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天音道:“所以你到我万神宫夺取轩辕玄书,目的便是覆灭人间?”
北都鬼王道:“那也未必,本王要一统阴阳,将阴司引入阳间,两界并,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
郦天音道:“你所谓的一统阴阳,便只剩下阴,哪里还来的阳?你说得不错,世人孱弱渺小,神灵也罢,幽灵也好,都比世人强大得多,可是你莫忘了,这十丈红尘便是灵体轮修炼之处,虽然历经诸般欲界之苦,但生生世世中,灵魂洗练,都有所得,只消持身守正,累世修行,终有一日得成正果。若如你所言,将阴界引入阳间,势必要蔽日封天,绝明去正,那便只余阴邪冥力,虽然强在一时,但修炼轮之途已绝,灵之修行再难有尺寸之进,所谓孤阴不长,独阳难生,你若稍稍将目光放得长远些,便该知道,此乃自取灭亡之道啊。”
北都鬼王重哼一声,道:“妇人之见,鼠目寸光,本王创世之后,历代阴灵齐现人间,整兵束甲,何止雄师万?本王得一时之强便可荡平神魔,一统三界。届时本王再划地分封,何者为阴,何者为阳,还不是在本王一念之间。”
郦天音摇头道:“阴阳之质乃万物之本,生来已定,由你如何割地化界,又岂能改得阴阳物性?由头到尾造一场劫难,却只是周而复始,徒劳无功罢了。”
北都鬼王闻言将袍袖一拂,道:“阴阳质变,要诀便在轩辕玄书之中,否则本王何须造访你万神宫?本王雄心早定,可惜被张妍,莫欣所误,白白耽搁了数年,着实可恼。今番我侥幸脱困,实属天意,本王不会再浪费时日,定要在数年之间完成这般宏图伟业。你若懂得审时度势,便将轩辕玄书交给我,本王承诺你一个全新世界,届时妖鬼神魔皆是本王的臣民,而你就是一人之下,万物之上。”
郦天音见他说得兴奋激昂,双目中隐现红光,知道他执念深种,无法以理相明,只得叹息一声,道:“既然你一意孤行,那便怨不得本座步步相逼,裴延基,你要一统三界,便来与我决个生死吧。”
北都鬼王闻言冷笑道:“本王身上有伤,你们又人多势众,本王岂会逞一时意气,危害有用之身?今日就此别过,来日我再到你万神宫领教。”说罢将身一抖,化作一道黑气,便要夺路遁去。
云海和郦天音早有准备,岂容他走脱?云海仗剑护住地上的乐辰,郦天音则身化清光幻影,将山洞的出路完全封住。
鬼王走投无路,只得将牙一咬,挥拳向郦天音顶门砸落。郦天音闪身避过,手中长剑出鞘,腾挪纵横处,剑光掣电织,处处不离鬼王要害。
郦天音与云海师出同门,使的都是飓雪神剑,但这套剑法在郦天音手底使来却不似云海那般强势迅猛,排山倒海,而只好似清风冷雾,轻描淡写,乍一看全无威力,接上手却觉得如同彤云密布,八面来风,无论哪一方也避她不得。
鬼王越战越是心惊力怯,心中暗道:“罢了,想不到我北都鬼王一世之雄,竟然注定要死在女人手上。”
北都鬼王正自颓然,忽见洞口人影一闪,竟然来了个秀眉大眼的少女,北都鬼王见状心念如电,一掠抢至少女身边,抬手扼住了她的喉头。
这糊里糊涂闯进来的正是沈宝儿。上次鬼王大闹万神宫之后,万神宫子探得鬼王落脚之处,聂惊鸿请命追击,郦天音思量之下,决定让聂惊鸿留守万神宫,自己与云海及宝儿前往紫盖峰诛除此獠。云海脚程快,抢在头里打前哨,他上得紫盖峰,一念神诀,着了鬼王所在,隐身前来,正赶上鬼王折磨乐辰,于是暗施突袭,救了乐辰性命。郦天音因为带着宝儿,走得慢些,二人到达峰顶时,云海已与鬼王动上了手,郦天音恐云海有失,嘱咐宝儿在洞外相候,自己入洞来作接应。宝儿在洞外等候良久,不见二人出来,亦不闻有人声打斗,只恐二人遭遇不测,于是入洞来探究竟,不料正被北都鬼王赶上,白白做了他的人质。
幻海幽情 第六章 紫盖峰顶(十二)
郦天音和云海见宝儿受制,都是大吃一惊,云海怒道:“老妖怪,你快放开她,你技不如人又贪生怕死,竟然掳劫一个全无抗力的女子为质,算什么英雄好汉?此事传扬出去,便是你幽冥鬼界的鬼子鬼孙也瞧你不起,若再奉你为王,便是他们的耻辱。”
北都鬼王闻言面上一阵青绿,喝到:“废话少说,你二人即刻让路,尚且不得追击,否则本王便吸干了这丫头的精气元神,到时候你们可别怨本王心狠手辣。”
郦天音瞥了鬼王一眼,冷冷地道:“北都鬼王,你拿了我万神宫的人,想我不去追击,简直是痴人说梦,我若放得你走,你还我的必是一具尸骨。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是即刻杀了这丫头,再与本宫决一死战。二是放了她,本宫应承让你离开,容你疗伤,十五日内不再追击。”
鬼王听了这话,目光闪烁不停,嘿嘿一笑,道:“你倒是好算计,我放了这丫头,你们便一拥而上,好倚多为胜,是也不是?”
