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北京**
**上太阳升
伟大领袖毛席指引我们向前进
小丽平时问题最多,这时就问起来了。“爸爸,毛席是谁呀?”一下子就把两个大人问住了。唐羽和严含两人对望了一下,不知如何答是好。他们两个人小的时候绝对没有问过这个问题,那还用问,谁不知道毛席是谁,那是世界上最简单的问题,不用问就知道。现在可犯难了,这个最简单的问题成了世界上最复杂的问题了。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问这个。
唐羽沉吟了一会说:“他首先是一个中国人。”
“中国人。”小丽重复了一遍。
“他不是一个一般的中国人。”唐羽在想用什么办法让小丽能明白。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中国人呢?”小丽问问题从来不打马虎,不答清楚别想走。
“他是一个跟华盛顿一样的中国人,他开创了一个国家。”唐羽终于想出了一个好意。
“你是说,华盛顿开创了美国,毛席开创了中国。”
“对,非常的对。"唐羽马上肯定,“他是新中国的开创人。”
“那旧中国的开创人是谁呢?”果然不出所料,小丽追问起来没完。
唐羽只好把小丽抱在地图前,指着地图说"这块大的是新中国,有时人们叫它中国大陆。这块小的是旧中国,有时人们叫它台湾。这里还有一个针尖大的地方叫香港。这三个地方都是属于中国,它们由不同的人建立,由不同的人管理。”
严含看见小丽又是一副没完没了什么都想知道的样子,赶紧把她劝住。唐羽对严含说:“看见没有,这就叫代沟。什么解放前解放后,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国民党**,这些对她们统统是对牛弹琴。国内有人问我将来有没有国定居的打算,我说我无所谓,就怕小孩子不能适应。"
“其实小孩现在还小,去很快就会适应的。"严含说。
“国内的人有些并不欢迎我们去。有一次作完报告开宴会,我跟他们开玩笑说,要是给我一个教授的职位,我就来干。结果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都说你在国外呆着好好的来干嘛,我们在国内好不容易有了一块小地盘,虽说撑不死,可也饿不死,你一来肯定受重用,把我们的饭碗都抢走了。”
等两个小女儿都睡着了,严含问唐羽饿不饿,“我去给你下一碗面条。”严含说着就到厨房里去了。
唐羽打开中文电视,里面正在播报新闻,两个星期没看纽约中文电视了,又换了一个女播音员。不知怎的,唐羽老觉得这个女播音员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猛然想起,这不是吴俊的太太白玉吗。“喂,小含,快来看,吴俊的老婆白玉当了新闻播了。"
“我上个星期已经看见了。“严含在厨房里答。
“吴俊口吃,遇上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太太,吵架不吃亏才怪。”唐羽看着屏幕上白玉的两片嘴唇一碰一碰,一个个清脆的字就蹦了出来。
严含端出来一碗葱花鸡蛋面放在唐羽面前说:“人家吴俊老实,哪会吵架。”
唐羽一面吃,一面说:“你猜我这次去碰见谁了,我碰见马华了。说来也真巧,我从上海飞武汉,两人同一架飞机。他发福了,西装革履的,一副商人派头。他说他现在手上有几千万元的资金周转,要和前苏联以及东欧的一些国家做生意。到了武汉他请我在卡拉ok吃了一顿,一晚上就花了一万多元,专门请了四个小姐陪吃陪唱,还跳舞。他说我这个样子,还和十几年前一样,有点土,没有洋博士的派头。”
“国内现在的经济搞得挺活的。下海经商成风,有些人发了财,我们这些在外做学问的自然赶不上。”严含说,“学校里怎么样?”
