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是个体贴的老。<o:p></o:p>
每次交待我做事,他都在末了加一句:&ldquo;有时间再做。&rdquo;而我总是当作客气话来听,马上撂下手头的一切,聚精会神地尽快赶出来。<o:p></o:p>
&ldquo;你效率真高!&rdquo;他每次都这样夸奖我,同时脸上绽开好大的一个笑容,仿佛国庆节夜空里绽放的焰火。peter的脸像极了港剧里那些跑龙套的古惑仔,只有笑起来很&ldquo;美国&rdquo;。美国人的笑法和中国人不一样。我只是凭感觉,可说不出哪儿不一样。我高中同学说,美国人笑得无拘无束,而中国人连小学生也知道管着自己的嘴角,男女老幼都笑得虚伪做作。<o:p></o:p>
peter常常带着我出去和客户吃饭,多是晚餐。两杯酒下肚,那些操着南腔北调的官员、老,拍着我的肩膀,指着peter:&ldquo;你跟他讲&rdquo;然后就一泻千里,完全把我这个可怜的小秘书当录音机。好在他们讲的并不是字字珠玑,不然我真不知如何翻译。官员、老口若悬河时,peter总是凝神细听。我不知道他到底能明白多少。给懂中文的人,特别是给peter这种不知他深浅的老作翻译,像准备高考那阵子作外地的模拟卷,摸不准出题人的套路,总有点儿心虚。<o:p></o:p>
我们请客户去的都是当时北京最贵的酒店、餐馆。说是最贵,折成美元随便一个美国老姓都消费得起。那年月无论是在北海道刨土豆的日本农夫,还是在麦当劳炸薯条的美国大娘,来中国旅游都至少住四星级宾馆。<o:p></o:p>
这样的工作晚餐不到九点不算完;而我因为忙着翻译,常常整晚一口东西也吃不上。送走了客人,peter总是单给我点一份东西吃。说实话我早饿过劲儿了,什么珍馐美味也味同嚼蜡。单间里柔和的灯光照着满桌子的杯盘狼藉。我吃着,peter在旁边喝一杯牛奶或是果汁。他不抽烟。<o:p></o:p>
他会间或问我一、两个问题,无非是大学里学的课程、参加的活动之类。看我忙不迭地往嘴里填食物,他会很温和地说:&ldquo;不用担心。一会儿让赵师傅送你家。&rdquo; 被他这样耐心地等着、关心着,有一点受宠的感觉。那时候我真年轻。老的一声夸奖,以及一点和颜悦色,都比钱让我来得更开心。公司里一共没两个人,和peter这般密集的相处,慢慢地模糊了我和他之间雇佣的界限。他是我的老;同时又是个每天见面对我不错的熟人。<o:p></o:p>
老赵开车先去peter的公寓,然后再送我家。到家总是过了十一点。两、三个月之后吧,一天晚上的饭局又弄到很晚,待将peter送公寓,已经十点半了。一路上老赵和我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我们已经很熟了。很突然地,他说:&ldquo;我把你放在西直门,你自己打车去吧。&rdquo;我在后视镜里看见他的小眼睛。这次他肯定是在看我。<o:p></o:p>
第二天上班,一整天我正眼也没看老赵。以后他再也没提让我自己打车家,无论饭局耗到多晚。<o:p></o:p>
我高中同学过后说,换作她,就告诉peter<o:p></o:p>
可我不是她。<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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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故事(小说连载 九)
她的故事(连载九)<o:p></o:p>
感恩节我们放一天假。我高中同学让我去她公司找她。<o:p></o:p>
有段日子没见,她又&ldquo;欧美&rdquo;了不少。原来及腰的大波浪变成了披肩直发,黑色紧身短夹克,配同款皮短裙,在膝盖以上两、三寸就完了。皮裙的边缘与长筒黑皮靴口之间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腿。<o:p></o:p>
冷不冷啊?我说。<o:p></o:p>
她瞟一眼我的红黑格子长款大摆裙说:可惜咱爹传下来的这两条长腿,落到你手里真是暴殄天物!<o:p></o:p>
