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看出她有些紧张了,不免有些困惑她为何紧张。他奇怪地看了郁棠一眼,继续道“李家要卖地的事你知道吗”
郁棠点了点头“知道”
她不仅知道而且还寻思着怎么给李家落井下石呢
结果江潮那边出了事,她也没有心思去管李家的事了。
此时裴宴提起来,她不免有些遗憾,道“可惜我家里有点事,不然还准备把这件事闹得大家都知道,让他们家在临安城再也抬不起头来呢”
到了买祖产的地步,可见李家是有多缺钱。
就算他们家不买,逼着李家把田卖给裴家也不错啊。
免得他们李家总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总在裴家背后捣鬼,想取裴家而代之。
裴宴目不转睛地望着郁棠,好像她脸上有朵花似的,弄得郁棠很不自在,忍不住擦了擦面颊,小心翼翼地问道“三老爷,难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那倒没有”裴宴应着,不由又看了郁棠一眼。
她脸上何止没有什么东西,反而像新剥的鸡蛋似的,白里透红,看着就让人喜欢。
那你看我做什么
郁棠不解地望着裴宴。
裴宴看得明白,扬了扬眉对郁棠道“你不是想看着李家倒大霉吗怎么,这次李家倒霉了,你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郁棠气结。
她在裴宴心目中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郁棠瞪了裴宴一眼。
裴宴不以为意,觉得郁棠就是在他面前要面子罢了。想一想,他觉得之前郁棠在他面前八卦李家的时候活力四射,生气盎然的样子,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他不由笑道“既然你不想知道,那我就走了。”
走就走,说得好像她不巴着他就不能知道李家出了什么事似的
郁棠心里冷笑。
没想到裴宴说走就走。
撩了轿帘就要上轿。
郁裳有些傻眼。
难道他来就是跟她说这些的
郁棠不由上前几步,“嗳”了一声。
背对着她的裴宴嘴角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地翘了翘,停顿了几息,摆好了脸色这才转过身来,不言不语地望着郁棠。
郁棠脑子突然就转过弯来。
裴宴敢这么说,李家的变故肯定只有他知道,至少在临安城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郁棠就觉得自己和裴宴赌这个气简直是糊涂了,加之她早领教过裴宴的傲气,索性也不讲那么多虚的,道“三老爷,李家出了什么事他们家怎么会想着要卖祖产”
她不是个矫情的人,既然要求裴宴,就诚心诚意地求,姿态放得很低。
裴宴觉得,自己愿意和郁小姐聊天,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郁小姐比较识时务,从来不在他面前端架子。他也就无意继续捉弄郁棠,道“李大人升了通政司左通政之后,官场应酬日渐增多。林家因为舆图的事被彭家不喜,被笔买卖套住了,一时没有那么多银子资助李家。你去年那么一闹,又把李家那个养着黑户的庄子给端了,李家没有那么多银子拿去京城。卖其他的产业既卖不出多的钱来,又容易引起李家宗房和乡亲邻居们的猜疑,这才拿出五十亩种碧梗米的上等水田来悄悄地卖了。”
也就是说,李家继和顾家闹翻了之后,又和彭家闹翻了。
郁棠欢欣鼓舞,眼睛都比平时明亮了几分。
裴宴暗中笑了笑。
他就知道,郁小姐听说了肯定会喜形于色。
“不过,李家最多也就会卖这五十亩地了。”裴宴提醒郁棠,“等李大人在京城呆久了,自会有放印子钱的人上门,他们家也就能缓过气来了。”
裴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让她乘机下手吗
那她应该从哪方面着手呢
郁棠心里没有半点的算计。
裴宴却只是提醒她,至于郁家怎么做,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他道“我听说沈先生帮你们家弄了些沙棘树的树苗,都种活了吗”
郁棠忙道“都种活了。请来的那个种树的师傅手艺不错,人也忠厚。”
裴宴颔首,道“那你们家出了什么事”
既不是种树出了问题,还有什么事能让郁棠连李家的热闹也不看了
郁棠寻思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裴宴告诉吧,怕裴宴会出手相帮,那她们家欠裴宴的恩情可就还也还不清了;不告诉吧,纸总归是包不住火的,怕裴宴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觉得他被怠慢,心生不快,觉得郁家不知好歹。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裴宴已因她的迟疑眼中闪过些许的愠色。
