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弄玉amp;龙琁
婢女抬起眼,与那公子目光一触,脸上顿时浮起两朵红云。那位公子的目光并不淫邪,然而却像是能看透一切一样,自己虽然穿着衣物,却仿佛在他面前赤身**,整个人都被他看穿看透,再没有一点**。
昨晚的交合使程宗扬真气愈发凝练而精纯,注意到的细节也更多,比如眼前的美婢虽然梳洗打扮过,但眉梢眼角残留的余韵显露出她昨晚与人欢好过。陶弘敏一大早就派她过来,既显示出陶弘敏对她的信任,也显示出那小子不怎么怜香惜玉。
程宗扬微微一笑,目光转为内敛,吩咐道:“送一份早餐过来。还有,带一套衣服。要最好的。”
昨夜的大醉并没有在陶弘敏脸上留下痕迹,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他拿着一只淡青色的瓷盏,正在窗前慢慢品着茶。他面前的几案上放着几样小菜,席下摆着一只小鼎,里面是熬好的白粥,还在微微滚动。粥是清粥,菜是素菜,都不是什么珍肴,却十分滋养人。
对面的几案上同样摆着几份小菜,程宗扬也不客气,自己盛了碗粥,坐下便抄起筷子,将粥菜一扫而尽。
陶弘敏本来还有几分矜持,眼看他吃得香甜,一会儿就是几碗下肚,不由着急起来,一边匆匆忙忙喝着粥,一边道:“给我留点!”
不多时,鼎中的白粥便被两人分食一空,两人放下碗筷,相视一眼,不由哈哈大笑。
“果然饭还是抢着吃才香。”陶弘敏笑道:“一个人吃饭最是没滋没味。”
程宗扬玩笑道:“五少爷家大业大,就别跟我们苦出身抢饭吃了。”
“那不行,我吃饭非拉上你不可。有什么好吃的,你也得给我留一口。”
陶弘敏说着取出一张白色的鹿皮,放在案上。鹿皮只有手掌大小,裁剪得十分精细。上面用烧红的细针烙出密密麻麻的花纹,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内容,四角各有一枚印鉴,背面还有陶弘敏的亲笔画押。
“这是取款的凭据,程兄拿着它,在陶氏任意一家钱庄都可以支取十七万金铢。”
程宗扬笑道:“最后一觥也算?”
“愿赌服输嘛。”陶弘敏长叹一声,“幸好云大小姐没有喝到二十七觥。”
程宗扬心下一震,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看什么看?”陶弘敏没好气地说道:“云大小姐当初从外海回来,停泊的第一站就是晴州港。当时我正好在港口送人——腿那么长的妞,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第二个!能认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你也不说破?”
“废话,我总得看看你是个什么章程吧?”陶弘敏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还真是借钱的……”
忽然他狡黠的一笑,“看程兄的神情,昨晚想必是春风得意吧?”
“别乱说!”既然云丹琉的身份已经暴露,程宗扬赶紧就得撇清,“她只是不放心才跟来,我们昨晚可是什么都没干。”
“骗谁啊?”陶弘敏一脸的不信。
“我骗你干嘛?”程宗扬瞪大眼睛,用上十二分的演技,“云大小姐都醉成那样了,我们还能干嘛?我们真是清白的!”
“得,得,得。就算你们是清白的。”陶弘敏压低声音,“可别说是我教你的——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试试仙草的叶子……”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
陶弘敏神秘兮兮地说道:“只要一片,保你如愿以偿。就算是浓醉不醒,照样能春潮涌动。”
程宗扬干笑道:“蒙我的吧?那叶子我尝了,没什么味道啊。”
“你吃有个屁用。那是给女人用的。滋阴补血,而且最能催情助兴。只要一片,便是黄花闺女也要变成荡妇。”
“若是一口气吃六片呢?”
“六片?两片就能让一个女子下面一整天都是湿的,你说呢?”
如果自己没记错,云丹琉可是把六片叶子全吃了,连点渣都没剩。
“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哪儿有什么后遗症?也就是吃过之后,尝到了交欢的甜头,往后会变得更骚一点。”陶弘敏道:“而且这东西会让女子欣快异常,只要用过一次,保证她对你死心塌地。”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一边旁顾左右一边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那钱虽然是云家要用,却是我引出来的事,这账我来还。”
“得了。我钱都拿出来了,还能再要回来?”陶弘敏道:“大伙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你用得着替云家打埋伏吗?”
