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弄玉amp;龙琁
“什么时候起来的?”
“清晨吧……反正比我早。”高智商看了眼富安。
狗腿子立刻道:“严先生一早就起来了,没出过门。”
“他吃过饭吗?吃的什么?吃了多少?上过茅房没有?用的净桶?除了你们还跟谁接触过?”
卢景一个劲追问严君平的起居行止,细致得让程宗扬都觉得纳闷,“严老头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以前见过严君平吗?”
“没有。”
“我们这儿以前有人见过他吗?”
程宗扬还在思索,卢景道:“万一他是假的呢?”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除了朱老头,自己身边这么多人,没一个认识严君平的。朱老头刚被黑魔海的人引走,自己就从黑魔海手里把严君平找了回来——这事儿也太巧了吧?万一这是个圈套呢?
“老匡呢?”程宗扬记得匡仲玉曾跟随岳鹏举到过洛都。
“我问过他,他当时只是随行,并没有见到石室书院的山长。”
程宗扬飞快地转着念头,然后道:“是真是假,问一下就知道了。”
严君平的屋子也是土坯房,但比哈米蚩那间宽敞一些,屋里除了床榻,还有一张书案,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可纸上全是空白。
斯明信靠在房间一角,盘膝静坐,整个人都像陷到墙壁里面一样,不留心根本看不见人影。严老头则是面壁而立,一手举在半空,真跟高智商说的那样,对着墙壁一个劲的画圈圈。
程宗扬仔细看了半晌,才发现他在写字,而且来来回回写的只有四个字:咄咄怪事。
死老头,还以为你在诅咒我呢。
“咳。”程宗扬咳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了。
“严先生还是不相信我们?”程宗扬态度很和气。
严君平没有作声,只一笔一划把那个“怪”字写完。
程宗扬耐着性子道。“严先生当初是怎么跟岳鸟……岳帅认识的?”
严君平专注地写着字,一脸的旁若无人,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
程宗扬换了个角度,“严先生还记得刘谋吗?”
“刘次卿?”
“刘询?”
“刘病己?”
严君平手指微微一顿。
程宗扬一看有戏,猛地用力一拍书案,“严大裤裆!”
被程宗扬厉声一喝,严君平浑身都是一震,然后跟生吞了一根石柱子一样,直撅撅转过身,一手指着程宗扬,脸色时青时白,显然气得不轻,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竖……竖子!”说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被一个后生揭穿当年的糗事,这老头着实有了几分羞色。
程宗扬倒是放下心来,这个严大裤裆九成是真的,他就怕黑魔海那帮贱人暗中设套,让自己弄个假货回来,丢人败兴不说,不定还有什么?蛾子。只要严君平是真的,剑玉姬有什么手段,自己尽管接着。
程宗扬堆起笑容,笑眯眯道:“严先生先别生气,谁年轻时候没干过荒唐事呢?话说,这下你该相信我们了吧?”
“我和你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严君平狠狠一甩袖子,“有死而已!”
严君平**说完,然后面对着墙壁拂衣坐下,两眼一闭,无论程宗扬再说什么都一言不发。
卢景冷眼看了半天,没有找出什么破绽,干脆道:“得了,我先去看看老剧吧。”
剧孟的住处在最里面一间大屋,屋内与哈米蚩相似,同样是空荡荡的,看不到任何陈设,只在屋内正中垒着一个孤零零的土堆,半人高矮,看起来很像是个坟头——其实它就是个坟头。
坟茔的尺寸大小、外观形制都是匡仲玉一手算出来的,匡大骗当时拍着胸脯保证,这墓百分百能屏蔽天机,活人藏在下面,无论谁来卜算,都是已死之象。
坟前还立了块碑,看起来十分逼真。按照匡仲玉的说法,这碑并不在算中,立不立都那么回事。但剧孟得知自己要在坟中藏身,恶趣味发作,强烈要求给自己立块碑。卢景都不想答理他,剧孟又是亮伤疤,又是摆资历,逼着大伙给他弄了块碑杵到坟前,还专门央着秦奸臣给他写了碑文:大汉游侠儿之墓。
“人活着,坟都造好了。”剧孟一脸舒坦,用残缺的手掌摸着胸口道:“还能活着躺里边,尝尝死人的滋味——老剧这辈子算值了!”
