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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布鲁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强
《日落布鲁斯》
作者:小强




日落布鲁斯(一)
    我在厨房里抽烟,烟雾在叶窗上跳舞,沿着叶片,越跳越高,然后悄悄地谢了幕,只留下凌乱而昏弱的灯光,在叶片间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位舞者。

    我并没有开灯,就如往常一样,光是从外面透进来的,不同的是,今天的灯光还带来了轮轴滚地的骨碌声。

    我透过叶窗的缝隙向外张望,直觉告诉我,又有新人搬进这幢楼房了。

    果然,几秒钟之后,一个高瘦的青年出现在我的眼底,二十四五岁,上身穿着长袖的衬衣,下身穿着西裤和皮鞋,这身打扮在本地可不常见,显然的,他是初到本城,多半,还是初到美利坚。

    青年人左手拖着一个绿色的大行李箱,右手提了个黑色的,停在4号的门口,犹豫着,没有开门。他的目光望着对面,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对面3的住客是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人,我们叫他唐叔。唐叔其实也就四十几岁,这个“叔”的称呼是从平日里的玩笑来的,虽说也不冤枉,但我们每每叫他时,调侃的成份倒占了七分。

    每天这时候,唐叔就会烟瘾发作,蹲在门口,一面咂吧着烟嘴儿,一面眯缝着眼睛打量周围。他那副爱理不理的表情,实在让人拿不定意要不要跟他寒暄一声。我刚来的时候,经历过这样的尴尬。眼前这个年轻人,显然也是遇上了同样的窘况。

    年轻人终于是没说话,他拿钥匙开了门,在他开灯的瞬间,我忽然有一种类似幸灾乐祸的好奇,想要跳到他面前,看看他究竟是什么表情……不出所料的,他就好像被美杜莎定住了身子,泥塑木雕地愣在门口。我理解他的诧异,因为我也见过这美杜莎。

    在这座城市里,有一条分界线布鲁斯街,布鲁斯街的东面,是白人,布鲁斯街以西,是黑人。这东西黑白的分,是一种悲哀,因为布鲁斯街在分隔它们的同时,也泾渭分明地隔开了光明与黑暗,希望与沉沦。我居住的公寓楼布鲁斯街3号,就在这条分界线上。

    这是一幢六十年代修筑的老楼,亮白的新漆掩盖了他的残败,只有墙根转角处露出的几块红砖透显着他的沧桑。入住这里不需要签同,房租更是惊人的便宜,便宜到你不能向业提任何的要求,而没有要求的后果,自然是肮脏与混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完全被中国人占据,或者说,经过自然的汰选,只有中国人才适应了这里的恶劣环境?我如此描述的时候,心中是隐隐作痛的,然而,这却似乎是无法避的事实。每当夜色降落,公寓楼亮白的外壳就会变成一种灰蒙蒙,蓝苍苍的颜色,应和着街头街尾飘来的布鲁斯,在黑夜里结成一种怪诞而宁静的和谐。灰暗与苍蓝,混乱与罪恶,空虚与绝望,在这里各得其所。这破败而平凡到乏味的旧楼,包裹着几段各异的人生,一声不响地沉默在黑夜里,由你张望,这边,那边,或是更远处,全无不同。如此茫然无边的灰暗与苍蓝,就这般依稀仿佛地暗示着,这里的住客,无一不在走过一程黯淡的旅途。

    我完全能够想象4的内部是什么模样,肮脏的地,斑驳的墙壁,邋遢的厨房,破烂的窗帘,残缺的灯泡和难闻的气味……简直尚不如中国最次等的宿舍楼。揭开它面纱的那一霎,你会有一种从空中坠落的感觉梦中的美利坚,竟然就是这副尊荣?

    这个年轻人倒比我想象的要冷静,在乍然一惊之后,平静地把行李搬进了房间,没出一句怨言。

    “怎么样?还满意吧?”5的老董甩着车钥匙慢条斯理地踱了过来,不消说,他一定是这间公寓的介绍人。

    “还行吧,谢谢您了。”年轻人说。

    “别客气,我就住在你对面,你要有什么事,晚上敲我的门。”老董一面说着,一面到自己的住所,客气地关上了门。

    老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说不清楚,他年纪快五十了,在本城大学附属的研究所里有一份正当的职业,但成天又吊儿郎当的,没有个正形。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蛮热情的,也肯帮忙,但时候久了,又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个人并不可靠……这个概念大概是从唐叔那里来的,因为每当说起老董,他就会大摇其头,叮嘱我们说,这个人不地道,别来往……究竟是怎样的不地道?唐叔却一直不肯说。我又从隔邻八卦的妞儿娘们那里听到点风声,大概是老董正打着某邪功的名义申请政治避难的绿卡。唐叔说的是这个吗?我觉得不像。

