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龙听她竟然答应,不由一愕,转眼望去,却见胡非菲神色不动,一双眼中透出镇静自信,竟颇有些似曾相识。
那地痞闻言也大出意外,道:“姑娘,赌场里面可是没有戏言的,这赢了输了来不得半点马虎,真要输了,便是亲娘也得赔出去。”
胡非菲闻言冷哼一声,道:“废话少说,我一个女子尚且不惧,怎么反倒是你怯了场,既然是没胆色的,嘴里讨什么便宜?无胆匪类。”
地痞吃了她这一顿抢白,面子上老大的挂不住,涨红了脸道:“老子耿十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胆,原本是好心提醒你一句,既然你不领情,好,今晚便赢了你去暖被窝。”
地痞说罢拿了骰盅起来,道:“丫头,你押大押小?”
胡非菲道:“方才你说我作价四两,我便将这四两押个三个一点的豹子,若是你输了,便该赔我倍,是也不是?”
地痞闻言心中一紧,额上透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不自觉地抹了一把额头,道:“不错,若是当真被你押中了,我便该赔你四万两。”
胡非菲道:“好,便是这么说了,你摇骰子吧。”
地痞见她模样笃定,不禁心中暗暗打鼓,忖道:“瞧这丫头的模样似乎是胸有成竹,难道竟是个中高手?我耿十三闯荡江湖二十年,可不能终日打雁,到头来却被雁啄瞎了眼睛。”他想到此处,再偷眼打量胡非菲,心中又道:“瞧这丫头的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便是打娘胎里便开始玩骰子又能强到哪里去?多半是不知天高地厚,信口开河她这样貌风姿着实撩人,弄了家去,今晚可就是神仙日子我这手法练了几十年,万无一失,原本是赢定了,何必诸多顾虑?”
耿十三想到此处,嘿嘿一笑,道:“小丫头有这豪气着实难道,好,耿十三便陪你玩这一把。”说着晃动骰盅,将三粒骰子摇得噼啪作响,末了重重往桌上一扣,叫道:“买定了离手。”
胡非菲微微一笑,不动声色,耿十三急不可耐地将骰盅掀开,众人举目望去,只见两个骰子已经落定,都是个红艳艳的一点,那第三粒骰子却还在滴溜溜的转个不停。
耿十三见状可傻了眼了,心中暗道:“我明明要的是个四五六,大,怎么出来全是一点,我的娘,这下只能祈祷那最后的一粒骰子莫要转出个一点来,要不我倾家荡产也赔不出来。”
众人圆睁了双眼瞪着那骰子,那骰子却一直转动着不肯停下。众人隐隐觉出些异样,一个个面面相觑,满面狐疑。胡非菲暗中用了两次法力,那骰子也仍不落定,她愕然之下,猛然想起牧龙来,侧目望去,只见他正摸着鼻子,似笑非笑地盯着那粒骰子。
胡非菲顿时醒悟,向牧龙传音说道:“你这贼小子,为何不让我的骰子停下来?”
牧龙道:“若是停下来不是一点,你会怎么样?”
胡非菲咬牙恨恨地道:“我会杀了你。”
牧龙闻言微微一笑,不再言语。那骰子终于慢慢停下,看来仍然是个红艳艳的一点,耿十三见状,双手抱头,心灰胆寒,正痛不欲生之间,忽见那骰子“突”地一跳,竟然莫名其妙地翻了个身,停在了三点上。
幻海幽情 第十一章 大音希声(四)
众人见状都是错愕不已,尤其那耿十三,目瞪口呆地愣了半晌,才猛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我赢了,老子赢了!”
胡非菲用灵力操控骰子,心中有十足把握,却不料霎那间变生肘腋,结果天翻地覆,一时呆在当场,也不知如何是好。
耿十三狂吼了几声之后,转向胡非菲道:“姑娘,我赢了,我赢了,这便跟我去吧。”说罢便上来拉扯胡非菲的衣袖。
胡非菲急忙躲开,喝道:“你别碰我,要不然我杀了你。”说着转向牧龙,怒道:“死小子,你干嘛害我?”