云海怒道:“老妖怪,我师姐是堂堂万神宫之,金口玉牙,言出如山,你当是你这等宵小之辈,任何卑鄙无耻的事都能做么?我云海对天发誓,你若伤害宝儿,我便是赔上性命也断不容你走脱。”
北都鬼王见二人强硬,眼珠一转,冷笑道:“好,万神宫之地位尊崇,想来不至于信口雌黄,我便将这丫头还你。”说罢猛然将宝儿掷向一侧岩壁,自己身化黑烟,向洞口蹿去。
郦天音和云海见宝儿去势猛恶,若撞得实了,必定粉身碎骨,骇然之下,齐齐掠身来救,二人托住沈宝儿,退身卸落鬼王劲力,脚步停歇时,宝儿发髻距石壁已不过寸许之遥。二人见状皆暗吸了一口凉气,云海怒道:“这老妖怪忒也阴险狠毒,师姐,咱们追出去,打他个魂飞魄散。”
郦天音摇头道:“算了,一来咱们终归是许下了承诺。虽然他卑鄙无耻,我万神宫却不能如他一般背信弃义。二来他已到了洞外,外面天宽地阔,单凭你我二人,再难困得住他。”
云海情知师姐所言非虚,恼恨之下,重重一拳击向洞壁,直打得雷鸣山响,碎石激飞。
沈宝儿此时已缓过气来,垂首啜泣道:“都是宝儿不好,耽误了你们的大事,这番让北都鬼王跑了,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受害了。”
郦天音道:“宝儿莫要胡思乱想,这不关你事,那魔头阴险诡诈,尚且气数未尽,这番遁去,亦是天命使然,人间劫数未满之故。”
宝儿哭道:“可是可是我”尚在嗫嚅之间,乐辰勉力插话道:“云兄,郦宫,这北都鬼王还有一个同谋,名唤郑仇,原是这紫盖峰上的贼头,他擒了关士韵和唐宛儿二人,往那边去了。”
众人沿着乐辰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迷雾已散,一条狭窄通道伸入漆黑之中,不知引往何处。云海见状向郦天音道:“师姐,你帮我照顾宝儿和这位乐辰兄,我去救那二位姑娘。”
郦天音道:“且慢,你单人匹马,不晓地形,只恐有失。”
云海道:“无妨,我自会谨慎小心,谅他一个山贼,能奈我何?”说着仗剑护身,径直向那狭道中去了。
再说郑仇迷晕了关,唐二女,将乐辰让给北都鬼王,自己一手一个,挟着二女往狭道中退去。他行出数十丈,估摸着已脱了鬼王耳目,于是将二女放下,探手在关士韵怀中一阵摸,取出一本书册,其上正写着“斗神诀上卷”五字。郑仇见状大喜,一面头观望,一面迅速将书册藏入怀中。其实郑仇上次擒得唐宛儿,已趁她昏迷时过她全身,一无所获,所以才放她去,行的原是个欲擒故纵之计,今番三人再来,终于叫他窥着机会,成功夺取了斗神诀。
郑仇既已得了斗门秘籍,心中暗道:“这两个丫头该当如何处置?我这条计策铤而走险,破绽甚多,只消她们在北都鬼王面前露出只言片语,我立时便有杀身之祸,不如一剑一个都杀了,免除后患。”郑仇想到此处,拔出靴中利刃,便要向唐宛儿颈间斩落。这原是电光火石一瞬间的事,可郑仇望着唐宛儿昏厥中兀自蹙眉娇嗔的模样,不知怎地竟下不去手,只忖道:“郑仇啊郑仇,你千万可别心软,此时你不杀她们,便是自死路,这般辛苦取得了斗神诀,你也没命看了不行,我郑仇虽然是个山贼,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趁人之危,屠杀两个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弱女子,岂不是连禽兽也不如?还说什么英雄气概?可是可是我若不杀她们,怎能过得了北都鬼王那一关”
郑仇心中矛盾交战,一把短刀举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举起,正迟疑之间,忽闻一人朗声说道:“北都鬼王,万神宫郦天音有礼。”郑仇闻言心中一动,忖道:“万神宫的人来了,北都鬼王在万神宫里受了伤,可见万神宫的人不是好惹的,如今既然找上门来,自是有恃无恐,北都鬼王这番多半要落荒而逃。既然如此,我何不将这两个小妮子留在此处,由得万神宫的人救了去,北都鬼王那里便不需我交待了还是不行,此举太过行险,万一北都鬼王战胜了这什么郦天音,那,那”郑仇踌躇了一阵,心烦意乱,猛一跺脚,暗道:“罢了,处事为人岂能如此拖泥带水,贪生怕死已然不是大丈夫所为,何况要靠杀戮两个弱女子来延命?我便将两个丫头留在这里,成败祸福便由天去定吧。”
郑仇打定了意,收起短刀,拔腿就走,只走得一二步,又忖道:“这洞中个个都是高人,强我千倍万倍,他们若随后赶来,我如何能走得脱?我虽不杀这两丫头,总要为自己打算打算。”郑仇想到这里,又转身来,将唐宛儿负在肩上,这才大步向前,在石壁边打开一道暗门,闪身没入氤氲黑暗之中。
幻海幽情 第七章 魑魅谷中(一)
这边云海一路来,郑仇已然消失无踪,地上只躺着兀自昏迷未醒的关士韵。云海四处查看了一番,未见端倪,只得负起关士韵,返身出了狭道。
琴默和宝儿见他安然无恙,都暗里松了一口气。乐辰也正满心焦急,盼他来,见他只负了关士韵一人,急道:“可着那贼子了么?唐姑娘呢?”
