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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吴庄》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强
《走出吴庄》
作者:小强




走出吴庄(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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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前言</b>

    我的爷爷奶奶曾对我的父辈们说:你们赶上了好时代。我的父辈们对我的同龄人亦如是说:你们赶上了好时代。我现在也由衷地对子女们说:你们赶上了好时代。芝麻开花节节高。我们的生活比蜜甜。时代似乎没有不好过。

    于是,谦虚的有信仰的年轻人总是怀着愧疚的心理,觉得自己愧对时代。长辈人亦把有愧疚心的青年称之为好青年。

    然而,我常常发现当年轻人不再年轻时,当他(她)们翻晒昔日的记忆,重新审视那段好光景时,情不自禁就带上了忆苦的性质。信仰的花饰在扑簌簌坠落,现出了**裸的困惑和真实。对人生不称意的年过半者比比皆是。

    这种矛盾状况弄得我十分迷惘。

    在美国生活过二年,渐渐发现这称霸全球的头号强国的国民,很少称赞他们的时代,似乎缺乏我们的优越感。抱怨总统、指斥国会、抗议立法、游行示威的情形时有发生。读学位的担心拿不到学位,毕了业的担心找不到就业机会,工作了的担心失业,老年人担心退休后的日子。他们所关注的是未来的动向,时局的变数。

    哦,我突然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一个时代的全景需要站远了看(亦如看庐山)。一个时代的风云变幻,只有后辈的后辈以全球的视野、站在历史的制高点,前瞻未来,望古人,把它放在整个人类历史长河中,方可作出客观的评价。

    有了这样的思考,胸中更不能平静。曾被我的父辈们公认的吴庄村的好青年吴长红、陆文景、陆慧慧们纷至沓来。望当年,我的同龄人们是抱着怎样的负疚、负罪的心情,去拥抱现实、拥抱苦难!把自己的追求和理想死死地吊在了一棵树上!但是,我一直不曾动笔。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他(她)们的伤亡和不幸,火山似的灼热情感一直不能沉淀和冷却。

    某日,乡探亲,遇到一位一直挣扎在穷乡僻壤的婶子,她的寥寥数语,倒让我平静下来。当亲属们为她祝过八十大寿,惋惜她没有赶上好时代,白白辜负了年轻时的聪明美貌时,她说:“甭怨时代!人常说会就是这会,意你自己拿嘛!怨咱一条道走到黑,就知道死受,不会活活嘛!”

    “活活”这两个字竟然出之于一位满头白发的农村妇女之口,既让我新奇又让我感奋。灵感就如晨光穿透夜幕一般,我知道我这部长篇有了明亮的底色。走出吴庄亦即走出吾庄。



走出吴庄( 一)红男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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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走出吴庄</b>

    <b>高芸香</b>

    一

    陆文景和吴长红在街心的井栏边分手时,早已夜深人静。可她心中仍萦绕着纷繁的情感的牵挂,不忍分别。两人谈心的次数越多,也越不满足。酷爱文学作品、、的陆文景,总是渴望听些甜软的滋养心田的话语。渴望得到恋人的欣赏和夸赞。然而民兵连长吴长红对她谈的却往往是国家的前途呀、村里阶级斗争的形势呀、青年突击队的垦荒任务呀,尽是些与他(她)俩的恋情不沾边儿的话题。于是陆文景便嘟了嘴扯着吴长红的衣襟不肯撒手。并且,就象顽童一般用吴长红送给她的火药子绕着他身前身后地摆。摇下一圈儿火星和满鼻的艾蒿香味。

    “当心!村巷里有柴禾!”吴长红警告陆文景道。夜风吹来,把一溜火星送得很远。陆文景的视线被火星引到了天际银河系中,心思悠远得很。是一个寒噤把她拽了现实,她情不自禁把身上的白布小褂儿往紧裹一裹,。随口道:“一张嘴就是严重警告!”

    “想听什么?”吴长红笑了。

    “你,你到底喜欢人家什么?”陆文景娇嗔道。

    “四年前,我二哥送我去县城验兵,恰巧你和几个女生去县一中上学,路过滹沱河时,河水滚滚滔滔,你相跟的那几个女生,包括陆慧慧都犹犹疑疑,东张西望,希望有渡河的来背。你却果断地高卷了裤脚,号召她们一起下水。我二哥当时就望着你的背影说:‘那是个好苗苗’。”吴长红认真地描述埋藏在心灵深处的美好记忆。“当时,望着你那奋力划动波涛的双腿,我心里就扑楞楞的,压不住满心的喜欢。”

