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龙话音未落,洞外忽然传来琴默的声音,道:“师,你在里面么?”
牧龙大吃一惊,手足无措,雪茕却不慌不忙地向他走来,将身一纵,跳入他怀中,复变作了一只兔儿。
琴默入得洞来,见牧龙愣愣地站在原地,怀中抱了小兔儿,满面通红,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愕然问道:“牧龙,你怎么了?莫不是雪瑶精魄性子太猛,让你走火入魔了?快坐下来,让师姐瞧瞧。”
牧龙闻言忙道:“不不是的,没没有。”
琴默道:“那你为何满脸通红,满头是汗?”
牧龙结舌道:“我我这洞里太热了,我出去走走。”说着放下了小兔儿,转身向洞外走去。
琴默见状也跟了上来,三两步赶上了他,一把扣住他脉门,默察良久,才道:“奇怪,的确也不像是走火入魔,可是为何脉象如此宏而速?”
牧龙缩手臂,嗫嚅道:“大概大概是我刚才练了一遍剑法的缘故。不说这个了,对了,师姐,为何你会去而复返?”
琴默道:“我是来知会你一声,师父有急事离开了万神宫,三日之后不会上来考你的道术剑法了。他老人家临走嘱咐,要你好生修炼,不可懈怠,他半年后再来查验。”
牧龙闻言轻轻“哦”了一声,心中多少有些失望,毕竟师父十年来第一次上崖,还以为终于可以在他老人家面前一试身手,谁知却又中途生事,凭空多了半年苦候。
琴默见牧龙神色失落,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也不必失望,半年之后,正是你神剑练成之时,师父他老人家见了,一定更加老怀安慰。说不定一时高兴,就准你离开映雪崖了。”
牧龙不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琴默见状又道:“好啦,师姐三日后再来看你,给你带大鲵汤,熊掌肉,再带些师父秘藏的仙醪酒,这样总好了吧。”
牧龙闻言,面上绽出笑容,道:“真的?师姐你可不要骗我。”
琴默道:“师姐几时骗过你?好了,你也累了,赶紧去歇息吧,师姐还有宫中事务要打理,也不便多留,这就走了。”
琴默说完,向牧龙挥了挥手,自向崖下去了。牧龙目送琴默走远,转身返洞中,雪茕却又作了人形,坐在石床上把玩自己的头发。牧龙见她身姿婀娜,冰肌雪骨,复又想起方才她方才盈盈而来,偎入自己怀中的模样,不禁心旌摇荡,满面飞红。
幻海幽情 第四章 真璞神照(六)
雪茕见状笑道:“你怎么了?为何不敢看我?”
牧龙闻言大为窘迫,勉强抬头瞥了雪茕一眼,道:“我哪有不敢看你?现下现下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说罢低头转身,疾步向外走去。
雪茕道:“喂你这是要去哪里?”
牧龙道:“我到外面找个背风的地方过夜。”
雪茕道:“这里不就是背风的地方么?”
牧龙道:“这里让给你了,我我再找一处。”
雪茕笑道:“瞧你的脸红得像萝卜,原来是害羞那你从前对我轻薄,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这十年来你无一晚不是与我同榻而眠,到此刻才来害羞,还能济得事么?”
牧龙闻言羞得无地自容,深埋了头,嗫嚅道:“这我我”
雪茕见他支吾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不由放声大笑,道:“罢了,我不来戏弄你了,从前咱们各有所族,纵有亲热举动,也算不得僭越,今日我得了人形,却不得不顾忌人间礼法。就依你所说,你去找个避风的所在歇息吧。”
牧龙闻言急忙告辞出来,在雪地中徘徊良久,一颗扑通乱跳的心才渐渐平复。是夜,牧龙在香雪洞后用积雪筑了一间小屋,避风御寒,勉强过了一晚。次日清晨,牧龙仗剑出来,原待苦练一飓雪剑法,及上得崖顶,却见雪茕已卓立在那流风雪之中,手握一柄晶亮的冰剑,仿佛飘摇,风姿绰约,美目顾盼时,动人魂魄,呼吸吐纳间,气若幽兰。
牧龙瞧得心动神驰,不觉呆了。雪茕远远望见他,招手笑道:“你来了,快些过来呀。”
牧龙过神来,走上前去,迟疑道:“你你为何在此处?”
