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宛儿受她豪气所激,重重点了点头,道:“好!就让世人都知道,我唐宛儿是一个胸藏星斗,心系人间的盖世侠女!”说罢与关士韵相视一笑,二女并肩,大步向前走去。
幻海幽情 第二章 神枢幻境(二)
二女的际遇暂且按下,再说乐辰扑入神枢幻境,翻身站起,也是眼前一片迷蒙,随即天开云朗,现出青悠一碧的浩浩乾坤。乐辰惊奇不已,但见着眼处奇花似锦,联袂飘香,比他万国奇葩的花圃尤胜千倍万倍,江南韵致,异域风情,花之丰神摇曳生姿,如神女顾盼,巧笑嫣然,叫人霎那间心醉神驰,顿忘所以。乐辰心神摇荡了一阵,猛然惊醒,忖道:“不好,北都鬼王还在左近,我怎地却无端端地迷醉如此?还是找二位姑娘和离开此地要紧。”他心中如是想,抬头望时,却是花海荡漾四方,浑然分不出东西南北。乐辰不得路径,唤了数声二女名字,亦不闻有人应声,正手足无措间,忽又见那万花丛中有一线郁金香,蜿蜒迂,去向天边,不由暗自忖道:“此花最得我心,左右是无路进退,便由她引我一程吧。”当下奋身而起,径向花丛中行去。
乐辰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抬头看,万里风云舒卷,却不知日头隐于何方,眺远时,千层芳菲翻浪,却掩尽来踪去路,真个无始无终,如梦如幻。乐辰惶然无计,踌躇之间,忽闻悠悠琴声传来,清越缭绕,婉转如诉。乐辰大喜,循着那琴声行去,半里之后,出了花丛,来到一条丁同清冽的小溪边。
溪边荫凉处有一座凉亭,内中一个妙龄女子,明眸皓齿,身着一袭淡紫衣裙,抚琴吟哦,怡然自得。
乐辰见状,整了整衣衫,上前一礼,道:“姑娘,恕在下冒昧,打扰了。”
那女子闻声停了抚琴,抬首展颜一笑,道:“公子言重,此地偏远,平素不见客来,小女子便想有人打扰也是不成,公子闯来,倒是添了不少生趣我瞧公子大汗淋漓,不如先坐下歇息一会儿吧。”
乐辰赧然道:“多谢姑娘。请问姑娘,这里是什么所在?”
那女子笑道:“公子此言差矣,你既然来到此处,便早应该知道了,此地乃神枢幻境。”
乐辰道:“却不知怎样才能离开这神枢幻境,还望姑娘指点。”
那女子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要走?此乃仙家妙境,洞天福地,便是终老一生,也没有什么亏负,何必行色匆匆,去人间的烦恼?”
乐辰闻言打量了四周一眼,叹道:“你说得不错,此地的确美不胜收,若在平时,长居于此,逍遥自在,自然其乐融融,可是现在在下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那女子笑道,“这人世间又哪有什么‘非’而不可的事?即算让你出了这神枢幻境,那万象人间,又何尝不是一个幻境?生老病死,爱恨别离,贫富荣辱,哪一样不是虚幻?及你老迈不支,舍了这副皮囊,神游它方,头再看人间,执念尽是虚空,本来也无一物,偏生幻出种千般,惑了自己,也惑了他人,不如及早醒悟,在这神枢幻境里返璞归真了吧。”
乐辰听了这话,心中惶惑,暗忖道:“人间亦是幻境,这话似也不错,那我等如此执着,却是为了什么?”默然半晌,不得要领,性抛下思量,昂首说道:“姑娘,在下愚鲁,始终放不下一缕执念,请姑娘指点迷津,教我如何出去吧。”
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如何离去,从来没有人能离开神枢幻境。”
乐辰一惊,道:“这是为何?进得来,便该当出得去,其中的难处何在,还请姑娘示下。”
那女子道:“看来公子不知道这神枢幻境的由来,那我便从头道来。神枢幻境来源于神枢幻兽,此物乃上古神兽,初生无定形,与天地同寿,长于东海仙山之巅,吸收日月精华,历三万年而吐气成云,历十万年而能化海市蜃楼,此后需十劫还生,方修成神枢幻兽,及此与三界生灵心意相通,着你气息,便幻化你心中所念,你若爱江山,便得见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你若爱佳人,便投身温香软玉,红粉三千,你眼中所见,定非他人眼中所见,各自缘法各自了。入此境容易,出此境嘛却不需想了。”
乐辰闻言一愕,迟疑道:“在下还是不太明白,为何出不得此境?”
那女子道:“公子身具大智慧,如何却执迷了?方才我说过了,神枢幻兽着你气息,便幻化你心中所念,你若想离开,它便化你一个‘离开’,你眼中所见的离开,未必是真离开,人之断事,全凭一心,它却偏生在你心上幻化,你人在境中,心在幻中,又怎能分得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是故,此境中无念则真,生念必假,然则若已无念于心,又何须离去?若动念离去,幻由心生,真如幻,幻即真,试问你又怎么离得去?”
