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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吴庄》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强

    列车停稳后,文景和海纳还没有下车,就瞭见人流如潮的站台上有人高举着一束鲜花。顺着鲜花往下看,只见一个男人的上半张脸被花挡着,下颌又被一个女孩的头顶挡着。这男子两只手正拦腰抱着一个女孩儿,奋力高举。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海纳的姐姐海容。海纳一激灵脆脆地喊一声姐,松鼠似地穿过人缝儿,蹦到车下就与海容搂作一团了。望着容儿把鲜花捧给妹妹,姐妹俩亲热得叽叽喳喳,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样子,文景眼圈儿发热,鼻子也酸酸的。与容儿分别半年多,这孩子颠沛流离,随遇而安,反倒皮实得很,比海纳又高出半头。<o:p></o:p>

    “文景姐,快,把包给我!”拨开旁人挤到车门口来接文景的不是吴长东,竟然是吴顺子。顺子接过文景手里的大包小包,与文景从车门口的人堆里抽身出来,就激动地告诉文景说,他在一个月前就被煤矿招了工,就在吴长东以前所在的采掘队。若不是文景举荐,若没有吴长东据理力争,哪儿有他吴顺子的今天。“姐夫忙,我就替他接您来了。”<o:p></o:p>

    看顺子感恩戴德的样子,文景倒不知说什么好。自己在几时向吴长东举荐的顺子呢?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看来这吴长东真把妻子的话当圣旨呢。<o:p></o:p>

    这时,海容、海纳都拥到了妈妈身边。文景便亲昵地吻一吻女儿们的额头。耸耸鼻子,赞叹那鲜花道:“好香!”<o:p></o:p>

    海容道:“顺子舅舅买的。”<o:p></o:p>

    “下了一个月坑,还习惯么?”文景问。她随手就要接过顺子手里的提兜,想减轻他些负担。<o:p></o:p>

    “别,别。”顺子直拗地非把所有的行李都自己包揽了不行。“不日晒,不雨淋,按月领工钱,怎会不习惯呢!我爹娘说真不知该怎样谢谢您呢!”<o:p></o:p>

    顺子一口一个“您”。他心里的感激之情,不仅仅通过他晶亮的眸子流露出来,也通过他又背又提的抢拿行李的动作表现出来。既然这样,文景就再不与他争执了。文景便一只手里揽了海容,一只手里拉了海纳,喜盈盈地漫步在人流中。自己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真叫人不敢相信。再看看身旁的顺子,尽管手提肩扛,脸上露出亮亮的汗光,但精神却饱满得很。脚下象装了弹簧,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如果说从前的顺子象蔫了的树叶,没有光泽没有青春亮气的话,如今真是注入了生命的活水,枝繁叶茂,丰采宜人了。<o:p></o:p>

    “文景姐,您真了不起!能搬动美国人!瞧瞧海纳白里透红,红里透白,比海容的面色都精神哩!”顺子由衷地赞叹。“什么药那么厉害?”<o:p></o:p>

    “人造酶!美国研制出的,海纳是中国接受治疗的第一人呢!要作用就是清扫患者身上的代谢物(垃圾)。新陈代谢一正常,病就好了。”文景道。人就是这样,即使你创造了奇迹,在没有摆脱那创造时的诸多困扰时,你并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如今,在顺子的赞叹声中,在那仰慕的目光里,文景的自豪感便活泼泼地升腾起来了。人还往往是这样,当你变成生活的赐予者时,立即就忘掉了你曾是低声下气、谨小慎微的乞讨者。文景不由自就给顺子讲起了她如何给两位美国专家频繁去信,美国剑桥制药公司的副总裁詹尼弗怎样来京,如何与她握手,影。如何捐赠了药物,如何打通许多关节的细枝末节。“两位博士和老布什总统还邀请我领了海纳去做检查呢?”<o:p></o:p>

    “真的么?”顺子张了既兴奋又迷茫的眼睛问。但是他的眼帘朝下一闪,就露出了疑惑和不信任。这青年内心在嘀咕,富堂伯伯和小文德有时候好吹牛,文景姐一向诚稳;但到极度高兴时,免不了也要吹一吹,毕竟是一脉相承嘛。美国总统会邀请她?顺子不能相信。<o:p></o:p>

    “你不信?”顺子的疑惑大伤文景的自尊。她揪了顺子肩头的大旅行袋,就要往出掏美国方面的来信。真的,在文景寄出漂亮的纪念封之后,她确实收到过美国总统和两位博士的邀请。他们的口气大体一致,说拯救生命是最重要的,欢迎海纳在适当的时候来美国做检查。您和您的孩子将是我们最受欢迎的客人。<o:p></o:p>