雪茕道:“我来陪你练剑的。从前你总说一个人如何孤单寂寞,从今日起便有我与你朝夕相伴,形影不离,以后再也不会寂寞了。”
牧龙闻言一阵莫名的感动,沉默了一会才道:“不行的,我若让你陪我练剑,便是将师门绝技泄与外人,此乃大忌,干犯不得。”
雪茕道:“十年来你日日对着我背诵心法口诀,道法二十一篇,剑法三篇,我无不烂熟于胸,若说泄露,你早已经泄露了,如今守这禁条还有何用?”
牧龙听了这话,心中陡一阵紧缩,面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雪茕见状笑道:“你莫要惊惶,我无心害人,只想着跟你一起除魔卫道,做个人人敬仰的侠客,难道这也值得你惴惴不安么?”
牧龙失魂落魄,断续说道:“可是可是你是一只兔妖,我竟然将万神宫绝学泄露给一只兔妖,我我真是万死莫赎了。”
牧龙说着“呛啷”一声抽出长剑,雪茕见状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道:“你要杀了我么?”
牧龙心中一片茫然,目望剑尖,喃喃道:“没有没有,我我没想过要伤害你。”
雪茕小心翼翼地道:“那那你是要杀了自己么?”
“杀了自己?”牧龙闻言心头巨震,惶然自语道:“不错不错我闯下如此弥天大祸,唯有一死以谢师父了。”
雪茕听了这话,不由吃了一惊,不由分说一把夺过他掌中长剑,喝道:“胡说!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对得起你师父师姐了吗?她们悉心教导你十年,终于盼到你修炼圆满,盼到你长大成人,一心以为从此后万神宫后继有人,重担可托。你若是一死了之,他们多年来对你的心血栽培,无私眷顾,不都毁于一旦了吗?你如此短视自私,真是枉费了他们一番苦心。”
牧龙听了这话,呆呆伫立,木然道:“我我竟然令万神宫绝学沦入邪道,大错铸成,已无法弥补,我不死又有何用?”
雪茕道:“枉你学道修仙十数年,到如今竟然还是如此迂腐偏执,冥顽不灵。浩然大道,涵盖苍生,岂会教你分种论族?要你分的,只是善恶二字呀。”
牧龙闻言喃喃道:“浩然大道要我分的,只是善恶二字?”重复了二遍,眼前陡然闪现一片光明,犹如醍醐灌顶,天开地朗,大喜叫道:“不错,大道无极,不斥三界众生,我要分的,只是善恶,不是种族,只是善恶,不是种族。”说罢仰天大笑,声宏气爽,直震得林梢覆雪纷纷而落。
雪茕见状松了口气,抚胸说道:“你这人一会儿笨得要命,自杀这样的蠢事也会去干,一会儿却又聪明至极,只言片语便能令你悟道归真。忽忧忽喜,没来由地叫我心惊肉跳,也不知会减寿几年。”
牧龙得解郁结,心中一片陶然开阔,道:“雪茕,多谢你一语将我点醒,否则我只是平白死了,犹自令师门蒙羞,哪有机会窥见道之谛妙?”说着欣欣然来踱步,片刻之后才沉静下来,又道:“只不过我泄露了本门秘技,不管有意无意,总是罪责难逃。如今我惟有尽力练好道法剑术,希望师父他老人家开心,对我从轻发落 了。”
雪茕道:“那就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说着把长剑塞入牧龙怀中,自己一展冰剑,直向牧龙前心刺来。
牧龙急忙挥剑隔开,张口欲言时,雪茕的剑招却好似疾风骤雨,逼得他无暇分心。牧龙无奈,只得收摄心神,见招拆招,待得完全化解开雪茕的攻势,却是一套剑法已经演完了。
雪茕收了剑势,凝立不动。牧龙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惑然问道:“雪茕,为何你也会使飓雪剑法?”
雪茕道:“你每日练剑,我便在一旁偷瞧,只怪你心无旁骛,竟然从来没有发现我。”
牧龙道:“可是为何你的剑法全是反的,应左则右,应右却左?”
雪茕道:“是我故意将剑招反过来的,这样会方便一些。”
“方便一些?”牧龙将长剑交到左手,挥舞了几式,但觉生涩僵硬,全无剑意可言,不由停了运剑,不解道:“这左手使剑真的会方便些么?”