在走廊里,迎面而来一个金发男人。珠穆朗玛峰似的拔地而起。我身边的她含笑低声向那人道早安,金发男人也微笑着说早安,一阵风似地走远了,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在空气里余韵袅袅。<o:p></o:p>
peter身上也有类似的味道。<o:p></o:p>
我同学的脸还红着。不用问,那男人是&ldquo;两米高&rdquo;。刚才她看他的那种眼神,我还第一次见。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向上帝祈祷,也是这种目光吧。<o:p></o:p>
我不打算用这种眼神去看任何男人。就算他是老。就算他又高又帅。天天被个明晃晃的太阳烤着,那不是我要的生活。<o:p></o:p>
那时候国内还只歇礼拜天。周六,公司里别人都是轮流来值半天班,我却每星期都要来,而且要待到三点半。谁让我是大老的秘书。然而我并不抱怨:这是一周里最轻松的日子。泡杯茶,接两三个电话,看看美国电视新闻,和打扫卫生的小刘聊两句,一个上午就消磨过去了。现在小刘每次见了我都夸我漂亮。声情并茂地赞完,末了总是以&ldquo;年轻真好啊!&rdquo;作结。<o:p></o:p>
peter周六上午去打球,然后来办公室。老赵周六很少露面,除非peter偶尔有客户要见。peter来去都是打车。他常常带蛋糕或是苹果派来分给大家吃。都是他自己烤的。吃点心喝咖啡时,他会很随意地与大家聊天。<o:p></o:p>
下午公司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办公室的门总是敞着,我在外间对里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喜欢爵士乐和蓝调。有一天他放了一支曲子特别好听,我就借口让他在一个无关紧要的文件上签字,然后问他刚才那曲子的名字。<o:p></o:p>
他说那是take five <o:p></o:p>
和peter真正熟起来,是从take five开始的。他给我讲爵士乐,讲蓝调,也告诉我很多关于美国的事。他特别喜欢说他的大学生活,他念mba的那段经历。他讲着,我脑海里就出现这样一幅图画:蓝色天空下,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坪。t恤短裤的男生女生躺在草坪上晒太阳、看书。<o:p></o:p>
这和我以前想的留学生活不一样。<o:p></o:p>
我不是爱念书的人。上学那会儿成绩不错全仗着临阵磨枪。我拼死拼活地考大学无非是想找一份体面的工作。然而周围的人都削尖了头想出国。我高中、大学三分之一的同学都在海外,另外三分之一在忙着考托考g、雅思、gmat。嘉伟就在上托福班,还替我交了钱,去给他陪读。我高中同学看出点苗头,严厉警告我,这么穷吼吼地出了国也得去刷盘子。她看看自己的手说:咱们这么娇嫩的小手刷盘子不全毁了!<o:p></o:p>
她的故事(小说连载 十)
她的故事(连载十)<o:p></o:p>
每个周六下班前,peter都会单给我二十块钱,让我打车家。年三十那天,我也是三点半下的班。临走,peter先照例给了打车费,接着又递了个红包在我手上,用中文说:恭喜发财!<o:p></o:p>
在车上我打开红包,里面是一八十六块钱。崭新的票子。<o:p></o:p>
添了两来块,我去塞特买了件新到货的衬衫。浅灰色的。穿去上班大家都说好看。这大家也包括peter。<o:p></o:p>
陈乐祖一连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拐弯抹角地打探她最近的行踪。我当然没告诉他她才去了海南。三天。打高尔夫。我猜是跟着&ldquo;两米高&rdquo;去的。她否认,却又不肯告诉我是谁。<o:p></o:p>
她现在和我也不是无所不谈了。我很郁闷。<o:p></o:p>
春天了。<o:p></o:p>
树上的嫩芽一点点地长大,绿了,更绿了。看着让人好开心。<o:p></o:p>
我妈认识个上海裁缝,手艺远近闻名,收费也公道。我去他那里一口气做了七、八条裙子,全照着欧美服装杂志上的样子,都是一步裙和短款a字裙。<o:p></o:p>
