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灵兮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凉蝉
阿泰也不怕他,乖乖地伏在他肩上,津津有味地吃自己手指。
程鸣羽小心走近,朝它伸出手。阿泰犹豫片刻,也朝程鸣羽伸出自己的小胖手。
第一下没抓住,他的手掌穿过了程鸣羽的手心。
“不要怕。”长桑低声说,“你要相信自己能碰到他。”
程鸣羽攥紧了手,再次冲阿泰张开手掌。
她比这个小小的魂魄更为紧张。
苍白的,几乎带着青色的小手指,圆的胖的手掌。这样健康的小孩,偏偏因为染上疫病而死去了。程鸣羽心想,他在世时,吴小银一定对他非常好。
山中贫瘠,但她仍旧全心全意照顾着自己的孩子,将他养得如此肥润可爱。
冰凉的小手终于放在了程鸣羽的手心中。这次没有穿过去。
阿泰拍拍程鸣羽掌心,干脆抓住了程鸣羽的手指。
程鸣羽一个激灵:小孩的手是凉的,又因为没多少力气,抓住自己的时候还有些痒。
阿泰冲程鸣羽笑了。
“他还能长大么?”程鸣羽小声问,“学说话,学走路,或者还能跟他阿妈见一面?”
长桑歪了歪脑袋:“你希望我这样做么,山神?”
程鸣羽鼓足勇气:“嗯。”
长桑于是点了点头:“好,我会让他们母子见面的。”
他今夜心情极好,于是不忍拒绝程鸣羽。
白天里程鸣羽随着穆笑和应春在凤凰岭上四处晃荡,等到了无事可做的时候,她便到杨砚池的家里找金枝和玉叶玩。
杨砚池有时候在家里,有时候则在后面的山坡上开荒种地。小米跟着他,两人很快在屋后开垦了一大片地,种上不少菜籽。
金枝玉叶当然也会帮忙。
程鸣羽有时候坐在一旁看他们忙活,觉得这几个人认认真真在凤凰岭开荒种地的样子很好玩。她见过“大米”的枪,后来也见过小米身上的军装,心想这俩人原来不是江洋大盗,而是逃兵。
种地的逃兵,程鸣羽没见识过,所以光是在一旁呆看,都觉得很有意思。
杨砚池有时候觉得她有趣,愿意和她说话,可有时候又觉得她呆坐一侧十分碍手碍脚,且常常会让金枝和玉叶偷懒不干活。
“山神这样闲么?”杨砚池问她,“凤凰岭这么大,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做,你这样懒,不合格。”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长桑公子才应该是合格的山神。”
程鸣羽这下明白了:“你不喜欢我当山神,希望让长桑来当,对不对?”
杨砚池踩了踩松软的地面,小声说:“你以为当神仙容易?你什么都不懂,随时可能遇到危险。”
程鸣羽惊讶了:“你担心我?”
杨砚池:“我担心你死了,凤凰岭又会恢复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
程鸣羽:“你知道什么情况下山神会死么?”
杨砚池耸耸肩:“我一介凡人,怎么可能知道?”
程鸣羽递给他一个红皮果:“吃不吃?”
杨砚池被她这样一打岔,很快将程鸣羽不合格之类的想法放在了一边。这红皮果只在芒泽周围生长,轻易吃不到,但他又非常喜欢,所以只有程鸣羽每次来访时带的那几颗可暂时满足口舌之欲。
金枝玉叶两只兔子在小米跟前刨地,小米郁闷坏了:“你俩变成人好不好?兔爪子刨地有什么用啊!你把我种下去的东西又刨出来了!”
金枝哼哼地说:“你老说我做什么?你也说说主人,山神一来他就去跟人聊天,不肯干活了。”
小米:“那不是聊天,这是将军的战术。他要用话语来击溃山神,好让长桑公子取而代之。”
玉叶:“可他俩现在在吃果子,主人还笑哩,你瞧。”
小米:“……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在认真干活是吗?!”