    “去去。这件事你都说过好几次了!”陆文景扭着又粗又黑的短刷子小辫儿,别转了身说。尽管长红的表白已经象春风吹鼓了欢爱的风帆,热恋的姑娘还觉得欠缺。陆文景在街上写黑报,有文化的老先生都夸她字写得好;陆文景在舞台上演李铁梅阿庆嫂,大姑娘小媳妇都夸她的扮相,真是赛过县剧团的a角了;邻村的驻军里来了医疗队,培训青年人学针灸,陆文景学得最快;春节时家家户户革命化,街门上贴大红的忠字,窗户上贴领袖像、东方红太阳升,哪儿来的纸样子?都是陆文景的临摹和创造。除了勇敢,陆文景的专长和优点多着呢!吴长红怎么就不会讲“心灵手巧、文武双全、秀外慧中、无师自通”这些女娃们爱听的好词儿呢!你当过兵的人,握惯了钢枪,不会亲吻,不会抚摸,不会在动作上表达感情,难道就不会用一句柔软的话来暖暖人心?说不出口也罢,你写呀。更可笑的是陆文景曾示意他给她写一封求爱的短信,吴长红竟然写了这么几个大字:下定决心,早日完婚!

    陆文景看罢又笑又气,就不加思复道:

    抓革命,促生产。咱俩的婚事再拖几年!

    陆文景本来是气话,想激一激他,让他着急,让他失态。谁知这吴长红倒当了真,再不提早日完婚的话了。

    “木头人!”陆文景在心里埋怨道。

    这时,吴长红看见陆文景手里的火药子暗淡无光,就举到自己唇边替她吹。火星一乍一乍地映出他英武的脸。陆文景在暗夜里打量着吴长红硕长的身躯,心湖又荡起一圈圈涟漪般的轻柔和感动。这火药子是吴长红精选了南坡的革命蒿(这革命蒿是吴长红的二哥吴长方给艾蒿起的别名,因为它对蚊虫杀伤力强。吴长红的二哥在“四清”运动后就接任了村支书,现在又改称革委任,在村里一言九鼎。所以他叫革命蒿,大家便跟着叫。),忙中偷闲割下辫好并晾干,送给她暗夜中照明和防蚊子侵袭的。于是,夏夜的每一次约会,他(她)俩的漫步和谈心总是伴随着火星的别泼声响和革命蒿的幽香。这火星的闪烁便是爱情的照耀,这香烟的悠长飘袅便是爱情的缠绕了。各人的爱有各人的表现形式,面对的是梁生宝,你不可能得到卢嘉川式的关爱!陆文景本来是吴庄第一个聪慧敏感、玲珑剔透的水晶人儿,自然会感悟爱情的细节。细节虽小,但一滴水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辉。知道他爱自己铁心铁意也就够了,又何必照着书本上的完人标准去苛求呢?陆文景常常陷入空落无依的不满足和责备自己过分苛刻的矛盾中。

    这对恋人从小学到高小都是同校的同学。吴长红比陆文景大两岁,高两个年级。但因为男的身儿英武,女的灵巧秀气,都被吸收到校文艺演出队里。小时候一起打腰鼓,男一行女一行,二列纵队;男女两两相对,吴长红总是对着陆文景。吴长红的头上包块白毛巾,陆文景的腰里吊个红腰鼓。吴长红双手握铜镲,陆文景手里拿鼓槌。只要带队的老师喊“预备起!”,吴长红和陆文景便“咚咚嚓、咚咚嚓,”拍打得有情有致。俩个妙龄男女,你看我,我看你,眼角眉梢都是喜悦。步调的一致、韵律的和谐、男女穿插时的呼应,常叫老师选为楷模,给大家作示范。五九年全国上下“除四害”时,他(她)俩又同台演过“兄妹灭蝇”。六三年在学雷锋活动中两人又都当过“红旗手”。男女彼此的钦慕其实在孩提时代就产生,只是当时所受的教育让他(她)们把这种相爱相悦视为罪过,因此,从初涉情爱后他(她)俩所展示于外人的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十分地疏远。但是,只要遥遥地一望,脚底下一怔,满世界都是他(她)的人。俩人就这么牵一牵视线,无端会心慌害怕,却愉快一整天。男欢女悦不用教,心一慌脸一热就知道是怎么事儿了。直到吴长红参军三年后复员来,陆文景中学毕业后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经历了“三大革命”实践的严峻考验,男的入了党,女的入了团,这才在青年中不再掩饰他(她)俩革命情侣的关系,开始了夜幕掩映下的约会谈心。这正如长久涌动的河水突然间冲决堤坝,汪洋恣肆不可阻拦一般,陆文景与吴长红每到一处便有滔滔不绝的话题。她讲她们上初中时的饥饿,讲一个外地的男生怎样偷了学生灶的窝头,又怎样被老师和同学从火车站押解来。还讲她们的狼狈,一次大雨后,她和慧慧渡滹沱河,一脚踩空掉进了沙汇,二人都不会游水,人仰马翻,咕咚咕咚喝了一肚的河水。她的讲述总是伴随着咯咯的笑声,压抑不住心头的喜悦。然而,长红则不同,他所讲的往往就贴近了政治,贴近了原则。他不是顾学生时代怎样评“三好”领奖状,就是畅谈在部队时的辉煌、全国人民向解放军学习的光荣,要么就谈理想谈未来。起初陆文景对吴长红所谈的内容还觉得崇高而新鲜,后来总是这一套,这多情才女就感觉大而无当、不着边际了。每到分手时,陆文景收获热恋的果实时,总觉得自己象拉着空的渔翁,意犹未尽。她总是想:别人的恋爱也是这样么?好在吴长红总是顺着陆文景的意,你说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这不,两人相跟着你送我到家门口,我送你到村院侧,已经往返了十几个来,三尺多长的火药子已经燃剩一尺,两人这才约定在十字街心的井栏边驻脚,然后男的朝北女的朝南各各家。