唐羽只摇头,“和你去年去时差不多,要是科研经费不足,大家都忙着赚钱。到有些教授家里去坐了坐,生活条件比以前看见的好了许多,但近来物价上涨很快,大家都感到吃不消。去我们以前的学生宿舍看了看,还是老样子,只是现在变成了外文系的女生宿舍了。”
“哦,”唐羽忽然想起来什么事,继续说,“这次去没有白跑。我到武大时正值樱花盛开,简直漂亮极了。上飞机前我还专门去给你摘了一些花瓣。不知还新鲜不。”说着唐羽打开了一个包裹,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塑料盒子,打开盒盖,那些粉嫩的花瓣立刻呈现在眼前,尽管有点焉了,可那清香味却直入人的心脾。“知不知道是哪棵树上采的?”唐羽向严含眨眨眼。
严含摇摇头,“武大那么多樱花树,我怎么知道。”
“再猜猜看,你一定能猜出来。”唐羽坚持道。严含想了想,眼睛一亮,“那一定是那棵相思树了。”
“对了,就数那棵树的花开得最多了。这花瓣都是从那棵树上采来的,想留着作纪念,可惜这花不保鲜。我仔细看了,当年我们在树上画的十字还在。”
那是一九八二年春,文化大革命后首批招考的七七届大学生毕业了。一个班上的同学,出国的出国,留校的留校,分到外地的分到外地。在系里举行的毕业晚会上,大家都有点依依不舍,互相赠言留念。唐羽和严含当时都考取了不同项目的出国研究生。唐羽不日就要启程去南方广州,到由教育部在中山大学办的 gelc英语培训中心去进行强化英语训练。严含则留在本校由外文系的英语专家培训。当时两人尽管还没有确定任何关系,可是四年来的大学同窗生活已使两人产生了强烈的爱慕之情。平时两人默默含情,心心相印,可是谁都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向对方坦白自己的心迹。两人一直保持着普通同学的关系。唐羽是班上的学习委员,经常到女生宿舍去办事,他唯一的表示方法就是在严含那里多坐一会,多讲点英语,有时也帮严含打打开水什么的,每年假期唐羽都自愿地送严含到火车站,仅此而已。现在大家要分手了,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再要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因此在晚会上两人显得格外地依依不舍,这种依依不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感觉得到。他们并没有坐在一起,可是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把他们牵在了一起,两人的目光不断地交织着,又不断地闪开,大家都在高声说笑,只有他们俩沉默少语。一直到了散会,两人并排走出会场时,唐羽才鼓起勇气对严含说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散步。
清冷的月光下,他们沿着宿舍前的大道慢慢地走着,谈着。两人都是学生会干部,谈起来话题特别的多,两人一起忆大学四年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饶有趣味。在一棵枇杷树下,唐羽终于站住了,他问严含将来有什么打算,愿不愿意和他永远生活在一起,严含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两人终于说出了心中的意愿,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愉快,唐羽握住严含的手,在寒夜里是冰凉冰凉的,两人都能感觉出对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四月份武大樱花盛开的时候,在广州学习的唐羽正好有事校办理手续。他和严含一起漫步在樱花道上,春风起处,落花纷纷坠在他们的头上,肩上。望着满枝满头的繁盛景象,严含提议两人在一棵樱花树上刻一个交叉十字,以示两心相交,终身不渝,将来老了,故地重游,有树为证。于是他们选了一棵樱花树,严含割下了十字的深深一横,唐羽刻下了十字的深深一竖。
留学生 十七
十七
王宇坐在屋前草地上的藤椅子里,两眼盯着海湾远处的山峦一动不动。他已经这样坐了一上午了,手里紧握着那本钱敏日记。
“亲爱的,吃点东西吧,我已经给你剥好了这些桔瓣。”妻子在一旁柔声说。看见王宇还是不动,她心里非常不忍。她也看了钱敏的日记,明白自己干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活生生拆散了人家的青梅竹马,天地良缘。自己真是太自私了,没想到给另外一个女人造成了如此巨大的伤害。钱敏死了,自己虽不负直接责任,但自己绝对是始作俑者。