程鸣羽只听见小米和俩兔子在叽叽呱呱讲话,却听不清楚具体内容。她转头看着杨砚池,杨砚池目光却放在两只兔子身上,一边吃果子一边笑。
大米的真名当然不是大米。程鸣羽心想,这人不肯对自己诚实,可自己却有一些真心话想跟他说。
虽然不诚实,但眼前的年轻人瞧着是可靠的。
可能因为他足够英俊,也可能因为他总一副懒洋洋没精神的样子,所以没有任何威胁性。
程鸣羽拉了拉杨砚池的衣角。杨砚池侧头靠近她:“嗯?”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程鸣羽小声说。
她显然是很紧张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带着怀疑似的。
杨砚池点点头:“好,你说。”
他很沉稳,程鸣羽的紧张缓解了一些。
“我想了很久,我想知道为什么芒泽会认可我。”她贴近了杨砚池的耳朵,“我想起来了,这秘密和我阿妈有关。”
杨砚池又点点头:“嗯?”
程鸣羽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我阿妈,她不是人。”
杨砚池顿时缩了缩肩膀,惊讶地睁大眼睛。
俩人靠得很近,他看到了程鸣羽脸上的郑重其事,程鸣羽也看到了他眼里那个小小的自己。
“不是人,是什么?”
“是一个妖怪……哦,用穆笑和应春的话来讲,是精怪。”程鸣羽一字字说,“我若没猜错,她应当是从凤凰岭出逃的木芙蓉花精。”
山风拂过,落尽了花的木芙蓉簌簌而动,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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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摩擦着,声音又细又小。
吴小银做好了简单的粥菜,放在小桌上,抱起床上的小孩,坐在桌旁,拿着小勺子一口口地喂他。
小童不肯吃,一双浅绿色的蛇瞳盯着吴小银。
吴小银亲昵地依偎着他的脸庞:“不吃怎么长大呢?乖。”
小童伸手抱着她,靠着她脖子小声哼哼。吴小银摸摸他脑袋,又舀起一勺稀粥。
“吃吧?”她劝着小孩,声音又细又温柔,“不吃就不像阿泰了。”
蛇瞳的孩子抖了一下,终于张开口。
他的舌头是尖长的,前端还有裂口。粥水倒入口中,他囫囵吞了,但很快整个人都跳到地上,哇的一下吐出来。
吴小银扔了勺子,呆呆坐在桌边。
“不像。”她喃喃说,“不像了。”
小孩连忙回身抱着她的腿,发出细细的声音:“阿妈。”
他说话的声音是生涩的,语音不清晰,像是刚学说话还没有多久,含含糊糊。
吴小银看着他,眼里滴下泪:“我的阿泰还没学会说话。你学得不像。”
她捂着脸哭出声:“我要见阿泰,不是你……不是你这样的……”
小孩坐在地上,双手仍抱着吴小银的腿。
他像是恳求,又像是试探:“阿妈,你吃我吧。你吃了我,就能看到阿泰了。”
第13章 辟蛇童子(4)
精怪修炼多年,所有修为都聚合在一颗内丹上。
小孩从口中吐出内丹,捧在手心里,递给吴小银。
吴小银呆愣片刻,忽然又哭了起来。
“我不吃……”她颤声说,“你收好。”
小孩的一双浅绿色蛇瞳里盈着泪:“阿妈……”
吴小银一听他叫自己“阿妈”,连忙摇头:“别喊了!”