牧龙见她羞恨交加,一腔怒火即将爆发,嘻嘻一笑,向耿十三道:“且慢且慢,这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岂能容你说带走就带走,我要再跟你赌一局,将他赢来。”
耿十三双目呆呆地望着胡非菲,咽了口口水,道:“不赌了,不赌了,老子这什么都赢到了。”
牧龙道:“赢了就走,哪有这个道理?最起码也要给输家一个翻本的机会。”
耿十三闻言两眼一瞪,道:“老子说不赌就不赌,你要想赢钱的,明日再来,老日陪你赌个三天三夜不睡觉。”说着又上前去拉胡非菲,颤声说道:“美人儿,咱们走吧。”
牧龙见状闪身过来,一把抓住了耿十三的手腕,道:“且慢,你还没有赢。”
耿十三道:“怎么没有赢,你小子瞎了吗?”
牧龙道:“如果是一一二,那自然是你赢了,可是你的骰子还在动呢。”
耿十三闻言一愕,转头望去,只见那骰子突地一跳,又变作了一点。众赌客见状都是一愣,赌场中霎时间鸦雀无声。耿十三揉了揉眼睛,片刻间过神来,向牧龙道:“小子,你使诈。”
牧龙笑道:“这可奇了,场子是你的场子,骰子是你的骰子,我这离那骰子两三丈远,怎么个使诈法?”说话间只见那骰子又翻了个身,变作六点,接着溜溜乱转,二三四五变换不停。牧龙狡黠地一笑,道:“哇,你这骰子我知道了,你这赌台上装有机关,操控点数,各位,这是家骗人的赌场,你们平日里不知道被他骗了多少钱去了。”
众赌客闻言登时大哗,那平日里输得多的登时围了上来,一个个横眉怒目,七嘴八舌,要找耿十三讨个公道。
耿十三又气又急,向牧龙道:“好小子,你这是踢我的场子来了,老子不狠揍你一顿,你当爷爷我是吃素的。”说着捋起衣袖,挥拳来打牧龙。
牧龙道:“不错,我便是存心来踢你场子的,赢你易如反掌,输了我也不给,你待如何?”说罢劈面一拳,将耿十三打翻在地,头向众人叫道:“诸位,这杀才坑蒙拐骗,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大家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了。”
众人闻言呼啦一声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将耿十三摁在地上。牧龙趁机退出圈外,挪到胡非菲身边,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说罢头又喊了句“使劲打啊。”拉着胡非菲出了门口,径直向东飞奔而去。
两人的脚程快逾奔马,顷刻间已奔出数里,牧龙放缓了脚步,头望向胡非菲,正待开言,胡非菲却忽然面上一红,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掌,嗔道:“你这死小子,干嘛要害我?”
牧龙道:“我哪有害你了,我明明是救你。”
胡非菲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摆弄骰子陷害我,我又何须你来救?你说,你为什么害我?”
牧龙闻言不语,默然向前行去。胡非菲紧紧追上,连声问道:“你倒是说话呀,为什么要作弄我?”
牧龙仍然不答,往空中一指,道:“你瞧,群星璀璨,多漂亮啊。”胡非菲闻言抬头望去,果见夜空幽蓝,群星闪耀,如迎面,如绕身,美仑美奂。
其时二人身在一片荷塘边上,塘中莲叶田田,三五朵荷花初展身姿,柔白无暇,静如处子,荡涤心尘。岸边微风轻拂,内中暗藏一缕栀子花香,清新可人,自在温柔。夜凉如水,静穆如画,朦胧微明却不觉月光,若不是芳草涟漪,亦难觅风痕。胡非菲见状,心中一股怨气顿时消散无踪,沐浴在天籁虫鸣之中,陶然了好一阵才又忽然想起前事来,道:“哎哟,你这狡猾如狐狸的家伙,险些就被你岔开了话题,你还没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作弄我呢。”
牧龙闻言垂首望着塘边摇风坠露的野花,喃喃道:“到底为什么?大概是因为,那时候她是输了的吧。”
胡非菲一愣,道:“你在说什么?谁输了?”