她和王宇结婚后,两人一直很幸福。研究生毕业后,两人一起到了康州,在她父亲的公司工作。这是一个很大的公司,是爷爷辈创建的,父亲从台湾离任后就来接管了。父亲就她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对她依顺,让她和王宇做总裁高级助理,亲自言传身教,培养接班人,它日年之后,这亿万财产有人掌管。她父亲在海滨给他们买了一幢豪华住宅,带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他们两人加上一个小女儿住在这里,家里顾了佣人。虽然丈夫经常提起以前的女友,心有内疚,她并不在意,相信时间会化解一切的。后来听说丈夫的女友到美国来了,她问丈夫需不需要从经济上资助一些,他丈夫摇摇头,说不必了,人家自己有了奖学金,肯定不会要的,自己欠人家的是情感,不是金钱,要还,也只有等到来世了。
突然有一天,他们接到严含从纽约打来的电话,接到领事馆的通知,说钱敏自杀了。那天从纽约来后,丈夫精神上一直有点恍惚。一个人常常坐在那里发呆。她尽量用好言相劝,用各种柔情蜜意化解丈夫心中的悲哀。两人还带着女儿到台湾、东南亚去旅游了一趟。人死了不能复活,丈夫慢慢也想通了,从悲哀中解脱出来。在台湾日月潭,丈夫向她讲述了许多以前的恋爱史,她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什么样的蠢事,第一次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叫钱敏。
可是这一本日记的到来,就橡一枚重型炸弹,把丈夫的魂都炸没了。他没有了悲,没有了哀,像一个木头一样,完全失去了知觉。自己也和着泪水读完了钱敏的日记,那灵魂深处的震惊,一点也不亚于丈夫。钱敏受的那侮辱和那无助绝望的死,让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不动情。
王宇坐在那里,身体里像有一丝游魂在缠绕。那游魂仿佛找不到附着点,慢慢地飘出了躯壳,在海面上游荡,东荡荡,西荡荡,一阵惊涛海浪扑来,游魂吓得直往上乱串,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云端。游魂正在惊疑不定之际,听得有人在喊,游魂过头来,发现另外一个游魂就在身后。那游魂说,表哥别来无恙。原来是以前认识的。于是两个游魂牵了手,一起向前漫游。
前面到了一个去处,一游魂说:“这地方我们以前住过,何不下去旧地重游。”
于是两个游魂慢慢飘落下来,只见满目青山,禾稼丰盛。炎炎烈日下,老弱妇孺在山坡上采茶,男士壮丁们在山间水田里挥鞭赶牛,好一派繁忙景象。
一游魂说:“这里好景象,比我们当年插队时好了许多。”
另一游魂说:“表哥,还记不记得那个水池塘,以前歇了工,我们就喜欢到里面洗澡。你时常开玩笑说,这是当年七仙女下凡沐浴的地方。”
“记得,我还开玩笑说过你是那七仙女,我是那董永,两人男耕女织,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这水池塘里还淹死过一个富农的儿子。他好生可怜,成份不好,娶不到媳妇。轮到他守麦仓,生产队长来偷麦子,他不敢说,被生产队长反过来栽赃,说麦子是他偷的,要开他的斗争大会,吓得就跳了池塘淹死了。他的毛笔字写得好,是这方圆几十里地的秀才,死了以后,逢年过节没人写对联,大家就怀念他,把墨水倒进池塘里祭他。”
两个游魂在这山野地里嬉戏玩耍,走村串户,亲访友,悲悲喜喜。
两个游魂又来到一个去处,只见偌大一个校园,青砖瓦房鳞次栉比,从那青砖瓦房里,传出来朗朗读书声。仔细一看,却又面熟,原来是以前一起上中学的地方。两个游魂怀旧心切,飘了下来,挤在教室的窗口想看个究竟,里面却不见了人影,喜得两个游魂赶快钻了进去。课桌椅子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那墙上的批判稿还依稀认得。抬头看那黑上字迹,写的是今天晚上演出,要大家加紧排练。
两个游魂看罢不免高兴起来,就在教室中间且舞且歌操练起来,且喜原来的舞蹈动作和歌词还没有忘记。
一游魂说:“表妹,我们以前是老搭档,你演喜儿,我演大春。你演的喜儿跳得高,嗓音好,感情真,记得有一次差一点被招到省文工团去了。”
“有你演大春哥,还能跳得不好吗?我那感情都是对你发的呀。每次在台上,你从深山里把我这个白毛鬼救出来,我都感动得直流眼泪。我最喜欢演的就是这一段,我就喜欢你是我的大救星。你以前演戏救过我无数次,这次我真的成了鬼,你一定要把我解救出来。”听罢这话,另一游魂不免神伤,悲戚起来,形容凄惨。
两游魂飘飘荡荡,不知不觉来到了珞迦山麓东湖之滨。湖上波涛浩渺,薄雾如缦,山峦寂静。他们来到了湖边柳下,却见一轮明月当空起,银光乍泄。两游魂依依偎偎,亲亲昵昵,你追我逃。