    说起某邪功,里面住着一个叫方灵的女孩,二十七八岁,模样长得挺端正,让人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是某邪功忠实的拥护者,开口十句话,总有一两句是在表达对执政党的不满。这个人群,未出国以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在美国的这几年,反而时不时地遭遇一两个。他们给我的印象,大都乐于助人,但又都喋喋不休地宣传他们那一套。有一位兄台,在我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帮了我很多忙,可每次上了他的车,他总是播放那些某邪功的录音带,来来去去,好似紧箍咒,让我头疼不已。尽管如此,每当我想起这位兄台时,心中所存的,还是只有感激。这位兄台跟方灵是亲密的战友,即算后来去了别的城市,也仍然与方灵保持着书信来往。还有一件巧的事,就是26里面住着另一个名叫方玲的女孩,二人的名字只有字形上的差异,在美国这地方,就都成了ling fang。糊涂的邮递员常常误投两人的信件,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过失,但无形之中,也给了两人互相窥探对方秘密的机会。年轻人屋里的灯很快就灭了,这让我颇有些惊奇。想起当年,我是一直开着灯,来来,里里外外地把这屋子看了千遍,才终于相信自己的眼睛,接受现实。这个年轻人,若不是淡泊恬静,随遇而安,就是软弱怯懦,根本没有看清楚周围的勇气。

    我在厨房里抽烟,烟雾在叶窗上跳舞,沿着叶片,越跳越高,然后悄悄地谢了幕,只留下凌乱而昏弱的灯光,在叶片间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位舞者。

    我并没有开灯,就如往常一样,光是从外面透进来的,不同的是,今天的灯光还带来了轮轴滚地的骨碌声。

    我透过叶窗的缝隙向外张望,直觉告诉我,又有新人搬进这幢楼房了。

    果然,几秒钟之后,一个高瘦的青年出现在我的眼底,二十四五岁,上身穿着长袖的衬衣,下身穿着西裤和皮鞋,这身打扮在本地可不常见,显然的,他是初到本城,多半,还是初到美利坚。

    青年人左手拖着一个绿色的大行李箱,右手提了个黑色的,停在 4 号的门口,犹豫着,没有开门。他的目光望着对面,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对面 3 的住客是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人,我们叫他唐叔。唐叔其实也就四十几岁,这个“叔”的称呼是从平日里的玩笑来的,虽说也不冤枉,但我们每每叫他时,调侃的成份倒占了七分。

    每天这时候,唐叔就会烟瘾发作,蹲在门口,一面咂吧着烟嘴儿,一面眯缝着眼睛打量周围。他那副爱理不理的表情,实在让人拿不定意要不要跟他寒暄一声。我刚来的时候,经历过这样的尴尬。眼前这个年轻人,显然也是遇上了同样的窘况。

    年轻人终于是没说话,他拿钥匙开了门,在他开灯的瞬间,我忽然有一种类似幸灾乐祸的好奇,想要跳到他面前,看看他究竟是什么表情……不出所料的,他就好像被美杜莎定住了身子,泥塑木雕地愣在门口。我理解他的诧异,因为我也见过这美杜莎。

    在这座城市里,有一条分界线布鲁斯街,布鲁斯街的东面,是白人,布鲁斯街以西,是黑人。这东西黑白的分,是一种悲哀,因为布鲁斯街在分隔它们的同时,也泾渭分明地隔开了光明与希望,黑暗与沉沦。我居住的公寓楼布鲁斯街 3 号,就在这条分界线上。

    这是一幢六十年代修筑的老楼,亮白的新漆掩盖了他的残败,只有墙根转角处露出的几块红砖透显着他的沧桑。入住这里不需要签同,房租更是惊人的便宜,便宜到你不能向业提任何的要求,而没有要求的后果,自然是肮脏与混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完全被中国人占据,或者说,经过自然的汰选,只有中国人才适应了这里的恶劣环境?我如此描述的时候,心中是隐隐作痛的,然而,这却似乎是无法避的事实。每当夜色降落,公寓楼亮白的外壳就会变成一种灰蒙蒙,蓝苍苍的颜色,应和着街头街尾飘来的布鲁斯,在黑夜里结成一种怪诞而宁静的和谐。灰暗与苍蓝,混乱与罪恶,空虚与绝望,在这里各得其所。这破败而平凡到乏味的旧楼,包裹着几段各异的人生,一声不响地沉默在黑夜里,由你张望,这边,那边,或是更远处,全无不同。如此茫然无边的灰暗与苍蓝,就这般依稀仿佛地暗示着,这里的住客,无一不在走过一程黯淡的旅途。