剧孟的生命力堪称魔兽,比哈米蚩那个兽蛮人还强横几分,短短二十余天,除了残缺的手指和眼睛无法长出来,体表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连吞过火炭的喉咙也开始能发出声音,虽然像砂纸磨过一样难听,但总算能开口说话。
卢景嗤之以鼻,“这么旷达你怎么不把名字写上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大汉游侠儿之墓,不是我一个人的坟。”剧孟虎目微闭,用嘶哑的声音道:“我这一闭上眼吧,以前见过的,没见过的游侠儿们就都来了……他们有的死在山上,有的死在河里……”
“有的少了胳膊,有的没了脑袋……一个个浑身是血,肢体不全……都是些天不收地不留的孤魂野鬼啊……”
“我给他们建个坟,他们就都来了……你瞧瞧,一个挨一个,多热闹……”
剧孟说得绘声绘色,再加上他喉咙还未痊愈的怪异声音,更是鬼气十足,连程宗扬这种不怕鬼的,都觉得背后阴风阵阵,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仿佛真有无数阴魂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这小小的墓穴里。
“呜呜……”忽然角落里传来一阵呜咽声,一个女子捂着嘴巴瑟瑟发抖,实在是被剧孟那番话吓得狠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剧大侠,你没少在这里讲鬼故事,吓唬她吧?”
剧孟哈哈大笑,“可不是嘛!上次我都把她吓得尿裤子了!哈哈哈哈!”
“我看你是闲的!”卢景翻著白眼道:“索性一刀宰了她了事,还留着她干嘛呢?”
“你懂个屁!”剧孟扯着嗓子道:“这可是刘彭祖的婆娘,以前锦衣玉食,那啥啥啥啥的,现在白天给我铺床叠被,穿衣喂饭,夜里给我暖床捂脚,把屎把尿,比狗强多了。我这闲了,还能拿她排忧解闷——跟你说,就她那**屁股,我能玩一宿……”
卢景喝斥道:“你打住吧!”
“怨我,怨我……”剧孟憨厚地说道:“忘了你还是光棍呢。要不,你也来一口?”
“滚!”
程宗扬打量了一下周围,墓穴刚挖好不久,虽然抹过石灰,铺了干草,但四壁还有些潮湿。好在墓穴顶部留有几个通气孔,倒不是十分气闷。剧孟半躺在一张木榻上,榻上铺着一张熊皮大褥,榻脚系着一条铁链,另一头栓着一个女子。
剧孟亲手杀死平城君,却留下淖姬的性命,是因为始作俑者是平城君与赵王父子,淖姬并没有亲自参与此事,但淖姬是从北寺狱里劫出来的,就算不杀也不可能的再放掉。淖姬为了求生,自请作了剧孟的婢女,过来服侍剧孟。虽然她以王妃之尊屈身于一个残疾人,颜面丧尽,但比起北寺狱中那段地狱般的经历,已经是幸运了。被白绫绞颈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凌虐,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剧大哥伤刚好,别多说话了。”程宗扬道:“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剧孟道:“你们是不是干什么大事呢?”
卢景道:“少操些心吧,什么大事也用不上你。好好养着,回头我还有事问你。”
“恐怕你问不出来。”剧孟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摇头道:“我答应过人,二十年内不泄漏半分。”
“你——”程宗扬却道:“这么说,当年岳帅的事果真另有隐秘了?”
剧孟闭口不言。
“离二十年还有多久?这个能说吧?”
剧孟伸出右手,可他右手只剩下两根手指,只好又伸出左手,加了根指头。
“还有三年?那就是十七年前——看来岳帅出事之前就有安排了。”程宗扬道:“那时候岳帅应该已经从南荒回来,正与黑魔海大打出手。当时他在汉国,看来不光是你,严君平也是他当时的布局。对了,剧大哥,你认识严君平吗?”
剧孟听他主动岔开话题,这才松了口气,立刻表示,“压根儿没听说过。”
“那岳帅安排的就是两条独立的线了。你这边的秘密不能泄漏,严君平那边的秘密是什么?”程宗扬揉了揉眉心,“黑魔海宁愿大费周章的诓骗严君平,也不敢痛下杀手,多半是闻到了什么味,说明严君平手里的东西对他们很重要……干!严老头不开口,我还盘算个毛啊!”
卢景道:“放心。严先生这会儿就算长出翅膀,他也飞不了。”
话虽这么说,程宗扬还有些担心,按道理说,剑玉姬根本怎么也不应该这么轻易把严君平放走,会不会是严老头已经被他们吃干抹净了?可惜严老头死活不开口,就是神仙也难下手。
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死结上,程宗扬只好耐着性子等待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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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程郑传来消息,目前市面上还没有传出算缗令的风声,倒是有风声说宫里的近侍去北邙勘测地势,传言天子准备征召民夫,大兴土木。不少商家闻风而动,暗地里都在囤货。程郑没有丝毫耽误,立即着手将手里几间铺子的货物价格全部上浮了一成。
程宗扬接到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会不会是谁故意放出来的风声?刘骜连重组司隶校尉的钱都是卖官卖出来的,怎么还有间心去大建宫室?