云海摇头道:“并未见着那贼头,这狭道中除了关姑娘倒卧在地,并无旁人,想来是另有机关暗道,那贼子已然遁去了。”
乐辰闻言恨声道:“好个狡猾诡诈的狗贼唐姑娘下落不明,只怕云兄,请你一定要想法子救她。”
云海道:“你放心,唐姑娘也算是我的故交,我不会坐视不理。”
乐辰身受重伤,支撑至此全凭胸中一股不屈意志,如今得了强援,心中暂得宽解,精神一懈,登时不支晕去。
云海见状忙用“五方归灵咒”为他疗伤,无奈玄阴煞气太过狠恶,不但伤及身体,更伤及心魂,一时之间竟无法令他醒来。云海还要凝神再试,琴默道:“不用白白耗费精神了,鬼王恶气伤了他灵体,没有十天半月,只怕连双目也睁不开来,他身体上的伤已然无碍,灵体恢复便要靠他自己了。”
云海知道琴默所言非虚,只得叹息罢手。三人携了乐辰和关士韵出来,驱散贼众,便在紫盖峰上安置下来,为乐辰疗伤。
当夜云海外出找唐婉儿和郑仇下落,巡遍南北东西,直至次日清晨。那二人的行踪却忽然间渺如黄鹤,再也它不着。
云海无奈,只得返紫盖峰顶。其时红日将起,东面天空一片赤红,千山雪影,幢幢相连,浩浩苍苍之外,孤单一雁摩云飞去。云海见状心中陡然一阵伤感,正自颔首戚戚,忽闻身后一人轻声唤道:“云海,真的是你么?”
云海闻声一震,头望去,来的正是关士韵。她吸入的迷烟虽强,却是无毒,清晨凉风过堂,她顿时悠然醒转,惶惶出得门来,正见着云海居高眺远,心中忽然一悸,神思还未转过时,一声招呼已脱口而出了。
云海淡淡一笑,道:“大小姐,你的身子无碍了么?”
关士韵道:“你早已不是我关家下人了,如何还叫我大小姐?”
云海微微一哂,“已然叫成了习惯,一时半刻改不过来。”
关士韵道:“是你救了我么?北都鬼王呢?宛儿妹妹呢?”
云海道:“北都鬼王被我师姐驱逐,不知逃去了何方,唐姑娘被郑仇劫去,如今也是下落不明。”
关士韵闻言轻“啊”一声,茫然无措了一阵,嗫嚅道:“你你会去救宛儿妹妹么?”
云海道:“我与唐姑娘相识一场,自当尽力而为。”
关士韵听了这话,心中大定,低头沉默了一阵,吞吞吐吐地问:“庄姑娘呢,她她还好吗?”
云海听她提到庄无梦,心中忽地一痛,黯然道:“她她已经去世了。”
关士韵闻言心头剧震,脑中一片茫然,呆立了半晌,木然道:“那那你一定很恨我。”
云海默然良久,轻声道:“没有。”
关士韵道:“你不用骗我,庄姑娘是因我而死,又是死在我爹爹手上,你对她一往情深,怎能不仇恨我关家的人?你你迟早是要去找我爹报仇的,是也不是?”
云海一愕,“原来你还不知道,我与我兄子洋已经去过卧虎山庄,关天雄的魔阵已破,他自己肉身被毁,一缕魂魄被乾坤镜照着,不知流转到何方去了。”
关士韵闻言心头狂震,如中霹雳,连退数步才靠着一棵松树稳住身形,恍惚说道:“这么说来,我爹爹他他已经死了?”
云海摇了摇头,“或许是死了,或许没有,我不知道。”
关士韵呆呆地望着云海,嘴唇翕动,泪落如雨,许久后才缓缓转身,失魂落魄地走出几步,忽地双手掩面,跌跌撞撞地疾奔而去。
云海望着关士韵的背影,心中感交集,失神了半晌,转身欲行时,却见琴默悄立在自己身后,髻上微霜,已不知几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