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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生》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强

    “您公派还是自费?”于庆问。

    “自费。”齐小娟用眼角瞟了一眼于庆,嫌他多话。

    “嘿,这么说咱们是同类了,”于庆来了兴致,开始刨根问底:“在哪里高就(打工 )?”

    “waitress (女招待)。我得自己屋去了。”齐小娟说完,收拾好东西就匆匆走掉了。

    于庆一个人在厨房坐了一会,甚是无趣。心想开车出去转转吧,拉几个客人,也好把这个月的房租交了。他开着车在街上兜着圈子,突然发现一辆警车和自己并排开着,警察示意他将车停下来。于庆脑子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下完了,终于被逮住了。”遂将车停在了路边、心中忐忑不安。 一个高大硕壮的警察从警车里出来,全副武装,他正了正帽檐,迈步走到了于庆的车子正前面,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后又绕到车子后面,仔细观察了一阵,最后走到于庆跟前问:“为什么不开车灯,是不是坏了?"

    于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忘了开车灯,赶紧向警察道歉,并打开了车灯。警察很严肃地说:“天这么黑,不开车灯会出事的,以后请注意。”

    警察走了,于庆惊出了一身虚汗,好险。他镇静了一下自己,才又开车,小心翼翼地随着车流,接送起顾客来。拉了几个客人后,车开到曼哈顿西五十多街左右,街上霓虹灯闪烁,照映得雪地生辉。一个身穿皮毛大衣的时髦女郎招手要车。她涂着大口红,有意无意地将一条没穿裤子的白白大腿露在大衣下摆外面。上车后,她报了,就点燃一支烟抽起来。从后视镜里,于庆看见女郎一轮一轮地吐着烟圈,一对很大的耳坠在路灯的反射下闪闪发光。她眼睛看着窗外,一副漠然的神情。当车开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时,于庆忽觉脑后耳根处有一股温馨气息,那女郎用一种软软的声音问起 “hello, want to trade sex?” (要不要**易)。

    “多少 ?”于庆问。

    “打一炮一块。”女郎不紧不慢地说。

    于庆摇摇头说:“不想。”

    “那你还是得付那一块。”女郎说完,于庆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枪口抵住了自己的脑门上他知道自己遇上抢劫了,只好将钱袋里的钱都递过去。对方接过钱,在他耳根处吻了一下,说声 "good boy , bye bye"。然后让于庆停下车,扬长而去,走不远,还过头来给了他一个飞吻。于庆目送女郎踏着积雪消失在黑暗中的墙角里,知道这一晚上是白忙了。

    他心中懊恼,点燃一支烟吸起来。望着外面万家灯火,心中感到非常的孤独和凄凉。来美国都五六年了,这日子真他妈的不知怎么混,像那黑洞洞的天,一点也看不到尽头。下个礼拜要大考,心中一点数也没有,考不过,拿不了学分,学费白交了不说,还毕不了业,自己可是换了好几个专业了。真羡慕那些公费生,虽然穷一点,却底子厚,学习成绩顶呱呱叫,一个个拿学位如囊中取物,是迟早的事。今天晚上遇抢,房租又没着落了。他想起了北京的家,想起了爸爸妈妈,姥姥,还有一个妹妹,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一家人正围着火炉,一边吃瓜子,一边读着自己前几天寄去的家信。真想他们啊!他们一定觉得自己在这里混得不错。可是,这车窗外的繁华,哪一点与自己有关系。他想起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于庆越想心里越烦,摸了摸上衣口袋,里面还有几十块钱,刚才没有给那个抢劫女郎,便起动车子来到了一家 topless(上裸)酒吧。他要了一瓶啤酒,坐在一个角落里闷喝。酒巴里灯光暗淡,女招待们只穿三角裤和奶罩,不断在酒客们中间穿梭送酒。前台上面,一个脱光了上衣的女孩扭动着身躯,向酒客们展示着身体各个性感部位。不断有酒客们走上前去,向脱衣女孩的三角裤里塞钱票,女孩则报以吻。于庆喝着酒,心里觉得舒服了一点。他的钱大部分都花在了酒吧里,只有在这里,他的心灵才有一丝平静,他觉得这里有点像家,酒客们虽不相识,大家却是一家人。这些酒客们,有的衣冠楚楚,有的鞋帽不整,有的踌躇满志,有的穷困撩倒,或芳访柳,或逃避家庭纠纷,可这又有何妨,在这里,大家都是亲兄。一起喝酒,一起看女人。