乐辰听罢心中一片茫然,忖道:“如此说来,这一生是无法离开神枢幻境了,我也罢了,可是父母年迈,无人侍奉,却教我怎生放心得下?”他念及此处,心中酸楚戚然,正默默无语,忽又听那女子笑道:“公子不必忧烦,我是与你说笑的,出此神枢幻境亦不难,只消沿着这溪水前行,半日后便可归尘世了。”
乐辰闻言大喜,道:“真的么?多谢姑娘指点。”
那女子一笑,道:“公子不必客气,你我幻境相遇,亦是有缘,原本客自远来,应该备酌邀饮,但我瞧公子患得患失,去心如箭,定是心中有万般牵挂,我也不敢留你,就此别过了。”说罢起身收拾琴具,便要离去。
乐辰忙道:“姑娘且慢,在下有两位伙伴先我一步进入这幻境中,不知道姑娘可有见到她们么?”
那女子道:“此境由心而生,人人皆不相同,各有一个天地,各有一程前途,公子要人,只怕是渺渺茫茫了。”说罢欠身一礼,径自去了。
乐辰沉吟了一阵,头沿着溪水向下游走去,如此行了半日,前方景物渐渐平淡无奇,待转过了一处山坳,已可见樵夫牧童,三两炊烟。乐辰喜不自胜,上前向一名樵夫探问路径,原来却是已到了轸宿峰的山腰。乐辰首来路,烟横雾锁,早已不可分辨,心中暗道:“这神枢幻境只怕是不去了,却要怎生想个办法把关,唐二女救出来?唉只盼她们如我一般,遇着好人,指引了出路才好。”
乐辰一面思,一面前行,走出不远,忽然迎面来了一辆花车,上面四个烫金大字,“万国奇葩”,正是自家的采办车辆。乐辰又惊又喜,慌忙抢上前去,问道:“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赶车的是乐家家仆小四,见了乐辰,连忙行礼,道:“少爷话,老爷和母听闻此地有‘依兰幽影’花开放,特来采办。”
乐辰喜道:“怎么爹爹和娘亲也来了么?”话音未落,乐老爷已掀开车帘,探出头来,道:“晨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乐辰此时见了父亲,心中眼中俱是一热,正待上前拜见问安,空中却忽然传来一阵桀桀狂笑,声音阴冷嚣狂,正是北都鬼王。
幻海幽情 第二章 神枢幻境(三)
乐辰大惊失色,急道:“爹,您们快走,快走。”说罢不由分说,夺过小四手中的鞭子,在马臀上狠抽了一记。
马儿吃痛,纵声长嘶,人立而起,然而尚未来得及奋蹄疾奔,半空中一道黑气闪过,二匹马儿顿时身首异处,炸开漫天血雨。乐辰见状,跳下地来,急拔长剑,可惜剑未出鞘,眼前已是一花,北都鬼王欺近身来,一把抓住了他的天灵盖,将他提在空中。
乐辰自知无幸,大叫道:“北都鬼王,你要杀便杀我,旁的人都不相干。”
北都鬼王闻言仰首狂笑道:“我北都鬼王杀人,还要问相不相干么?”说罢凌空摄住车辕,将身形一展,向一处深谷电射而去。
乐辰见状心急如焚,怎奈被北都鬼王制住,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都鬼王驰到深谷边,挥手将马车抛入谷中。乐辰目眦欲裂,狂吼一声:“不!”紧闭了双目,泪水涔涔而下。
北都鬼王连连冷笑,道:“小子,不必难过,我这就送你下去跟你爹娘团聚。”说罢将长臂一振,将乐辰也向那深谷中拋去。
乐辰心中怒火如炽,恨不能生啖鬼王之肉,为爹娘报仇,而疏忽间,念及爹娘恩情,生生如昨,更是伤心欲绝,泣血吞声,一时气塞胸臆,滞闷欲裂,两眼一黑,登时晕了过去。
乐辰这一晕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及他悠悠醒转,天空中兀自日光明朗,云纵鹰飞,四面芳草茵茵,山花烂漫,浑然不似个恶煞凶神的世界。乐辰缓缓撑起身体,忆起前事,急忙四面观望,找爹娘的踪迹,可惜着眼处只是一片空空旷旷,寂然寥落,全然不见马车的影子。
乐辰翻身站起,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点伤损,心中虽奇,却也无暇细想,只是放开了双腿在山谷里疾奔,找爹娘的下落。他一口气奔跑了三日,来来,遍了山谷里每一个角落,但爹娘,小四和马车的踪迹却杳如黄鹤,再无可。
乐辰伤痛难当,加上连日奔波,饥渴交加,再也支持不住,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滴滴泪水跌落尘埃,泣道:“北都鬼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他一面哭泣,一面捶打地面,连番震动之下,一物从他怀中滑落出来。乐辰凝眸望去,原来却是幼时父亲送他的一个如意金锁。乐辰睹物思人,更是伤心,又哭了半日才收住悲声。
乐辰握着金锁,心中一片茫然,忖道:“父亲当年送我这个金锁,说是内中藏了我初生之时,全家人对我的期望,他们对我寄望殷殷,我却无一用,竟眼睁睁地瞧着他们”乐辰想到此处,又潸然泪下,片刻后念头忽然一转,咬牙忖道:“无论他们希望我做个什么样的人,定然都不是这般哭哭啼啼,软弱无能,我堂堂七尺男儿,流血不流泪,自今日起,穷尽毕生之力,定要猎杀北都鬼王,为父母报这血海深仇。”乐辰想到此处,运力将金锁捏开,锁内果然有一张短笺,待展开一看,其上却是一片空白,并无一字。
乐辰愕然不解,忖道:“这是为何?难道说,家人竟对我没有半分期望么?不对,若是那样,便连这空白的笺条也不必放了,更不必跟我说这一段掌故,这空白的短笺,到底是什么含义?”
