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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无星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小侃

    “开着吧,没人敢进来,隔壁本来住了个人,嫌药味儿重又搬走了,除了你们几个没人会来。要是哪天我死了,门开着也方便收尸,不然没人发现都臭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又拿起药盒看了看,似看不清,那药盒往眼睛凑得极近,终于看清了,掰两颗就着冷水吞服。

    “眼睛怎么了?”

    “一阵阵的看不清。”

    蒋毅没说话,倚着墙看他。他的身躯在灯影下似疲惫的老马,迟缓而笨重,瘦成皮的面孔像可怜的写生画。

    蒋毅顿了顿:“搞成这样,你后悔吗?”

    “要知道会搞成这样,老子这一辈子也不会碰女人。”过了一会儿,“但是爽的时候真他妈爽!”

    说罢便笑,哈哈大笑。老式铁窗和人体交错倒影在对面的墙上,分不清谁是谁。

    蒋毅又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外走了。

    “你去哪儿?”

    “熬一晚上累了,回去睡觉。”

    头也不回。

    下楼走出小区,二人接着前行,行至街心花园左拐,走进步行街。那会儿夜雨已经停了,天边浮显鱼肚白,晨风吹过树木摇曳,两旁的商铺全关着门。他们路过一家快递,走过社区居委会,途径被查封的酸汤牛肉面馆,那面馆的牌匾还在,紧闭的大门贴了封条,半截子掉下来,风一吹上下的晃。他目视前方看也不看,似这一切都和他无关,接着走出那幢仿古楼,来到了北三环。

    路灯未灭,天空泛着幽蓝。主干道的两旁栽了笔直的树,树下立着同样笔直的公交站牌,路中央有修剪整齐的绿化带,脚底下是方格砖,不远处的楼面张贴着蓝色广告牌。

    半个地球都在沉睡的此刻,安静如荫蔽在林间的山泉。

    几个月前,被四六砍伤的那个清晨,他也是这样走在这条路。四下无人,厚重的呼吸化在晨风里,浑身是血,还淌着凉透的水。那时的他是个真正无畏的战士,血肉之躯作铜墙铁壁,一腔热血赴心中信念。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他仍然走向那幢长着大树的旧楼,迫切焦急像迷途知返的孩子,不同的是从前的伤在身上,如今的伤在心里。

    那小巷的砖墙缝里长了新草,三三两两沿壁附着,远瞧似沾了水的绿色青苔。他沿路走近,看院口的大门紧闭,便从铁皮邮箱的背后摸出半寸长的钢丝,再捅进锁眼开了门,又把那截钢丝放回原处。进去院内闭合门时仍然惊动一片小鸟展翅飞翔,他走在清凉的土地,看了看楼上半开的窗,窗前摆着木质鸟架,再过去是架六叶小风车。

    并不明亮的天空给不了足够光线,那楼道一如往常漆黑一片。他走在前,哑巴跟在后,脚步沉稳却也轻松,站在门前时他本想抬手敲门,想了想又放下了,转身往那最后一层阶梯上坐了下去。哑巴看了看他,在两门之间的平地上也坐了下去。

    没几秒钟,声控灯灭了,漆黑的楼道能看见逐渐放亮的小院,其实并不十分亮,模模糊糊。他离开的也并不久,甚至头一天的上午才和秦淮见过面,但那熟悉的感觉却宛如重生,竟和早年穿着军装奔赴山水间一般自由自在。

    那会儿的秦淮刚刚转醒,最近她的睡眠很不好,要么睡不着,要么睡着一会儿就清醒。醒来后先去厨房烧水,烧完水去客厅泡茶,茶几上有头天晚上姐弟二人吃剩的瓜果皮,她通通揽进垃圾桶,垃圾桶被堆满了,便拎了袋子往外丢。

    房门猛被打开的一瞬间,被吓一跳的却是她自己。那一瞬间哑巴也从地上站起来,她看了看哑巴,再看看面朝外坐着的蒋毅,转头准备撤回去,却晚了一步,手被蒋毅捉住了。

    她往外挣,半天挣不开,脾气上来随手一掼,一袋子瓜果皮叮呤咣啷砸下去,全砸在蒋毅身上。他却不躲,捉住她的手也不松开。

    那动静之后又四下安静,彼此谁也不动作。

    半晌,蒋毅开口:“我想戒毒,你帮帮我。”

    声音沙哑,似久违雨露的树。

    第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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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

    秦淮站了许久未动, 任他握着手。被吵醒的秦峰套上长裤追出去,看了看楼梯间的三人,冲上去揍蒋毅, 蒋毅被他冷不丁一扑, 沿着楼梯滚下去。秦峰不罢休,追下楼梯去打, 他不躲也不还手,任他打。急坏了哑巴,跟下去拦,秦峰个高他拦不住,抱他也不成功, 两秒便挣脱。