    我完全能够想象 4 的内部是什么模样,肮脏的地,斑驳的墙壁,邋遢的厨房,破烂的窗帘,残缺的灯泡和难闻的气味……简直尚不如中国最次等的宿舍楼。揭开它面纱的那一霎,你会有一种从空中坠落的感觉梦中的美利坚,竟然就是这副尊荣?

    这个年轻人倒比我想象的要冷静,在乍然一惊之后,平静地把行李搬进了房间,没出一句怨言。

    “怎么样?还满意吧?” 5 的老董甩着车钥匙慢条斯理地踱了过来,不消说,他一定是这间公寓的介绍人。

    “还行吧,谢谢您了。”年轻人说。

    “别客气,我就住在你对面,你要有什么事,晚上敲我的门。”老董一面说着,一面到自己的住所,客气地关上了门。

    老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说不清楚,他年纪快五十了,在本城大学附属的研究所里有一份正当的职业,但成天又吊儿郎当的,没有个正形。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蛮热情的,也肯帮忙,但时候久了,又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个人并不可靠……这个概念大概是从唐叔那里来的,因为每当说起老董,他就会大摇其头,叮嘱我们说,这个人不地道,别来往……究竟是怎样的不地道?唐叔却一直不肯说。我又从隔邻八卦的妞儿娘们那里听到点风声,大概是老董正打着某邪功的名义申请政治避难的绿卡。唐叔说的是这个吗?我觉得不像。

    说起某邪功,里面住着一个叫方灵的女孩,二十七八岁,模样长得挺端正,让人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是某邪功忠实的拥护者,开口十句话,总有一两句是在表达对执政党的不满。这个人群,未出国以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在美国的这几年,反而时不时地遭遇一两个。他们给我的印象,大都乐于助人,但又都喋喋不休地宣传他们那一套。有一位兄台,在我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帮了我很多忙,可每次上了他的车,他总是播放那些某邪功的录音带,来来去去,好似紧箍咒,让我头疼不已。尽管如此,每当我想起这位兄台时,心中所存的,还是只有感激。这位兄台跟方灵是亲密的战友,即算后来去了别的城市,也仍然与方灵保持着书信来往。还有一件巧的事,就是 26 里面住着另一个名叫方玲的女孩,二人的名字只有字形上的差异,在美国这地方,就都成了 ling fang 。糊涂的邮递员常常误投两人的信件,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过失,但无形之中,也给了两人互相窥探对方秘密的机会。



日落布鲁斯(二)
    年轻人屋里的灯很快就灭了,这让我颇有些惊奇。想起当年,我是一直开着灯,来来,里里外外地把这屋子看了千遍,才终于相信自己的眼睛,接受现实。这个年轻人,若不是淡泊恬静,随遇而安,就是软弱怯懦,根本没有看清楚周围的勇气。

    第二天早上,我与他在一楼的走道里照了面,他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我也稍作停留,跟他寒暄了几句。他叫徐林,是新来的博士生,将会在老董工作的研究所里担任助研的职务。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背景,他本身也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人,除了样貌清秀一点,并没有给我留下特别的印象。

    这天的工作还是一样的乏味无聊,我推开键盘,疲惫地伸懒腰的时候,时钟也一分不差地指着五点半。生活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能把你训练得像机械一样精准。隔壁的比拉来约我去健身加游泳,我答应了。这家伙是我的哥们,土耳其人,他跟我交朋友的理由很简单我们是同一个星座。他因此认为我们都拥有强大的爆发力,厚实的肩背和绝佳的胃口。好吧,如果交朋友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还是挺不错的,因为它至少代表着友谊的纯真。

    我到布鲁斯街时,天早已黑尽了,街头街尾的蓝调在我熄灭了车灯以后悄然蔓延四周。我左右眺望,不见有人,于是下了车,快步向公寓走去。在4的门口,我撞到一个年轻人,但却不是徐林,他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大概五呎十一吋高,身体结实,面容冷峻,一双冰湛的眸子在黯淡的灯影里闪着熠熠的光芒。