    蓦然间,他在女招待们中看见了齐小娟,也是一样的只穿了三点服。这使他大感意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显然齐小娟没有看见他,一双玉臂,修长匀称的双腿和雪白的胸脯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眼前。有个酒客搂住她的腰,让她坐在大腿上,请她喝酒,她呷了一口,在客人脸颊上吻了一下,客人就往她的奶罩**之间塞了一张钞票。她站起来,又向另外一张桌子走去。于庆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知道,自己也可以付一张钞票,然后搂着那香肌玉肤亲一亲,闻一闻,他以前对别的女人也曾这样做过,这诱惑力太大了。可是,他不能,只觉心里一阵难受,甚至有点愤怒。今天白天齐小娟妩媚的神态让他有点魂不守舍,心旌摇动。她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给人一种圣洁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经深深迷上了她,但同时又有一种可攀不可及,自惭形秽的感觉。

    可是,那美好的感觉,现在却像一只花瓶摔碎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酒客们之间穿梭,那美好的肢体让人随意触摸,心里很不是滋味。 “bitch!(贱女人)”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什么不好搞,来干这行。他站起身来离开了酒店。

    到公寓里,于庆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他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齐小娟说自己在干女招待,于庆原以为大概是在哪个中餐馆里,没想到却在酒吧里,而且是脱衣酒吧里。但平心静气想一想,一个自费的女孩子,又要学习,又要谋生,一定有什么难处,才会到那里去。其实,没有什么好指责的,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想想那个时髦女郎,这么冷的天在外抢劫,不也在谋生么,于是,他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女人,一个穿着三点服装,手里拿着钞票在雪地里跑,另一个手拿着枪在后面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开门,知道是齐小娟来了。看了看夜光表,时间是凌晨三点钟。过了一会,他听见她进了浴室,然后是水哗啦啦的响声。于庆仿佛看见齐小娟白嫩的肌肤上满是酒味,她在使劲搓,想拚命洗掉那些污迹。不知不觉,他睡着了。

    (待续)




留学生 三
    <b style="mso-bidi-fo: normal">三</b><b style="mso-bidi-fo: norm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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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节快到了,客厅里唐羽正和两个孩子往圣诞树上挂彩带和彩球。姐姐小丽六岁,妹妹小雪两岁。

    “爸爸,妈妈又到哪里去了?”小丽问爸爸。

    “妈妈又到工作的地方去了。”爸爸答说。

    “妈妈什么时候来?”

    “爸爸不知道。”

    “为什么她老不在家?”

    “她工作忙呀。”

    “你忙不忙?”

    “爸爸也忙。”

    “那你为什么老在家?”

    “爸爸不忙。”

    “不对,你刚才说忙。”

    唐羽笑了,“你这小舌头,就是会盘问人。快把那只彩球给爸爸递过来。”

    “哪一个?”小丽望着一堆彩球问。

    “就是那只红色的。”

    小丽递过一只红色的彩球,看着爸爸把它挂在高高的圣诞树上。等小丽过头来,发现小雪用彩带把自己缠住了。“小雪,这样会把彩带弄断的。”小丽想帮小雪把彩带解开。看见姐姐过来,小雪转身便跑,不期被彩带拌住,摔了个大筋斗,彩带也摔断了。小丽叉着双手,学着大人的样子对小雪说:“瞧你,就会调皮,摔痛了吧。”小雪爬起来,摸摸头,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拖着半截彩带跑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小丽和爸爸继续把剩下来的彩带和彩球挂上树,然后将一只安琪儿装在树顶端,插好插头,树上的彩灯和安琪儿一起亮起来,小丽高兴得直拍手。听见姐姐拍手,小雪赶快从屋里出来,只见她两只手上都套着袜子,头上倒扣着个竹篮子,身上倒穿着姐姐的风雪外套,连衣帽正好套在小屁股上,非常滑稽。惹得爸爸和姐姐都笑起来。“你是不是又去翻壁橱了,当心妈妈来打屁股。”爸爸又好气又好笑。

    “爸爸,中国的春节有没有圣诞节热闹?”小丽忽闪着眼睛问。

    “有,比这里的圣诞节还热闹。"爸爸答说。

    “那里有圣诞树吗?”