如果这是陶弘敏的手笔,他是动作可是够快的。用一个捕影捉影的消息,给物价大涨埋下了伏笔。付出的成本微乎其微,可一旦算缗令推行,获得的收益却大得惊人。
程宗扬暗自思忖,不知道云大妞有没有把那些钱铢提出来。按道理说,有陶氏钱庄的信誉放在那里,钱铢放在钱庄更安全,但眼下汉国局势变化太快,那些钱铢还是拿到自己手里更放心。
程宗扬犹豫着要不要催一下云丹琉,却不由得想起云丹琉那双长腿,一时间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起来。她把仙草叶子一口气吃了个干净,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程宗扬正想找个借口去云家一趟,却听到吴三桂的声音,“程头儿。”
程宗扬把那些胡思乱想放到一边,立刻道:“进来!”
吴三桂风尘仆仆地进来,抱拳施了一礼。
程宗扬一边让他坐下,一边道:“打听出来了吗?”
“有些眉目了。”吴三桂道:“洛帮是本地大帮,帮里都是些水上讨生活的汉子,平常跟洛都的游侠儿井水不犯河水。洛帮大当家姓何,是前任何老帮主的女儿。何老帮主死后,有人想谋夺大当家的位子,没想到这位何帮主虽是女子,手段却极为高明,一人接下洛水大半的生意,反把那些人挤得立足不住,一场火拚下来,大获全胜,彻底坐稳了大当家的位置。”
吴三桂打听得十分透彻,接着道:“如今洛水往来的船只,有六成都要从洛帮过手,大头是晴州的货物,差不多占了九成。不过几个月前洛帮接了一笔大生意,帮里几位当家要随船出海,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帮里无人坐镇,怕惹乱子,如今只守着几处码头过活,近来粮价一个劲的涨,有些人心不定的样子。”
最后吴三桂道:“官家生意寻常帮会都插不上手,但我听洛帮的人说,今年秋天,往洛都运粮的官船,比往年少了一半不止。”
程宗扬盘算片刻,然后道:“盯着洛帮的动静,尤其是他们帮里的几位当家什么时候回来。”
吴三桂抱拳道:“是!属下这就过去!”
程宗扬道:“也不急在一时,刚回来,先歇歇再说。”
说话间,高智商瘸着腿进来,“师傅,有人约我,我出去一趟。”
“是那小胡姬约你的吧?”
“不是!不是!”高智商连忙道:“是老冯,冯子都。”
难道是因为严君平的事?程宗扬心头微震,“我跟你一起去。”
高智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成!”
“少废话。”程宗扬说着站起身。
吴三桂道:“我也去吧。”
“行,那就一起。”程宗扬披上外衣,一边道:“在哪儿见面?”
高智商讪讪笑道:“小云的店里。”
“你就是想见小胡姬的吧?”
“我只是想想,师傅你瞧,我还瘸着呢。想折腾也得能折腾不是?”
“见了面别乱说话。”
“师傅,你就放一百万个心吧!”
把手边的事安排好,程宗扬带上吴三桂,还有高智商、富安、刘诏一行,乘车来到伊墨云的小店。
冯子都已经在店中等候多时,一见高智商便笑骂道:“甄厚道,你可真厚道啊。在我那儿白吃白喝那么久,还跟我来个不辞而别。”
高智商道:“我不是给你留了书信吗?”
“还书信呢,我都没敢看,直接烧了——你是欺负我不识字吧?”
高智商一拍脑袋,“忘了这茬了。”
冯子都关心地问道:“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还肿着呢?”
高智商脸一黑,他发胖的速度简直跟吹气球一样,谁见了都得问一声,他着实也烦不过来,含糊道:“内伤……肿得厉害。”
“要不要我给你找点药?总这么肿着也不是个事啊。”
“肿着肿着就好了。老冯,说正事。”
“对了,说正事。”冯子都道:“上次那杯子还有吗?”
“怎么?”
“上次那杯子让少将军看中了,说是行军带着轻便,还不怕摔。让我再弄几个。我这一琢磨,这还得找你啊。”冯子都嘻皮笑脸地说道:“少将军要的也不多,再有二十来个就成。”
高智商叫道:“你把我卖了吧!”
“我知道这东西是个稀罕物,可少将军那脾气……这忙你可得帮帮我。”
程宗扬道:“这杯子整个汉国都找不出第三只。少将军用来打仗,未免太奢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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