小刘说:&ldquo;以前我老觉着helen漂亮。现在跟我们judy(我在公司的英文名)一比就给比下去了。看我们这两条长腿!&rdquo;公司里的规矩,人走茶凉。懂规矩的人都不大议论已经离开的老人儿。小刘是个例外。<o:p></o:p>
小刘的话让我很受用。<o:p></o:p>
peter也说我是&ldquo;衣裳架子&rdquo;&ldquo;时装模特&rdquo;。当着大家的面儿说。<o:p></o:p>
对于peter的话,晚间睡不着,我会想:&ldquo;他说的是真心话吗?&rdquo;<o:p></o:p>
他和我的话多起来了。常常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就将我叫进里间,一说就是半天。也不都是工作上的事儿。他跑题,能从建国门直跑到金门桥。开始,他说,我听;后来我不断地插嘴,我说,他听。开始,我站在门口或是他的办公桌前,随时准备退外间的座位上;后来他总让我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里。一坐下,时间自然会久了。<o:p></o:p>
他不断地纠正我的英文发音,教给我美国人常用的俚语。后来他性每天上班将美国电视新闻录下来,下班前交给我,让我带家去看。他也给我一些英文书和杂志。在大学,我是不爱念英文的。后来应聘外企,完全是跟风赶潮流,为的是人前体面以及有银子赚。peter这一来,让我觉着就算是为了他的苦心,我也得把英文练好。<o:p></o:p>
刚来公司那阵子,每次看着peter的脸,我都不自觉地想:这人五官长得也太拥挤了,包子似的。经过这许多近距离注视,慢慢地那张脸也顺眼起来了。<o:p></o:p>
和我说话,除了常常露出他的白牙齿笑,peter的手势也很丰富。美国人的手势。耸肩啦、翻白眼儿啦。从他那儿,我学会了&quot;兔耳&quot;(finger quote-mark gesture)。不自觉地也常常用。说中文也用。引得嘉伟不满道:哪儿学来的!<o:p></o:p>
我才发现,嘉伟其实是有那么点大男子义的。他不喜欢我穿短裙子上班,当然和他逛街另论。他对我好是好,可不够呵护,耍起性子来倒要我去哄他。说起呵护,他还不如peter。peter给我开车门;进门前总是帮我拉着门,让我先走;去外地或是海外出差,总会给我带小礼物。这种种小地方,嘉伟都想不到。<o:p></o:p>
她的故事(小说连载 十一)
她的故事(连载十一)<o:p></o:p>
六月的第一天。一上班peter就对我说,中午要与一个客户吃午餐。<o:p></o:p>
十一点我们到了餐厅。peter打发老赵先了公司。<o:p></o:p>
这餐厅是当时京城最昂贵的西菜馆,以前请客户来过几次,不过要单间儿还是头一。我喜欢这里的气氛。巴黎应该就是这种雍容华贵、浪漫温馨的情调吧。香榭丽大街在我的想象里,应当是一条宽阔笔直的大道,两边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数不清的时装店、珠宝店、画廊、酒吧与咖啡馆,一家挨一家,一家挨一家。在梧桐树荫下与优雅的法国女郎擦肩而过,身上沾的香气久久也不会散去当时的我别说法国,北京也没出过。<o:p></o:p>
那么多饭局熏陶下来,对于西餐桌上刻的一套礼节,我早已烂熟于胸了。碰上没上过台面的客户在席间出洋相,我只在心里鄙薄,脸上绝对不露声色。让客户高兴是工作的一部分。这是上班第一天helen就教给我的。<o:p></o:p>
今天有点不对劲。对于我们要见的这个客户,peter只字未提。换作平日他总会在车里简单地交待一下客户的背景。<o:p></o:p>
喝着果汁,他眼睛看着菜单问我:想吃什么菜?<o:p></o:p>
不用等客户么?<o:p></o:p>
客户早来了。就在我对面坐着。他的白牙齿再一次露出来了。<o:p></o:p>
我的脑子再一次风驰电掣地转:请我?为什么??这一向他那些微表情难道确实别有用意,不是我神经过敏???<o:p></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