    “没有。”

    “怎么会没有圣诞树呢?那有什么?”小丽有点失望。

    “那里有鞭炮,有灯笼。”

    “灯笼是个什么样子?”小丽好奇地问。

    “灯笼是一个纸房子,里面放一根蜡烛发光,过年的时候每家门口挂一个。”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里是不是都有。那里面为什么不放电灯呢?像这棵圣诞树一样。”

    “这是古时候留下来的传统,现在也可以放电灯了。”

    唐羽一面收拾地上的杂物,一面问小丽说:“今天练钢琴了没有?”

    “练过了。”

    “爸爸给你出的几道算术题做完了没有?”

    “做完了。”

    “爸爸可以检查一下吗?”小丽递过去算术本子。唐羽一道道检查起来。除了一道乘法题错了以外,其他都对了。小丽天资很聪明,才六岁、加减乘法,借位进位已经能熟练地运用了,唐羽心中升起了一股做父亲的自豪。他在女儿脸颊上亲了一下以示鼓励。“来,爸爸给你和妹妹念故事。”

    于是,姐妹俩搬来凳子,听爸爸念书上的故事。小雪平时调皮,只要一听念故事,就会聚精会神地安静下来。她喜欢学着姐姐的样子坐,一定要看得见书上的图形才行。念完故事,两个小女儿乖乖地睡觉去了。

    孩子们都睡着后,妈妈严含才家。她笑着问唐羽:“孩子们都睡了?”,

    “都睡了。”唐羽答。两人走到孩子们的房间,严含打开灯,俯下身子看着两个熟睡的女儿,在每人脸上亲了一下。小丽在梦呓“妈妈,你怎么还不来。”小雪也在梦中喊了一声妈妈,两个小酒窝时隐时现。“看见没有,”唐羽说,“再忙也要来和孩子们见个面,看把她们魂牵梦绕的。”

    两人又到了客厅,严含显然很高兴,闪了闪大大的眼睛对唐羽说:“猜猜看,我有两个好消息。”

    “nih (美国国立医学科学院的简称)科研经费批下来了?”唐羽认真地猜。

    “猜对一个,还有一个呢?”

    唐羽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

    “今天刚接到学校的通知,我被正式聘为副教授了!”严含兴奋地告诉唐羽。“哦,怎么这么快,倒是出人意料。”唐羽也很高兴。

    “据生化中心实验室的reoder任分析,可能是我申请到了几个课题的nih研究经费。也有的说,目前系里一个女教授也没有,吃了上面的批评。”严含脱下风雪外套,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黑发。

    “管它什么理由,这事值得庆贺。”唐羽从厨房的壁柜里拿出来一瓶法国香槟打开,给严含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来,为妻子的升迁干杯。”两人一饮而尽。严含也给两人斟满,唐羽不解。严含含笑说:“这一杯我敬你。"

    “敬我什么?”

    “敬你是一个好丈夫,为了我你牺牲不少,让我有一个温暖的家,从不为家里的事发愁,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两人又一饮而尽。两杯酒下肚,严含两颊绯红,心跳加速,双目流盼。她双手勾住丈夫的脖子,情深地望着唐羽,然后将脸贴在他的胸前,静听他心脏有节奏地跳动。 她问唐羽:“记得我们来美国多少年了吗?”

    “有十二年了吧。”唐羽说。

    “结婚多少年了呢?”严含在唐羽怀里又问。

    “十年了。”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呢?”