    边打边骂:“草你妈的骗子,我费那么大劲给你搞来中药,还搞了那么多办法帮你戒毒, 你不戒就算了还骗我们,骗我姐!你身为警察知法犯法,我揍死你!”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院里的土沾了雨水变得松软,他从火山路走来时本身就淋了些雨,被秦峰按在地上揍时那水裹着泥糊了一身, 胳膊脸上都是泥,一只鞋还挂在脚上, 另一只飞出去撞上树干, 再弹回来,栽进稀泥里。上身的t恤也从腰上卷了边, 露出结实的腰线骇人的刀疤。哑巴扑上去拦,也揍了秦峰,却当场再被揍回去,仍不放过蒋毅。

    霎时三人打成一团,好一阵才停止。停止后一方坐着一个,气喘吁吁。

    秦峰光着上身,肋骨和脸颊沾着稀泥。

    他往地上啐一口:“你滚远一点,别来烦我姐,来一次我打一次!”

    蒋毅颧骨肿了个包,嘴角挂着淤青,光脚抻开晾在地面。

    “我不会走了,我会戒毒。”

    “你妈的骗子,鬼才信你!”

    不解气,站起来接着打。

    哑巴冲上去拦腰抱住他,这回抱得很紧,他挣了三遍挣不开。便去逮哑巴,哑巴虽不如他高却很灵活,转着圈的躲,两人于是摞在一块儿转了两圈。

    “放开!”

    秦峰怒吼。

    他不放开。

    “狗腿子!还有你,来一次我打一次!”

    终于挣脱了,却不打了,原地站着喘气,又往外啐一口。他歇了一会儿转身走掉,走一步涮一下裤腿上的泥,已走了一半楼梯。

    转头:“还不上来?”

    蒋毅坐那儿看着他:“不打了?”

    “要不是因为你是警察,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他还坐在那儿,面部肌肉牵动伤口疼得似要炸开,却很爽快,接着从地上站起来,重新上楼。楼梯间是散落得乱七八糟的瓜果皮,哑巴机灵,进屋后先拿了笤帚出去打扫。蒋毅在门口蹭了蹭脚上的泥,光脚走了进去。

    屋内电视柜上小鱼缸里的水清澈见底,鸟架上的小安叽叽喳喳叫不停,护栏上的风车叶子滴溜溜打着转。陈列很挤,还是那么窄,物件老化,仍然那么旧,全屋最新的摆设依然是那张亚麻布包裹的沙发垫。

    他拍了拍那张垫子,准备坐上去。却被喝止了,秦淮一脸严肃的清理他带进门的泥土,刚好走到他跟前,虽不赶他走却蕴着怒气,也不看他,继续清理,满脸嫌弃。他站那儿不敢轻举妄动,往边上让一让,等她清理回去,又让一让。

    “我能去洗个澡吗?”

    秦淮不理他。

    秦峰已经换了条短裤走出来,挥挥胳膊赶他去卫生间。他看了看秦淮的脸色,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秦淮擦完地又去擦桌子,茶几上的水渍只清理一半,蓦地泄了气,撂了抹布站了会儿,转身回了房间。

    秦峰跟过去:“他愿意戒毒,你给个机会。”

    “他之前也愿意戒毒,后来才知道是骗人的。”

    “之前是你让他戒,这次是他自己回来,不一样。”

    秦淮顿了顿,看着秦峰:“你信他?”

    他朝客厅的方向努努下巴:“我是看在小奖牌的份上,秦汖走了八年我才解开误会,想说点什么都晚了。他还活着呢,有机会就给机会呗。”

    她楞了许久没接话,回过神又问他:“你想说点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又不是跟你说,你管不着!”

    “……”

    又过一会儿,蒋毅冲完澡出来,正趿着拖鞋擦头发,秦峰听见动静走出去,见他还穿着先前裹泥的衣服裤子。

    “你回来连件衣服也不带?”

    “决定走就立马走了,没想那么多。”

    他领他进屋:“穿我的,我是标准身材,幸好你瘦,再胖一点儿都穿不下。”

    蒋毅再瘦也没秦峰瘦,还好秦峰的衣服大多宽松,他穿着运动衣裤再出来,看上去干净多了。他在客厅四处看了看,抬脚朝那扇虚掩的房门走近,咯吱一声推开后却不见里面的人回头看,秦淮正面朝窗坐着,一动不动似什么也没听见。

    蒋毅走过去挨着她坐下。那会儿的天空已经放亮,透过窗户能清楚看见天上的云,墙壁上的灯罩是不久前他新换的,那之前床头还常放着把椅子,用来白天黑夜的照顾他。

    “你说得对,是我错了,我不能再错下去。”

    “……怎么突然想通了?”