“谁给云六爷打埋伏了?”说话间,一个人影带着寒风进来。
那人三十来岁年纪,身材与程宗扬相仿,但肩膀极宽,面孔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似乎常年在户外活动,却没有劳作的困顿之色。昨晚风清月白,他却穿着一袭蓑衣,上面**满是露水,似乎在野地里待了一个通宵。
陶弘敏道:“你不是猎熊去了吗?怎么一副摸鱼的打扮?”
“猎了两头,弄了四只熊掌。回来的路上我看着河里的鱼不错,又钓了半宿的鱼。”那人抬手解下蓑衣,露出指上一个玉石扳指。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说吧,哪样给我?”
“鱼鳞给你。”那人一边说一边放下蓑衣,他往鼎里一瞅,里面的白粥已经见底了,不由叫道:“连口粥都不给我留,你还好意思要熊掌?”
“不关我的事,是程兄把你那一份喝完了。”
那人打量了一下程宗扬,然后笑道:“程氏商会的少主?”
程宗扬拱手见礼,“在下程宗扬。”
“敝姓赵,赵墨轩。”
陶弘敏说着拿起炉上的铜壶,给赵墨轩倒了杯水,一边笑道:“赵兄跟我不一样,他是白手起家,如今晴州最大的马场就在他名下。”
“就是个马倌,你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赵墨轩盘膝坐下,一边道:“你们刚才在说云家?”
“没错。”
赵墨轩道:“云六爷在洛都的事,我也听过一耳朵。让我说,云家这可是下了一着大大的臭棋。”
程宗扬不防他说得这么直接,不由道:“哦?这是怎么说的?”
陶弘敏接口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云家一门心思在汉国立足,也不看看他们上的那船都漏成什么样了。”
“陶兄不看好汉国?”
陶弘敏反问道:“你看好吗?”
程宗扬看着赵墨轩道:“依赵兄之见呢?”
赵墨轩耸了耸肩,“这船漏不漏我不知道,不过,汉国可不是什么善地。如果我是云六爷,肯定躲得远远的。”
程宗扬斟酌着慢慢道:“天子年轻英睿,未尝不会是一代令主。”
陶弘敏道:“什么是一代令主?”
程宗扬道:“治国有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吧。”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程兄好志向。”陶弘敏并没有嘲讽他等于什么都没说的搪塞之言,而是微笑着淡淡道:“可是……那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程宗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处?”
赵墨轩笑而不语,神情间似乎对陶弘敏的说法颇不以为然。
陶弘敏理了理衣袖,正襟而坐,“程兄名下的商会横跨数朝,每年周转的金铢以万计,不会还把自己当成一介匹夫,只盼着四海无波,天下太平吧?”
程宗扬道:“天下太平难道不是我们这些商人的根基吗?若是天下大乱,我们还从哪里赚钱呢?”
陶弘敏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程兄若是知道天子的谋划,只怕就不会这么说了。”程宗扬紧盯着陶弘敏,“天子有什么谋划?”
“程兄可知道我为什么来洛都吗?”
“难道不是晴州商铺被禁的事?”
“封禁店铺只是小事,”陶弘敏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晴州的商户哪一年不得遇上几次?”
程宗扬笑道:“总不会是我的面子够大吧?”
“程兄说要见面的时候,我已经在来汉国的路上。”陶弘敏道:“这件事还要请赵兄解说一二。”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赵墨轩道:“不过是有些市井流言,说汉国准备对商贾推行新令。”
“新令?”
赵墨轩微微一笑。
陶弘敏道:“程兄是通达之士,这点事不用隐瞒。”
赵墨轩执杯道:“我有些口渴,你来说吧。”
“新令无非四条。”陶弘敏道:“其一曰禁田,禁止商贾购买田地,已有田地限期变卖,逾期全部没收入官;其二曰禁奴,商贾不得畜奴,雇工亦在其内。其三曰算缗,商贾以家产估值,每二千钱为一算,借贷亦然。有车者一辆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
前两条禁田禁奴程宗扬已经眉头紧皱,听到算缗,险些站了起来。算赋是汉国的人头税,十五起,至五十六岁,每人每年缴纳一百二十钱,称为一算。为了抑制商人和富户蓄养奴婢的风气,汉国特别规定,商人和奴婢的算赋加倍。如今天子开征算缗,以二千钱为一算,意思是每两千钱的资产缴纳一百二十钱,相当于向汉国所有商人一律征收百分之六的资产税。比如自己刚向陶弘敏借贷四十万金铢,仅这一笔交易,就需要缴纳两万四千金铢的算赋。程宗扬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不禁吓了一跳,这也太狠了吧?“第四呢?”
“最后一条是告缗,”陶弘敏道:“有隐匿家产者,无论士民皆可告发,一经查实,可分其家产之半。”
“商贾是怎么划定的?”