    “我信!”顺子忙别转了身子,把旅行袋甩到另一边。表示他相信文景的话。“那,那你们什么时候去美国做检查呢?”<o:p></o:p>

    海容和海纳早就听得津津有味了。两个闺女都为妈妈的能干而骄傲。这时,听了顺子的问话,就都昂着头望着妈妈,目光中扑闪着好奇的昂奋。尤其是海纳,文景已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里欢快地跳了一下。当然,没有哪一个孩子不希望妈妈能带着自己漂洋过海乘机远行,没有哪一个病儿不希望得到及时根治。<o:p></o:p>

    “去美国,还没有到适当的时候呢!”文景的脸色一阴,说话的舌头就软了下来。想到钱,她的思维就清晰了,再不凭着激情的冲动来炫耀了。在北京这半年多的日子里,每时每刻都是高消费。海纳的住院费、疗养费、护理费,以及她自己的住宿费、伙食费等,就花了好心人8万多捐助。咋好意思再提去美国检查的事呢?更叫她揪心的是海纳的病并未彻底根除,眼下输入的人造酶发挥完作用,病魔还要卷土重来呢。医生给她的期限是一、二年。<o:p></o:p>

    顺子见文景不高兴了,再不敢多嘴多舌。一行人通过地下通道离开站台、走出出站口,西山矿务局的家属宿舍楼就尽收眼底了。两个孩子听到广场上有同学喊她们,就挣脱妈妈的手,迎着同学跑了过去。<o:p></o:p>

    “我爹娘怎么样呢?”望到这里的家属楼就感觉亲情扑面。文景立即又牵挂起吴庄的父母来了。<o:p></o:p>

    “好得很。好得很。”吴顺子道。“身体是没得说,比以前都硬朗呢。我爹我娘也隔三岔五过去照看哩。只是有一件事,二老有分歧,单等你去裁决哩。”<o:p></o:p>

    “什么事?”文景纳罕道。七老八十了,又有什么重要事情呢。<o:p></o:p>

    “三货和二妮开了个豆腐作坊,卖得可热火哩。赵庄、李庄的农户有了客人都来称一斤八两的。不几天,李庄的一户看到了商机,就不惜高价收了黄豆,也做开了豆腐。咳,人家那豆腐磨得细、点得嫩,一下就把三货二妮挤垮了。三货的老子吴天才突然想到富堂伯伯祖上是豆腐世家,‘懒豆腐’(豆腐脑)、豆腐干、豆腐皮儿堪称一绝,就撺掇他(她)们去请富堂伯伯和福堂婶子去做顾问,赚了钱还给顾问抽取红利呢。富堂婶儿觉得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就爽快地应允下来。谁知富堂伯伯却脖子里拧了一根筋,变颜变色呵斥富堂婶儿道:‘这种事你还敢沾染?真正是好了疮疤忘了疼、记吃不记打的蠢猪!’”<o:p></o:p>

    “怕什么呢?”文景一时懵懂,反问道。<o:p></o:p>

    “他老人家一条声儿说怕给文景带害哩。”<o:p></o:p>

    这时,文景猛然想起春玲娘所谓土改时在豆腐作坊挖白洋的事情,眼前便过电影一般。一会儿幻化出自己“锯旗杆”时的遭遇,一会儿又是“一打三反”时吴天才家那愤怒的蜜蜂。她理解父亲所谓“带害”是什么含义了。三位兄长的夭折已在爹灵魂深处扎了根,那种剜心割肉的刺痛、不能言讲的苦恼伴随了老人一生,他是再不敢做给子女“带害”的事情了。想想痴钝而老迈的父亲尽管跟不上时势,但为子女着想的亲情却从不痴钝,文景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o:p></o:p>

    “嘿!文景姐。慧慧没死。交了好运。现在美国!”<o:p></o:p>

    说到故乡事,一对同乡更加亲近。相互目光里交织着眷恋和思念、兴奋和喜悦。顺子的兴味越发高涨,滔滔不绝道。“慧慧爹和慧生虽然半遮半掩,不想公开。但在咱吴庄已是公开的秘密了。慧生托人兑换美元,所托之人问他咋有了美帝的票子。他不得不透漏了这个秘密。”<o:p></o:p>

    “慧慧在就是海纳的福音!”文景小声儿咕喃道。慧慧她是怎样遇救,怎样又漂泊到美国的呢?她为什么不与挚友联系?她现在的境遇怎样呢?一连串的疑问象小虫子在文景心上啃咬,文景心痒难耐,太想知道这一切了。<o:p></o:p>