算了,还是告诉裴宴好了。宁愿欠着他的人情,她不想让他生气。
裴宴生气,不是那么容易哄好的。
郁棠立刻道“是我阿爹”
她把入股江潮海上生意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裴宴。
裴宴惊讶地望着郁棠,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怎么这位郁小姐就像个炮仗似的,他一不留神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炸了。
之前她不愿意以舆图入股那些豪门大家,他还以为她知道了海上生意不好做,知难而退了。谁知道事情却是在这里等着他
这下好了,一共也就那么两万多点银子,手都还没有捂热乎,一下子就没了六千两,不是,还有吴老爷的一千两,一共是七千两。
裴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郁棠也觉得有点丢脸。
主要是这个事有她的份。
她羞惭地低了头,声音弱弱地道“江潮这个人应该还是不错的,我们两家也算是旗鼓相当,谁也不会坑了谁。只是这次大意了,我想,若是有机会,江潮肯定会东山再起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来人
这样的郁棠裴宴从来没有见过。
情绪低落,就像株被狂风暴雨吹打过的花似的,蔫蔫的。
裴宴看着心里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还是喜欢看她神采奕奕的样子,特别是她说别人八卦时两眼熠熠生辉,双颊艳若桃李,连眼睛里都流淌着喜悦的模样,明亮、耀眼,仿若冬日里的一缕阳光,让人看着就生出几分欢喜来。
这也许就是他为什么会看到节礼名单时,把郁家的名字移到了另一本账册上,甚至在听到李家出事的时候,还在猜测郁小姐如果听说了会不会像上次似的跑到他那里去幸灾乐祸。
当然,他知道自己这么想是不对的。
但郁小姐只是个小姑娘,还是个养在深闺,也许只读了一本孝经的女子,也就不用像要求那些士林的学子那样要求她了。
谁知道李家的事已经悄悄传开了,郁小姐那边却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当时还让阿茗去查郁家的中秋节礼送来了没有,寻思着郁小姐也许会趁着来他们家送节礼的时候找他八卦一番。不曾想他们家的节礼把郁家安排在了第一批,早就送了过去,郁家的回礼到今天还没有送回来。
裴宴想着也许每家的礼数不一样,有很多人家就喜欢眼看着要过节了才送礼,以显诚意。
他也就暂时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直到他今天去拜访沈善言,出县学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卫小川,他突然间就来了兴致,专程走了趟郁家,这才知道郁家出了这样大的事。
谁还有心思去送节礼
难怪他还没有收到郁家的回礼。
裴宴想着,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郁棠还帮着那个什么叫江潮的人说话,好笑的是她低头站在这里,没有了平时的半点飞扬,怕是生平第一次这样低头吧
“行了,这件事我会去问问的。”他道,“马上要过中秋节了,你高高兴兴地陪着家里人过节就行了。宁波府那边,我们家也有些小生意,到时候我让人打听打听,看王家还有没有剩下些什么,到时候让他们先补了你们家。”
裴家在宁波也有生意
郁棠抬头望着裴宴,眨了眨眼睛。
怎么到处都有他们家的生意啊
哪里没有他们家的生意呢
裴宴心里却想,风险大,收益才大。何况吴家入股是吴老爷自己愿意,郁家根本可以不用管他。但他了解像郁老爷这样的人,宁可自己吃亏,不会让别人受损失。加上拍卖舆图的银子是白得的,花起来不心疼,手面就更大方了。
可他也不想想,原本就没有什么家底,还想把姑娘留在家里招女婿,不多存点银子,怎么可能招到好一点的女婿。
郁文也不是个靠谱的。
裴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有点替眼前的女孩子担心,这要是被家里的父兄耽搁了,多可惜啊。
郁棠不过是想向裴宴解释一番,好让他原谅自家没有及时给裴家回礼,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事又扯到裴宴身上去了。
