂着形形色色的猎物,显然收获不少。即使在疾驰中,这些少年的队型也极为紧密,后面的马首紧贴着前面的马尾,显露出精湛的骑术。

    人群中,两名年轻人并骑而行,其中一个眉目俊朗,容貌英俊,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正是洛都有名的贵族少年,富平侯张放。他马鞍旁挂着两只锦鸡,一只毛色纯白的野兔。

    他旁边的年轻人身穿玄衣,兴致高昂,程宗扬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是天子刘骜。他马鞍旁挂着一只革囊,里面装着一条小狗,隐约能看出翅膀的痕迹。

    程宗扬被周围的骑手隔开,马蹄声中,只听见几句断断续续的交谈,“飞犬……五十步……”

    “……鬼市……”

    接著有少年吹起笛子,清越的笛声掩盖了刘骜和张放的交谈。

    程宗扬心里提了起来,天子怎么会突然提到“鬼市”?按襄城君的说法,那就是个专门贩卖赃物的黑市,怎么会和天子扯上关系?

    后面的队伍逐渐变得稀疏,又过去十几骑后,程宗扬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人群中的东方曼倩也同时看到了他,随即向他使了个眼色,微微点头示意。

    没想到东方曼倩终于梦想成真,也混到了天子身边,只不过看他的距离,离天子亲信的位置还远。程宗扬手中扣着一枚石子,屈指一弹。东方曼倩伸手接住石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与旁边的人交谈起来。

    离程宗扬还有两步,东方曼倩鞍旁挂的猎物忽然掉下来一只,藉着惯性一路滚到程宗扬脚边。

    “倒霉!”东方曼倩大骂一声。

    周围的少年扭头一看,都笑了起来,“还好是死的,若是活的今日就白费力气了。”

    两步的距离一晃而过,等东方曼倩勒住马匹,已超出数步。程宗扬故意磨蹭了一下,等东方曼倩勒转马头,才捡起猎物,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殷勤地帮他系在鞍侧。

    那些少年早已驰远,高声道:“东方!快着些,我们在前面等你!”

    “好咧!”

    程宗扬一边系着猎物,一边低声道:“怎么回事?天子为什么提起鬼市?”

    东方曼倩飞快地说道:“那只飞犬是富平侯的门客献来的,据说鬼市还有。天子也想要一只——”说着他提高声音,“多谢多谢!”

    最后几匹快马结伴而来,东方曼倩丢下几枚铜铢,大模大样地说道:“赏你的!”然后打马追了上去。

    程宗扬翻身上马,“走!”

    车帘拉开一线,露出一双如水的美目,云如瑶柔声道:“相公,你不去鬼市看看么?”

    “鬼市要到子时才开张,我先送你们去上清观。”

    第三章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一向僻静的上清观,此时竟然车马如云,山门外聚满了各家奴仆,马车刚到山门处,就被迫停了下来。敖润挤过去打探一番,然后回来道:“他们说今天什么至圣先师诞辰,观里打醮设供,里面都堵满了。”

    “至圣先师?孔圣人?道宗祭祀他干嘛?”

    敖润摸了摸脑袋,“程头儿,这你可问着我了。”

    程宗扬眼看无法入内,只好弃车步行。敖润在前开路,雁儿和阮香凝一左一右扶着云如瑶,跟在程宗扬身后。三女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目光,倒不是她们生得美貌——三女都带着面纱,看不出美丑,只是刚过中秋,中间一名女子就穿上一领华贵的狐裘,人人都觉得纳罕。

    “借光,借光……”

    程宗扬护送三女,一路进入观内,只见殿内坐满信徒,阳石公主、平城君都在席间,甚至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吕不疑!

    殿内正在举行清醮,供台上放着一只鼎、一对烛台,一对青瓷花觚。几名白衣女童依次献上香、花、灯、水、果五种供品,卓云君的亲传弟子沈锦檀轻敲云板,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一个犹如仙子的道姑手拿拂尘,盘膝坐在蒲团上,曼声道:“五献皆圆满,奉上众真前。志在求忏悔,敬诚可通天。”

    她声音犹如清泉,柔和动人,声音虽然不高,但殿内任何一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同声应道:“无量天尊。”

    “太素澄清汉,浩灵分九旒。道生太元一,化为天地珠。”

    众人随之念道:“道生太元一,化为天地珠。”

    即使见过卓美人儿最耻辱的姿态,程宗扬也不得不承认,坐在讲经台上的卓云君充满了超凡的魅力,仿佛超脱了生死,飞升于九天之外。

    可人不是仙,再高贵的仙子,也终究要落入凡尘。

    程宗扬听了片刻,不动声色地领着众人绕到殿后,往上院的静舍走去。云如瑶忽然“咦”了一声,赞叹道:“好美的女子。”

    程宗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并膝跪在殿后的角落里,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虔诚地念诵着。她丰姿弱骨,犹如一朵娇娜的莲花,此时微微低着头,白玉般的肌肤仿佛透出光来。

    卓云君的颂声从殿中隐约传来,“太虚感灵会,命我生神章。一唱动九玄,二诵天地通……”

    赵合德一字一字念着,眉宇间一片宁静。

    程宗扬把云如瑶送到上院的小楼内,将她冰凉的双手合在掌心,慢慢暖着。不多时,房门拉开,卓云君笑吟吟进来,柔声道:“主人。”

    “仪式还没完吧?怎么就出来了。”

    “打醮要好几个时辰,总要歇息一会儿。眼下是锦檀在讲。”

    程宗扬握着云如瑶的手没有松开,微笑道:“这是你未过门的主母。”

    卓云君伏下身子,以婢礼跪拜,“奴婢见过夫人。”

    云如瑶俯在程宗扬肩头,吃吃笑了起来。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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