    “真的,如果你和海纳真到美国,可有吃处住处了。”顺子道。<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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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景没有应声儿。但刚才下火车时她那略显疲敝的神情却不复存在了。她那尚未耗尽的青春犹如春天里枝叶的汁液,又在她好看的面庞上、优美的身姿上飞窜。文景一下又显得年轻了许多。望着穿行在人流中的一双娇女,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又在胸膛里热切地搏动。希望和信心同时在升腾。决不能再坐以待毙,等病魔卷土重来!她咬着自己的朱唇,仿佛赛场上的跤手,自己与自己较劲儿。




走出吴庄(三十七)异乡异客
    <b>三十七</b><b><o:p></o:p></b>

    <b> </b>

    三年之后的一个深秋,陆文景梦游一般行走在美国匹兹堡的街头。她形容憔悴,觅觅。走走停停,晃晃悠悠。宛若孤魂野鹤贸然闯入异域一般,既沮丧又找不着出路,行踪飘忽不定。<o:p></o:p>

    海纳在京城接受治疗后的三年中,陆文景一直没有中断与美国方面的联系。匹兹堡医疗中心的巴兰格博士又给她介绍了匹兹堡儿童医院的欧亨利博士,他们一再邀请文景带海纳到儿童医院作彻底检查,可文景母女却没有成行。按两位博士的心思,最好在孩子旧病未复发前接受检查,他们好留下血小、血色素以及有关酶在体内的变化数据。科学家关注生命的同时,更重视科研价值和推广意义。但陆文景和吴长东哪能体会到这些呢?他(她)们看孩子精力充沛,如饥似渴地学习,以为海纳体内的积极因素都被调动起来了,病魔已不战而退了。这对一相情愿的夫妻既不想耽误孩子的学习,又想抓紧时间多赚些钱。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陆文景贷款投资了两个豆腐作坊。一个在吴庄,由文景的父母和二妮、三货、顺子妈伙经营;一个在西山矿务局,由文景牵头、几位矿工家属来加盟。然而正当她们的豆腐事业(由懒豆腐到豆腐干、豆腐皮、腐竹、腐乳等)蒸蒸日上的时候,海纳的病又犯了。这一病魔来势凶猛,不仅侵犯到孩子的肝脏,也侵犯到了骨骼。海纳先是关节疼,继而在左腿的小腿部位已出现了脓肿和溃疡。万般无奈下,文景一横心,只好把国内的一切托付了亲友,带孩子远赴美国看病。<o:p></o:p>

    然而,她实在低估了身到异乡为异客的艰难!飞机抵达华盛顿机场时,因故晚点。文景母女没能赶上原定的那班飞往匹兹堡的飞机。在候机厅,满眼是黄、白、黑等各色皮肤的陌生人,除了女儿的呻吟,满耳是陌生的声音。文景又急又慌,真不知何去何从。<o:p></o:p>

    看见别人去打长途电话,文景心里一亮,想到了巴兰格与欧亨利两位博士都给过她电话号码。从内衣口袋里掏出电话本来,又想起自己与人家有语言障碍。突然想到海纳还会些简单口语,就搀扶着女儿去电话机前投硬币。可是,不知道究竟该放多少零钱,一次又一次,把身上的硬币都投了进去,那电话机还在要钱。<o:p></o:p>

    身上只剩了五美元的纸币,文景是一分也舍不得花了。文景扶着生病的女儿,焦急地在大厅中转圈儿。此时此刻,看见每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人都感到亲切,觉得他们身上带着故土的气息。文景忙搀了女儿上前打一个招呼,人家却no、no地摇头。一位大个子青年说他是korean(韩国人)。另一位小个子女士则礼貌地躬一躬身,说她是japanese(日本人)。<o:p></o:p>

    “妈妈,我疼!”海纳拐着一条腿,两眼怯生生地说。“咱返去吧。我不想治了。”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孩子已力不胜支了。<o:p></o:p>

    “孩子,疼时你就咬紧自己的衣袖。”文景给海纳鼓气道,“咱没有退路了。”<o:p></o:p>

    文景只好将女儿再搀扶到一个空座位上,让女儿张了耳朵好好听听有没有说汉语的声音。<o:p></o:p>

    没有出过国的人谁能体会这种痛苦呢?人与人之间咫尺天涯、不能交流;冷眼相视,形神陌路。来到大厅的门口朝外张望,美国的飞机在高空嗡嗡作响,蓝天上划下一道道白线;美国的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南来北往,如梭般穿行。可这超级强国的畅通无阻带给文景母女的却是满心的失望和凄凉。<o:p></o:p>

    “哎,这不是卖懒豆腐的陆大姐么?怎么你也来了美国。”一位六十出头的老先生问。这老者也在候机大厅的门口探头探脑。<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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