一游魂说:“表哥,虽然我们从小青梅竹马,却多半是兄妹之情。上大学时,我们经常倘佯在这湖畔,看见情侣双双,莺莺燕燕,始情窦开启,遂私订了终身。也是这风,也是这柳,也是这湖,指那月老为媒,山盟海誓,好不快活,真真欢喜异常。”
他们沿着昔日的足迹,穿插于山林之间。忽然间天光大亮,一伟峨琉璃大厦拔地而起,立于山巅之上,原来此乃武大图书馆。馆前两棵枝繁叶茂的王兰树上,盛开着几朵盈盈的白玉兰。那花瓣奇大,细腻无比。
一游魂说:“表妹,以前在此读书时,每每经过这里,你都要留连忘返,对此花情有独钟。记得当时和你开玩笑,称你为玉兰仙,和梅仙严含相对。过来,让我摘一朵带在你头上。"
另一游魂说:“表哥,这花芬芳无比,当时你给我的定情之物,就是这玉兰花瓣。我一直都珍藏着,不信你看。”说着这游魂拿出了一瓣花,却是枯萎了。这游瑰不免恸哭起来,口中说道:“这定情之物原来却是不能长久的。你我有相聚之缘,却无夫妻之份,”
两个游魂相对嚎啕大哭,那份凄惨,那份哀绝,即使乾坤也不忍目睹。
王宇满面泪水如注,放声大哭,把一旁的妻子吓坏了。她赶快把王宇抱在怀里,自己也不住地流着泪说:“宇,宇,你怎么啦?别这样好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看见王宇还是两眼直直地望着海面,转不过神来,她知道大事不好了,飞也似地跑屋子里,拿起电话直拨严含的号码。
“喂,严含吗,我是王宇的太太,他看了日记后,精神非常失错,我怕他出问题。”
严含听了,在电话里让她不要惊慌,好好看住王宇,她和唐羽马上从纽约赶来。
等严含他们赶来时,王宇已经复苏过来,只是神情非常沮丧,坐在客厅的宽大沙发里,一声不响。他的那个白人妻子,用了一条湿毛巾敷在他的头上,烧了一杯咖啡给他。看见严含、唐羽,王宇只是点了点头,并未站起身来。唐羽和严含坐到王宇的身边,关切地安慰他。钱敏死了,谁心里不难过,我们大家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关键是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不能让钱敏就这样白白地死去,我们这些老同学应该出面为她伸张,还她清白。特别对于 lynn的恶劣行径,应该求法律途径加以解决。
提到 lynn,只见王宇腾身坐了起来,甩掉头上的毛巾,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这个王八蛋,我饶不了她。” 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燃烧着炽烈的火焰。
严含说:“我们第一要做的事情是先把钱敏的日记翻译成英文,然后找个人公证一下,这是关键性的物证。我初步考虑了一个方案,将 lynn的丑恶行径反映到校方,一个如此对学生进行性骚扰的人应当受到开除的处分。”
王宇咬牙切齿地说:“这远远不够,我一定要请一个律师,最好最好的律师,告那个混蛋,把那个混蛋绳之以法。”
王宇的妻子说:“我们可以先征求一下公司律师们的意见,他们一定认识不少精通这方面案子的好律师,我们负担全部的法律程序费用。”
这是严含第一次和王宇的妻子见面。她是一个美人儿,高高的鼻梁,金黄色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卷曲着。她的眼睛很大,配上蓝颜色的瞳孔,像一汪清澈的湖水,里面闪现着温暖的柔情和焦虑的波光。她对王宇体贴入微,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东方女性的贤惠。难怪王宇会为她心动,娶了这么一个太太,真是王宇的福气,钱敏只有自叹命苦了。
窗外阳光和煦,花园里鲜花盛开,喷泉水池旁,王宇的小女儿在阿姨的陪同下,玩得正高兴。她拍着手,唱着歌,笑得弯下了腰。她的皮肤很像妈妈,白白嫩嫩,她的脸庞很像爸爸,俊俊秀秀。严含望着窗外那可爱的小天使,想像着她的妈妈是钱敏,那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呢。想到这里不免心中发酸,眼眶里湿润起来,她赶快侧过头去拭掉泪水。
大家一直商量到了傍晚,王宇的妻子亲自为大家做了一顿纯正的中餐。因有两个女儿在家,严含和唐羽当天赶了纽约。临走前,他们又好好安慰了王宇,想开点,希望他振作起来,一起为钱敏申冤。
到家里,北京小保姆已经照顾好两个小女儿睡觉了。他们额外多付了小保姆工钱。保姆刚走,楼下门卫就打电话来,说有个叫吴俊的人来访。严含夫妇纳闷得很,都已经这么晚了,他有什么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