    “几个小时前小金刚被老杜逼得跳崖了。”

    “……你怕下一个是你。”

    “我怕变得和老杜一样。小金刚就死在我眼前,我只能看着他死,连出手相救的机会都没有。”

    她顿了顿:“我本来打算今天出去看房子。”

    “别看了,我带你走。”也顿了顿,“还走不了,得先戒毒,按你和老崔商量的方案来。”

    “……我本来没打算给你第二次机会,刚才也不打算让你进门。”

    “感谢你的信任。”

    “感谢你的职业吧,如果不是秦汖和老崔,我找不到任何理由给你机会。”

    他看着窗外的云,过了好一会儿:“不管什么原因,你肯给机会我就知足了。”顿了顿,“还好你在,你要是不在,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

    她也看着窗外的云,目光清澈,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能帮我联系老崔吗,我没带手机,这件事得立即和他汇报。”

    她便把手机递给他,他拨通电话后大致说了一通。

    挂了电话:“他要过来一趟。”

    先前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现在又突然自己跑回来,老崔着急见面也情有可原,她并不意外。

    好在地方小来去快,二人静候十五分钟,屋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崔礼明来时风尘仆仆,不苟言笑的神态,炯炯有神的双眼。

    他上下打量开门的少年:“秦峰吧,长这么高了。”

    “你是谁?”

    “我是秦汖的战友。”

    他边说边脱掉外套,露出淡绿的半袖,内里的半袖纽扣整齐,肩上的勋章是两杠三星。许是因为热,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湿。

    “我走得急,没换衣服。”

    他站在客厅中央,两鬓的白发,笔直的腰杆。屋里蒋毅和秦淮已走出来,秦淮去开电扇,蒋毅前去汇报。

    “人在哪儿?”

    “机场往南的余家营,那儿有座水库,还没完全开发,地势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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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从崖上跳下去的。”

    崔礼明喝完一口茶,咬着牙缝骂:“妈的,竟敢搞出人命。”

    “他怕事情败露一个人遭殃,就把几个亲信全叫去现场,事后给每个人的手机装了追踪器,让大家各自找地方躲一阵。”

    “前两天我叫人去了一趟云峰山,没找见货,这个老奸巨猾的果然把货转移了,现在又出了这事,他肯定连夜跑了,加上阿飞那边的跟进还不全面,目前还不具备抓捕的条件。不过这些事情不用你管,既然已经出来就不能再回去。”

    蒋毅看着他:“我一切行动听指挥。”

    老崔拍拍他的肩,想了想:“不能回去也不能待在这儿,他一天没落网你就一天不安全。”又想了想,“你带上装了追踪器的手机,按照他的计划离开,等事情结束我会通知你回来。”

    “去哪儿?”

    “北京吧,往那个方向走,走到哪算哪,等我通知。”

    他点点头,蓦地抬头:“我得带上他们,万一老杜搞他们怎么办?”

    老崔看看他们几个:“要带就带秦淮,她身份敏感,上回举报的事对她也不利。”

    “哑巴也得走,他和我是一起的,老杜也给他装了追踪器。”

    老崔看了看一旁憨厚的青年:“你就是哑巴?”

    哑巴局促点头。

    老崔想了想:“做戏得做全套,你也跟着走吧。”

    “还有秦峰,我们都走了总不能留他一个人。”顿了顿,“而且他是秦汖的儿子,他的安全你得负责。”

    老崔又想了想,大手一挥:“一起走!你们先去昆明,再从昆明去北京。路上要小心,任何情况听蒋毅的,他会处理。”

    几人同时点头。

    他看了看表:“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我不能逗留太久,你们收拾收拾就出发,越快越好。”

    说罢重新穿了外套,刷一下将拉链拉得老高,把绿色军衣遮了个严实。他走到门口又忽然想起什么,折回来,从衣兜里掏出两管药和一套针管递给秦淮。

    “万一有情况,给他打这个,后续的事情等你们回来再说。”

    秦淮点头,从他手里接过。

    老崔又看着蒋毅:“我对你的信任从来就没变过,任务还没结束,我等你回来复命。”

    第90章

    他慎重点头。

    随后崔礼明迅速离开, 他们四人着手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他从窗户下的柜子拎出只工具箱, 叫秦峰拿了支手电筒, 又指挥哑巴关好窗户。哑巴便去关窗,从卧室到厨房, 最后一扇是客厅,他看着鸟架上的小安,又看看蒋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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