陶弘敏道:“无论市籍,以经商取利者都在其内。”
汉国商贾都有市籍,区别于其他百姓。现在朝廷不规定市籍,只要有商业行为的,一律征收算赋,这个范围就太大了。
程宗扬定下神来,他摸着下巴,半晌才喃喃道:“这是要血雨腥风啊。”
陶弘敏倒了杯茶,推到程宗扬面前,“程兄以为如何?”
最初的震惊过后,程宗扬很快冷静下来,他略一思忖,然后问道:“这消息是哪里来的?可否告知在下?”
赵墨轩道:“告诉程兄自是无妨,但还是请不要外传。”
“赵兄放心。”
赵墨轩道:“我的消息是从宫里传来的。宫里有个内侍与我有些交情,前日专门登门,说他在宫里办事时,正好撞上一个小黄门弄湿了奏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我那朋友一时好意,帮他晾晒,却看到奏疏中提到商贾与算缗,于是留了心,私下知会于我。”
陶弘敏道:“老赵你行啊,连宫里都有交情。”
赵墨轩笑道:“也是赶上了。前些日子上林苑翻船,损失了几百匹马,那内侍正管着御马,忽然没了几百匹,急得恨不得上吊,正好我刚从秦国贩了一批马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这才有了交情。”
程宗扬眼角狠狠抽搐几下,上林苑淹死的马自己也有份,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成全了赵墨轩的生意。
陶弘敏道:“这么说来,此事九成是真的了。程兄,你看呢?”
程宗扬想了片刻,然后笑道:“我看无妨。”
“程兄何出此言?”
“依我看,这事根本推行不下去。”程宗扬道:“汉国商贾占有的大多是实物资产,所谓家产万贯,大多都是牛马田地,还有囤积的货物,实有的钱铢现款不会超过一二百贯,甚至更少。他要缴纳算赋,就需要变卖家产,再凑出四五百贯来。大家都变卖家产,只会使钱贵物贱,商贾实际拥有的财产大幅贬值。”
赵墨轩点头道:“正是如此。”
“真要推行的话,用不了一年,汉国的商贾恐怕全都要破产,整个社会的经济都会全面倒退。商贾也是人!朝廷不说理由,硬生生夺取百姓家产,这吃相实在太难看了。”程宗扬摇头道:“我看这算缗征收不下去。”
“程兄说得不错,可惜小看了汉国朝廷……”陶弘敏微笑着提醒道:“别忘了汉国的酷吏。”
程宗扬微微一震,汉国地方官员的强硬在六朝首屈一指,随便一个酷吏就敢在一郡之地破家以千计。这件事自己看来阻力太大,基本没有可行性,可朝廷如今的大司农正是宁成!汉国的刀笔吏真要强硬推行下去,几个商贾的阻力连螳臂都算不上,别说汉国的商人全部破产,就是全部灭门,那帮酷吏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程宗扬拿到借款的好心情被陶弘敏带来的消息冲击得一干二净,自己在汉国的产业并不多,可一个七里坊就得缴纳多少钱铢?更要紧的是云家,他们在汉国大大小小几十家店铺,要缴纳多少算赋?十万金铢还是二十万金铢?难道自己马上还得再借一笔巨款?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程宗扬拿起茶盏,慢慢喝着,“陶兄来洛都就是为了此事?”
陶弘敏笑道:“和程兄见面当然是头等大事。”
程宗扬苦笑道:“你就别拍我马屁了,陶兄可有对策?”
陶弘敏讶然道:“什么对策?”
“总不能让这些限制商贾的法令公布出去吧?”
陶弘敏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程兄说笑了,我为什么要挡汉国的财路?再则说了,我刚才问过程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对我们商贾有什么好处?”
程宗扬心头猛然一震,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陶弘敏。面对这种即将横扫整个商界的风暴,晴州商人想的不是设法求生,居然是火中取栗?
“你的意思是,这是发财的机会?”
“知我者,程兄也!”陶弘敏抚掌笑道:“程兄方才所言不错,算缗令一旦推行,汉国中等以上的商贾差不多全都要破产,为了缴纳算赋,他们只能贱卖产业,换取现金。”
陶弘敏伸出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到时汉国遍地都是发财的机会,如此良机,一百年也不定有一次。程兄,可别说我没有告诉你啊。”
程宗扬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而且很有诱惑力,可他完全没办法接受刘骜这种杀鸡取卵的敛财手段。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陶兄也未必能独善其身吧?”
陶弘敏摇着扇子笑道:“我陶氏产业根在晴州,算缗所及无非枝叶,些许小钱,我还赔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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