她忙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您就别插手了。江老爷既然承诺了追回来的银子会最先还给我们家的,肯定就会还给我们家的。我们等等再说。”
这么相信这个江潮
裴宴不置可否。
如果江潮能退一部分银子给郁家固然最好,如果只是为了敷衍郁家,让郁小姐买个教训也行。
他道“即是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等郁老爷回来了,我有空再来拜访他。”
郁棠能感受到裴宴的善意。
虽然他说话大部分的时候都不好听,心意却是好的。
她自然是谢了又谢,送了裴宴上了轿子,直到轿子抬出了后巷,看不到踪影了,她这才回家。只不过一回家,她就急急忙忙地跑去了陈婆子那里“我们家给裴家准备的节礼可都准备好了阿爹说了什么时候送过去吗”
陈氏若是身体不好,家里的这些事惯例交给陈婆子。
陈婆子正切参片,准备给陈氏炖一只老母鸡补身体。闻言她笑着把切好的参片放进了手边的青瓷小碗里,这才笑着道“老爷说,那澄心纸太难得了,用什么回礼都还不了裴家的这份节礼,干脆送些月饼、布料之类寻常的东西过去好了。这次太急了,就算是花心思,一时也想不出还什么礼好。只能等到春节的时候再好好准备节礼了。”
也是,她姆妈还病着呢。
郁棠连连点头,看着父亲把四匣子各式各样的月饼和两匹缂丝的料子放到了礼盒里,让郁远送去了裴府。
缂丝不稀罕,但价比黄金,这礼送得虽说看起来平常,但也算有诚意了。
陈氏歇了几天,加上并不是看重钱财的人,很快就能下床了,开始操持中秋节的事。
郁文就和陈氏商量,今年是不是请了吴老爷来家里过节,还道“我平时看他豪气爽快,喜欢结交朋友,帮助乡邻,就觉得他除了书读得少一点,人还算不错。没想到他是个真正视钱财如粪土的,这次一起做生意,我才发现原来身边还有个值得我结交的人,可见我平时还是轻瞧了他。”
陈氏抿了嘴笑,道“要不怎么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呢”
两人正说着,吴老爷满脸唏嘘地来找郁文“还好你提出来给江家送点中秋节礼,你猜怎么着我们家大总事去送节礼的时候,正巧遇到苏州府的几个泼皮趁着江老爷不在家,欺负他们家里只有个寡母,在江家撒泼呢”
郁文听了怒道“怎么还有这样的人有什么事去找江老爷说去,见人家儿子不在家就跑去欺负一个孀居的老太太算是怎么一回事那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报官或请了江家的亲戚朋友来帮一把”
吴老爷叹气“报官也没有用。听我们家的大总管回来说,那帮泼皮就是知府侍妾的娘家兄弟指使去的,我寻思着,知府的侍妾多半也卷了进去。还好江家姑奶奶就嫁在附近,我们家大总管正为难的时候江家的姑奶奶赶了过去,把江老安人接到了自己家去。”
郁文听着也不免很是感慨,并道“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逼着江老爷还钱。”
吴老爷颔首。
两人说了会话,郁文邀请吴老爷一家过来过中秋节,还指着养在家里的螃蟹道“今年我们就摆螃蟹宴。”
吴老爷竟然是个极喜欢吃螃蟹的,立刻就高兴地应下了,道“茶酒你就别管了,到时候我带过来。五十年的女儿红,还是我曾姑母出生那会儿埋下的。”
郁文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回到房间里却和陈氏商量“我想我们家投的那笔银子就算了,人家孤儿寡母的,我们也不缺这几个银子,大家都不容易。”
陈氏道“我们家的事你做主就行。”又奇怪道,“刚才吴老爷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和吴老爷商量呢”
郁文道“我们家的银子是我们家的事,吴老爷的银子是吴老爷的事。要是我刚才这么和吴老爷说了,吴老爷不管心里怎么想,只能顺着我应下,我岂不是为难他这就不是朋友所为了。”
陈氏迭声称赞。
郁棠知道后心情复杂,但喜悦还是占了上风。
她抽空回了趟老宅,去山上看了看树苗,见树苗长势喜人,赏了王四和看林的各一两银子过中秋节,带了半车的花生回来。
到了中秋节这天,陈氏早早地就催着郁棠起了床,两人一起准备晚上中秋节的酒宴,郁家门口却来了个带着小厮的男子求见郁文。
他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高高的个子,穿了件很体面的枣红色祥云纹五蝠团花直裰,白净的面庞,英挺的五官,身姿挺拔,只是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上去十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