雪茕闻言霞染双腮,低下头轻声道:“我我是想着若有一日与你一同舞剑,咱们的剑招各取一方,不至伤了彼此。”
牧龙一呆,喃喃道:“咱们一同舞剑”低头一阵思忖,喜道:“果真如此,倘若咱们一左一右,非但不会伤了对方,反而绵密完备,令对手少了很多可趁之机。不过嘛似乎还可以更加完善,若是稍加变化”牧龙说着又陷入深思之中,浑然忘我地在雪地里徘徊起来。
幻海幽情 第四章 真璞神照(七)
雪茕见状,无奈地在一块雪岩上坐下,以手托腮,静静等待。良久以后,风势忽然软弱下来,一天雪花密密而从容地降落,凭添了几许安谧与温馨。雪茕按捺不住,双手捧起一团积雪,捏成雪球,朝着牧龙后脑掷去。
牧龙聚精会神,正思量到紧要处,哪防备得雪茕偷袭,刚转过身来,便听“蓬”地一声响,雪球正正在他额头炸开,碎雪飞溅,糊了一脸。
雪茕见了他的狼狈样儿,禁不住放声大笑。牧龙一把抹去脸上雪花,道:“好啊,你竟敢偷袭我。”说着俯身抓起积雪,捏了个小球,也向雪茕掷来。雪茕灵巧地一闪 身,将那雪球让过了,顺势抓起雪岩上的新雪还掷牧龙。牧龙急忙跳开,谁知那雪球竟是被雪茕附了咒法的,半空里转了个圈,如影随形地跟来,又在他脸上爆了个糊里糊涂。
雪茕见状指着牧龙笑弯了腰,牧龙过神来,再要还击,雪茕却转身奔去了。牧龙急忙追来,待转过了几处雪岩,眼前蓦然清幽开朗,现出一片晶莹剔透的玉树林地。牧龙见状不由一呆,忖道:“映雪崖上一石一木,我无不熟知,这一片玉树林却是从何而来?”心中疑惑不定,不由放缓了脚步,漫入林中。其时正逢玉树含苞吐秀,万千碧花,不尽翡蕊,更一股沁人暗香,幽幽然夺魄迷思。牧龙行得几步,但觉林中洋洋,仿佛人间三月,一呼一吸,灵台益发澄净空灵,不觉间魂魄遨游,竟去了忘我忘忧之境。
雪茕藏身树后,窥见牧龙醺然入神,不由心中暗笑,复取了积雪掷他后脑,牧龙防不胜防,连连中招。雪茕屡次偷袭得手,紧咬了下唇,拼命忍住笑声,待做了一个特大雪球,再探头观望时,却忽然不见了牧龙的身影。原来牧龙也藏身到树后去了。雪茕一愕,心知此时谁先按捺不住,谁便成了对方的目标,闷闷地在原地呆立了一会 儿,忖道:“不动也不行啊,万一他悄悄潜来,找见了我,那可不就也不是,他心中吃不准我有没有瞧见他藏起来,多半不会乱动,我去找他,胜算要大多了。”
雪茕心中想定,紧贴着树身,偷偷向牧龙最后现身的地方摸去,只转过了几棵玉树,果然见到牧龙正背靠大树,坐在地上捏雪球。雪茕见状大喜,探出身子,正要将大雪球掷出,脚下却忽然一软,失足踏空,整个人都掉到一个坑里去了。
雪茕全无防备,登时闹得灰头土脸,大雪球也在自己头上开了花,愣愣地站在坑里发呆。那边牧龙却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蹲在坑边笑嘻嘻地说道:“哟,这是谁在这儿挖了个陷阱啊?可把咱们雪茕姑娘害惨了。”
雪茕纵身跳出陷阱,一面拍打身上的雪花,一面向着牧龙没好气地道:“你卑鄙,你使诈。”
牧龙笑道:“你不是也躲在树后,暗箭伤人,砸得我满头的包么?”
雪茕道:“那谁叫你笨,笨人就该吃亏,怨不得旁人。”
牧龙嘻嘻笑道:“说得不错,笨人就该吃亏,怨不得旁人的。”
雪茕一滞,嗔道:“你这人好坏,我不理你了。”说着转身去了。
牧龙见她当真着恼,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无奈地跟在她身后。雪茕走了数步,忽然又转过身来,道:“你过来,让我瞧瞧。”
牧龙傻傻地走上前去,雪茕伸手轻轻抚摸他头上雪球留下的红印,道:“都怨我下手重了些,可还疼么?”
牧龙但觉她手指柔细,所触之处,丝丝暖意,点点温柔,不禁心猿意马,想要推开,却又不舍,嗫嚅道:“不疼,一点都不有一点疼。不过疼也不打紧,难得难得有人与我玩闹,这点儿疼算什么对了,那一片玉树林地,什么时候有的?我为何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