乐辰思量了一阵,不得要领,茫然望天,但见山鹰翔,白云离,恍惚间尘世悠悠而远,只剩一片空荡荡,无尽苍穹。乐辰呆立了片刻,叹息一声,正待将短笺放金锁,忽而脑中电光闪过,心头狂跳,一时喃喃自语,一时又悲喜交集,浑身颤抖,无法自持。
片刻过后,乐辰躺在草地上,缓缓闭了双眼,沉沉睡去。及他再睁开眼来,眼前已换了一般景象,溪水潺潺,鸟鸣啾啾,凉亭里芳影摇曳,琴声清悠,却是到了与那紫杉少女相遇的所在。
乐辰翻身坐起,那少女也在旁侧,见状停了抚琴,笑道:“想不到公子竟然会到此处,数日不见,可都安好么?”
乐辰一声叹息,道:“时光掣电,佛心慧眼,千年亦如一霎,数日际遇,不过是一念之动罢了。”
那女子道:“听公子的言语,似乎颇多感慨,莫不是这几日里得悟了禅机?对了,我倒忘了问公子,你既然已离开了神枢幻境,为何又要来?难道是尘缘已了,着意在此清修?”
乐辰闻言又是一声轻叹,道:“姑娘,我既已来,你又何必作弄我?乐辰几曾出过这神枢幻境?连日所见所想,皆是幻像,心魔自扰,愈陷愈深。乐辰自度以己之力,无法出得这神枢幻境,所以特来向姑娘讨教。”
那女子笑道:“公子此言差矣,我一个无所事事的小女子,哪有能力解开公子心中所惑?公子若是自认身在幻境,那小女子也只是这幻境中的虚影罢了,我本源自你心,你心亦不解,我这着了行迹的幻像如何解得?这简单的道理,以公子的聪明,莫非还领会不得么?”
乐辰不答,转而说道:“与姑娘相识一场,却还未曾通得姓名,在下乐辰,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道:“小女子贱名还苏,有辱公子清听了。”
乐辰道:“还苏姑娘,如果乐辰猜得不错,你便是这幻境的人。”
还苏闻言目光一闪,笑道:“公子何出此言?幻境中处处非真,皆出乐公子心上,若这幻境有,那也是乐公子自己,与还苏何干?更何况,幻境之幻,皆出自还苏戏言,公子怎知道,你身处的不是风雨人间?”
乐辰道:“依姑娘所言,神枢幻境,由心而发,凡我心上有的,幻境中一定有,我心中无的,这幻境中却未必有了。我入此神枢幻境,乃因躲避北都鬼王所致,恐惧植于心,难以释去,而我最为珍重的,莫过于父母家人,此二者萦绕我心,幻像由是而生。北都鬼王杀我家人,乃是我最惧怕的结局,然而正因为我惧之甚矣,其在我心上的印痕便最深。在这幻境中,此事便偏偏要发生。”
还苏道:“乐公子的遭遇,还苏深表同情,但是恕还苏冒昧问一句,公子怎么知道这些不是真实?公子以其为幻像,或许只是无法承受悲伤,一条自宽的路径罢了。”
乐辰道:“姑娘说得不错,这真真幻幻,委实难以辨明。乐辰身处巨变,心神大乱,原本更加无力分辨真伪。但是机缘巧之下,于此物上却显出一线契机,令乐辰可以于迷幻之中,求取本真。”乐辰说着,将怀中的金锁递到了还苏面前。
幻海幽情 第二章 神枢幻境(四)
还苏细看了那金锁一遍,道:“此物有何出奇?”
乐辰道:“此物是在下幼时,家父赠予在下的,内中藏了全家人对我的期望。可是当我伤痛难平,缅怀双亲,打开金锁之时,其中的短笺上却是空无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