    我不禁有些讶异,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他向着我微微地点了点头,看来并无恶意。

    “你你是”我迟疑着问。

    “我叫康宏,今天刚搬到4,你好。”他简短地说。

    原来是徐林的室友,我暗里松了一口气。在这不太平的地方骤然遇见一个陌生人,总让人有些惴惴不安。

    “你好。”我说,“我叫孟阳,住在你们楼上25,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谢谢你,我们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有空下来坐。”他说着,又是微微地一点头,退进屋中,掩上了门。

    他似乎并不愿意跟我深谈,这在陌生人之间倒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只是,我却莫名其妙地有种感觉他是一个拒绝旁人走近的人。

    其实这也没什么,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

    我又在厨房里抽烟,烟雾在叶窗的叶片上跳舞,那凌乱的舞步,显然找不到自己的归宿,就如同我们无聊赖的人生。

    翻开中文报纸,股票又跌了,楼价又涨了,中国的经济腾飞了。猪肉十八块钱一斤了,地沟油,纸包子,人造鸡蛋曝光了,激素奶粉出事了,煤矿塌了,化工厂爆了,**又在打假了还是换到娱乐吧女明星走光了,嫩模拍写真了,港姐露了半球了,男明星夜闯香闺了,拉皮了,削骨了,隆胸抽脂了这世界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了?偌大的天与地,就只剩下一个丑陋的“假”字。也许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假面舞会,大家跟着音乐,表演自己的舞步,你骗骗我,我骗骗你,最好的结局,无非是到死的时候也没能发现别人的伪装,而别人也没能揭穿自己的骗局。生存竟是这样一场荒诞离奇的幻象,如果死亡也是神的障眼法,那也许会好得多,可是,倘若连神也是虚假的,那又会怎么样

    这么复杂的问题,我已经不会答,还是让我先抽完这支烟吧。



日落布鲁斯(三)
    我掐灭烟头的时候,楼梯上响起了轻摇慢荡的脚步声,不用看,只听这声响,你就能感觉到一个风骚入骨的女人。

    她站在楼梯上,透过叶窗的空隙,向我抛来一个**的媚眼,然后笑嘻嘻地进了26的门。她叫陈嫣,二十五岁,在国内曾是某电视台的持人,如今做了州立大学里大众传媒系的学生。站在镜头前面讨生活的人,样貌自然是不会差的,实际上,她眼尾的勾挑,嘴角的逗弄,身姿的起伏,都曾让我心旌摇荡。我以为,用天生尤物这几个字来形容她也不算是过分的,她不但风骚入了骨,柔媚入了骨,还聪明地懂得如何操控男人的心,这样的女人,若不进娱乐圈发展,我倒觉得是浪费了。

    我把门锁打开了,在这罪恶横生的地方,这是一件极冒险的事,然而,每件事总有值得为之冒险的理由。

    十几分钟后,有人潜入了我的住所,我听见响动,但仍旧趴在床上,懒得起身。来人敏捷地潜到我身边,掐住了我的喉咙,在我耳边小声地说:“要钱还是要命?”

    “我要你行不行?”我一面应着,一面撑起身体,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了身下。

    “不行,你这个坏蛋……”陈嫣娇嗔地掐了我一下,用两手在胸前推挡。

    我可不想让这些花样浪费了我的时间,于是直接俯下身去,咬住了她的嘴唇……

    我跟陈嫣的关系,开始于几个月前。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在家里闲坐得无聊,于是到了楼下,想找唐叔聊聊天。在天井里,我忽然听见头顶的楼梯上传来“哐哐”的声响,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陈嫣正款款地走下来,我的目光穿过金属台阶间的空隙,正落在她莹白浑圆的臀部和黑色丝质的底裤上面。我颇有些尴尬,但在我挪开目光之前,她已经清楚地看见了我。我心中忐忑,她却像没事发生,没有恼怒,也并不羞怯,仍旧是轻摇慢荡地下了楼,在离去之前,尚且嘴角含笑,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

    此后,我们又在天井里偶遇,她竟然动地与我寒暄,我也热情地应,并表演了许多日常累积起来的小幽默,她笑得前仰后,如今想起来,还真是一次很愉快的经历。闲聊后的第四天,我买了瓶红酒家,预备在泡浴缸的时候,放一段音乐,小酌一番。在开门之前,正赶上陈嫣花枝招展地从家里出来。

    “咦?你爱喝红酒吗?”陈嫣望着我手上的酒瓶,挑起眉毛,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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