小孩于是不吭声了,悄悄站在她面前。
吴小银认得这条小蛇,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她在溪边打水,见一条青绿色小蛇在水里翻滚来去,似乎极为痛苦。吴小银顺手用竹篮把小蛇捞起来,发现小蛇的尾巴上插着一根木刺。她拔了木刺,那蛇便长长舒了一口气,正经地跟她道谢。
只是那舌音十分奇特,模模糊糊的。
吴小银那时候还小,不知道一条会说话的蛇是古怪的。她和那蛇在溪边呆了大半天,互不搭调地聊了很久。
浅绿色蛇瞳的小蛇说,没人和它聊天,它的人话都是偷偷听着学的。
吴小银拍着胸脯说“我教你”,然而她还那么小,自己也还没将人话讲得清爽利落。
离别的时候小蛇问她想要什么。吴小银听了好几遍才晓得它说的什么话,她说不出要什么,小蛇便甩着还不敢碰水的尾巴,嚷嚷着自己以后要报恩。
回家后吴小银把这事情告诉爹娘,爹娘拿着工具到溪边,没能找到那蛇。
吴小银从此却知道了,那是她不能接触、也不能相谈的东西。
是这片出不去的山岭里的另一个世界,她是人,她不能涉入。
后来过了十几年,吴小银嫁人的那天,她在门前发现了一个红色小布包。布包里是一些漂亮的石子,圆不溜丢的,还浸着水,把布包都弄湿了。
爹娘告诉她这是玉石,不仅难找而且珍贵,都是山脉深处藏着的,或者只在极深极深的水潭底部才有。
吴小银想起那条小蛇,心中猜测,这就是它报的恩了。
她只是没想到,许多年过去,小蛇又来还了一次恩。
那日回到家中,看到阿泰还端坐在床上,吴小银一下就清醒了。她失去丈夫和两个孩子的痛楚被失而复得的狂喜完全冲走,一个箭步冲过去,紧紧将阿泰抱在怀里。
小而冰冷的尸身、冷清的坟墓,和她哭哑了的喉咙,似乎都是遥远的事情。
吴小银抱着怀中的阿泰,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孩子也张手抱着她,她亲了亲孩子脸颊,再抬头细看时,却看到一双浅绿色的蛇瞳。
吴小银的血霎时就凉了。
蛇瞳的小孩喊她“阿妈”,声音是软的嫩的,含含糊糊。
吴小银把小孩的脑袋拢在自己怀里,她看不到那双浅绿色的眼睛了。
“哎。”她温声应道,“阿妈在。”
吴小银大部分时间是清醒的。她知道这孩子是什么。
但无论是什么,似乎都不重要了。只要“阿泰”还在她身边,日子浑浑噩噩,也不是过不下去。
呆在她身边的时候,小蛇没有化出过原型。吴小银有时候会问他:“你都还清了啊,还来找我做什么?”
小蛇呆愣半天,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阿妈。”
吴小银看着他。
小蛇又说:“你没有阿泰。”
他憨憨笑起来,手舞足蹈地,奔过去抱住了吴小银。
小蛇涉足人的世界太深了,同样的,吴小银也知道,自己与小蛇在一起生活得有些久了。小蛇确实很像阿泰,可只要一瞅见那双浅绿的瞳仁,吴小银总要在平静的喜悦中生出几分惊悸:这孩子不是人。
她最终还是决定赶他走了。
可小蛇却不依,还把自己内丹捧出来,呈在她面前。
吴小银不要,小孩却又递了过来。
他和吴小银生活了许久,学会了不少人话。
“我不会死的。”小蛇慢慢地说,“阿妈,我会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们会成为一个人,或者一条蛇。你可以变化为蛇,就像我能成为阿泰一样。”
吴小银还是摇头。
小蛇握着她的手,小脸在她手背上蹭了一下。
“阿妈,吃了我,你以后就可以用我的眼睛来看阿泰了。”
吴小银没听过这样温柔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促使她做决定。
“阿泰就在凤凰岭上,我见过他的。”小蛇抬头注视吴小银,“你吃了我,就能看到他的魂魄。”
“虽说我爹当时已经病入膏肓,村里的人都让他布个陷阱抓住我娘,挖出内丹吃下,据说可以长命百岁。”程鸣羽说,“但我爹始终不肯。”
杨砚池打了个呵欠。
程鸣羽并不擅长说故事。絮絮叨叨讲了大半天,眼看金枝玉叶和小米已经将所有菜苗种进地里,程鸣羽才说到她娘亲和爹分别的事情。
那是乏善可陈的故事,杨砚池听过很多种版本。
无非是美貌的精怪遇到了英俊的人类,一眼便误了此生,甘愿与凡人厮守罢了。
程鸣羽出生后不久,他爹就病死了。她对自己娘亲并无确实印象,只是在梦里影影绰绰见过几回:有一个女人从荒凉的小院子里走进来,穿过走廊与门扇,坐到她的床边。女人浑身散发着木芙蓉花的香气,还会牵着程鸣羽的手,把一朵硕大的花朵放在她掌心之中。
程鸣羽至今还记得手中的那朵花是发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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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吃得不好,住得不好,常常生病。”她想起往事,竟然有些侥幸,“但每次大病都能好,估计是我娘亲那边的妖怪血脉帮了我。”
“不是妖怪,是精怪。”头顶忽然传来声音。
程鸣羽:“……是是是,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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