牧龙道:“没什么,你就当我存心作弄你好了。”
胡非菲道:“你为何没来由地作弄我?哼,古里古怪,当真是带着三分邪性。”
牧龙道:“不错,我便是依着这邪性,你奈我何?”说罢将身一纵,向前飞奔而去。
胡非菲见状急道:“你这你这死小子,又想甩了我,不把冰茧遗珠还来,你就是上九天,入十地也别想逃。”
胡非菲说罢急忙发力追来,可惜她的修为逊于牧龙,终究只是越追越远,眼睁睁地望着牧龙消失在夜幕之中。
这边牧龙一路疾驰,身边景物幻作流光幻影,倏然远逝。牧龙全都视而不见,不辨路途,直到飞奔至山巅,至断崖,才猛然停住脚步,发出一声震动山谷的悠长呐喊,直惊得鸟振翅,万兽奔逃。
牧龙遥望天际,抬手抹去泪水,喃喃道:“我便是要依着你的性子,若然是你,定会比我闹得还大,打得还狠,你在哪里?你等着我,等着我”
幻海幽情 第十一章 大音希声(五)
牧龙在山顶呆立了一阵,心情渐渐平复,下山继续赶路,及天光大亮,已来到比邻东海的水镇上。此地喧嚣繁华,处处人潮涌动,本地居民,往来客商,各自忙碌生计,熙熙攘攘,众生芸芸。
牧龙腹中饥馁,于是了间酒楼用膳。小二见了客人,连忙殷勤招呼,牧龙随他上楼,在一处临窗的座位坐下,随意点了七八样小吃。小二得令去了,牧龙一人独坐,颇感无聊,四面一望,也只有远处角落里坐着二人,毕竟不在时辰,酒楼里冷清也是常事。牧龙自斟了一杯茶水,放到鼻端一嗅,只觉异香扑鼻,清爽宜人,忍不住海饮了几杯,游目向窗外望去,只见那街市中来了一名头戴阳笠的少女,她肩上挑着一担果实,颜色紫红,其上附有长刺,形状或长或短,或圆或方,各不相同。牧龙见状大为好奇,暗道:“这是什么物事,从前可没见过。”举目细看时,刚巧那少女放下担子,来了一位客人。牧龙见二人交谈,连忙使了个“通天耳”的法诀,听他二人说些什么。
那客人道:“你这这是什么物事?若我猜得不错,该是一种水果吧。”
少女道:“大爷好眼力,不错,这是咱们这里独有的心意玲珑果。”
客人道:“心意玲珑果,好奇特的名字,有什么特别之处?说来听听。”
少女道:“既然大爷见询,我便与你说个大概,此物是心意玲珑木上结的果实,玲珑木长于天地心脉,得其灵气,能与人心相通,所以这果实便随着人的七情六欲而有千般滋味,若然你是兴高采烈的,这果子便香甜无比,若然你是垂头丧气的,这果子便苦涩难当。”
客人道:“真是这般神奇?刚巧我今日兴致高昂,便来几个尝尝。”
牧龙听见二人对答,心中暗道:“真有这样的奇物么?我今日的心情可说是不好不坏,纷乱复杂,不知道这果实会是什么滋味,待我也去买一个来尝尝。”
牧龙想到此处,刚要起身,耳边忽又传来一个声音,道:“据报胡非骏马的小妮子如今一人在外,咱们不如将她拿了,不怕胡非骏马不低头。”
另一人道:“七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牧龙闻言一惊,细查那语声来处,原来正是酒楼角落里的二人。那二人都是蓝色衣袍,头裹蓝巾,一个五十来岁,细眉长目,五缕长须,另一个四十有余,方面大耳,虬髯丛生。那年长的向四面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道:“七,此地人多耳杂,万一走漏风声,便不能成事了。”
年轻的那人道:“三哥这么说来,是也赞成我的意?”
年长的道:“凡事多算,方有胜机,咱们不必将希望全放在那小妮子身上,但多个人质,总不失先机,不失后路。”
年轻的道:“三哥所见极明,既是如此,我这就吩咐下去,让眼线分外留心,一旦发现那小妮子的行踪,即刻动手。”
二人商量既定,低头吃饭,不再多言,少时唤了小二结账,一同下楼离去。
牧龙目送二人出街向西行去,心中暗道:“这二人所说的胡非骏马的小妮子多半就是胡非菲了吧,不知道他们与胡非骏马有什么仇怨,要用这见不得人的伎俩,从胡非菲身上下手。我此来是要从巨玄门手中取得神器‘希声’,正好撞上这桩事故说不定倒是桩好事,引蛇出洞,混水摸鱼,或能奏奇功。”
再说那胡非菲日夜兼程,也将赶到水镇上。她赶路辛苦,加上一路少食,形容已颇见憔悴。到得午时,日头高起,胡非菲大汗淋漓,就着山泉喝了几口清水,来到一株大树下纳凉。她一面用手掌扇风,一面喃喃道:“好你个浩生牧龙,便这么莫名其妙地将我抛下了,待我逮着了你,定要叫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