    可是,还未转身、陆文景又提出临别前各人说一句体己话相赠。吴长红不假思道:“明天突击队下河滩垦荒前,我一早就替你找张好使的锹!”

    陆文景本来想趁月黑人静把唇附上吴长红耳边,说“让艾蒿带着我的气息伴你做个好梦,愿美梦成真!”一听吴长红的赠言又是关于“突击队”和“锹”的大实话,便然寡味,没了兴致,转身就朝自己家里走。

    夜风袭来,身上一阵儿比一阵儿冷。火药子燃到根部,因艾蒿再不蓬松,竟悄无声息地灭了。陆文景便摸着黑一阵急走,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发现邻居家的街门咯噔一声,一个黑影儿闪身进去,极象好友慧慧。陆文景好不诧异,站下来前后左右眺望,空巷里夜色朦胧,并无男性踪影。可见慧慧并不是赴什么约会。想起前几天慧慧还羡慕地对她说:“快别不知足了。吴长红要人有人,要家庭有家庭。你可是用精华筛子滤出来的哩。本人有参军的资历,又是党员、能文能武。大哥吴长东是省城的工人,二哥吴长方是村里的革委任。吴长红虽然过继给伯伯家,伯伯也是老贫农,一家子东方红,照得吴庄红彤彤。这样的没有一丁点儿污点儿的革命家庭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这真是旁观者清,当事者迷。陆文景与吴长红恋爱只是基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感基础,并没有太多的各方各面的考核和算计,味陆慧慧这一番话,陆文景真觉得自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走出吴庄( 二)紧急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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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二</b>

    陆文景还在睡梦中,隔壁的慧慧就在她街门口擂门,喊文景出工。慧慧的喊声还没落定,大队的高音喇叭也响了起来,噗噗几声后,便是吴长红的二哥吴长方的喊声:“下河滩的青年突击队员们,现在、马上、立刻到十字街井栏边集,整队!”紧接着又是饲养员吴天保砸铁轨的声音。生产队的隔壁是饲养处,饲养处大院的南边有棵歪脖子老榆树,歪脖子上吊着二尺长的一截铁轨。抗日时期,有了紧急军情是吴天保的爹用锤来砸,如今紧急集时,便是由饲养员吴天保来使锤。

    陆文景听到钟声就象接到军情一般,一翻身爬起来,一骨碌蹦到地下。朝窗外看看,八月的黎明太阳还没有出,家中的物件需眨巴半天眼才依稀可辨。陆文景的第一件事是往兜里塞小红语录本儿,第二件事是系好军绿腰带。自从下河滩垦荒以来,她晚上睡觉都不脱衣服,必带的物件总是放在手边。

    陆文景的娘脸色蜡黄,病歪歪的,但见女儿风风火火着急的样子,把腰带又结下那么紧,就一边捂着自己的肚一边给她端饭,一边还磨磨叨叨:“结下那样紧咋放饭?晚上不能早点儿家早点儿睡?娘身体不好,你爹是一遇点事儿就跑肚,你再把身体弄坏,一家子就完了。”陆文景的爹陆富堂则是在院里的磨石上替女儿磨锹,噌噌的响声碜得人耳朵疼。直到陆文景说“快告诉慧慧先走一步,点名时替我喊一声‘到’”,老富堂才想起该给女儿的好友开门。

    然而门口早不见慧慧的踪影。只见门槛上放着个纸条儿,上面草草写道:“文景,快!我先走一步。”

    陆文景正喝下口滚烫的米汤,米汤**辣地穿过食道进入胃里,烧出两眼生泪;她爹递来这小条儿,文景一看就急忙放下碗,掏出手绢儿来包了块玉茭窝头,夹在腋下,啪哩乒啦就朝十字街跑。她爹见她着急得忘了锹,追出来朝着女儿的背影喊:“锹!不拿锹了?”陆文景头也不地摔给她爹句话“有人给借下了!”。

    十字街口的井台上,民兵连长兼青年突击队长吴长红正点名。青年突击队队员们人人肩挎军用水壶,腰系军用帆布带,明晃晃的铁锨立在身体右侧,个个威风凛凛、英姿勃勃、整装待发。

    陆文景不敢正视井台上训话的吴长红,象鼠窜般挤到陆慧慧身边儿,小声儿问:“替我喊‘到’了没?”慧慧身体挺得笔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吴长红,绷着脸儿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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