    <!---->“十六年了。”唐羽答着,心想这小含今天怎么了,伏在怀里像一只小兔, 问这干什么。

    “说说看,我们第一次是怎么见面的。”

    他们住在纽约市曼哈顿岛东边靠河边的一幢学校公寓大楼里,窗子正面对着东河,河对岸是皇后。波光粼粼的河水静静地淌着,一座巨大的钢铁吊桥从河面上跨过去。桥上行驶着车辆,车灯一串串的像夜明珠一样闪闪发亮。对岸的房屋上和原野里覆盖着晶莹的白雪,雪野上空,一轮皎洁的月亮静静地挂在那里,没有云,只有几点寒星在它周围闪烁。这寒冷的月夜,充满了诗情画意,他们俩都沉浸在忆之中。真是弹指一挥间,十几年就像这河水一样,飞快地逝去了,再也不复返了,留下的却是一些美好的忆。

    一九七七年,二十岁的唐羽参加了文革后恢复的第一次高考被录取到武汉大学。但这批新生一直到一九七八年春才入学。两千多人的工厂,只有六人被录取,厂里开了欢送大会。一些老三届的学生,眼含热泪,羡慕异常地围着他们,讲述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耽误了的青春年华。

    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唐羽在工厂团委书记的陪同下,来到坐落在珞珈山的武汉大学报到。他们在十二路车终点站下车,过六一纪念亭,进入校。这里依山傍水,建筑伟峨,风光异常秀丽。那碧绿的琉璃飞檐在初春翠绿枝条的掩映里,湛蓝如洗的碧空衬托下,恰似蓬莱仙阁飞临。蜿蜒起伏的宽阔大道两旁, 长着参天的巨大梧桐树。唐羽发现在一汪静静的小池旁,居然还残留着几枝艳红的梅花,煞是好看。

    顺着路标,他们先来到行政大楼,办好入学手续。然后按照指定地点沿着一个巨大的操场来到老斋舍前,这是一个沿着山坡而立的学生宿舍,分为几个门洞。沿着地字斋门拾级而上,来到宿舍顶端,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站在平台边缘望去,整个校尽收眼底。安顿好后,团委书记和唐羽道别,叮嘱他有空时常工厂去看看,保持联系。

    黄昏时分,吃过晚饭,唐羽拎着开水瓶到楼下去打开水,大家排了很长的队。唐羽前面站着一位小女生,扎两条又黑又粗的短辫子,身穿一件略嫌短的蓝色旧灯芯绒细花上衣,脚穿一双绿色解放鞋。尽管衣着朴素,两眼却大大的,脸颊白里透红,而且老是笑容满面。轮到她打开水了,那灼烫的水蒸汽让她畏缩不前,有点狼狈。

    “来。我来帮你。” 唐羽从后面接过热水瓶,将瓶口对准开水龙头,帮小女生冲了满满的一瓶。小女生接过热水瓶,满面害羞,感激地谢了声唐羽,然后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去进了女生宿舍。

    过了几天,新生报到结束,系里的吴政治指导员招集新生开会。会在宿舍楼顶上平台举行,这是一个新成立的系,第一次招生,人不多。新生们每个人拿一张学校发的小方凳,大家围着一个圆圈坐下来。唐羽意外地发现那天打开水的女生也在,穿同样的衣着,她也注意到了自己。两人相对一笑。唐羽数了一数,班上一共有二十三个人,年龄参差不齐,有一个甚至满脸络腮胡子,头顶秃成了列宁式样。吴政治指导员先让大家自我介绍一下。除了一人是在校高中生以外,其他人都是从工厂和农村考进来的,有的来之前是公妇联任,工厂车间书记。 唐羽心想,这七七届进校的学生真是典型的工农兵学员。从自我介绍中,唐羽知道那个女孩叫严含,七六届高中毕业生,下农村一年,十八岁,浙江绍兴人。难怪长得这么端正秀气,原来是从西施的故乡来的,唐羽心想,不免冲那女生又笑了一笑。

    两人忆到这里,严含用手在唐羽的肩头捶了两下:“你这人真坏,帮人家打了一次开水,就让人家一辈子来还。”

    唐羽也不示弱:“你这人还有没良心,算算看,从那以后给你打过多少次开水,还有到食堂给你打过多少次饭,每次你放暑假家探亲,都是谁送你上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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