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灵兮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凉蝉
没人顾得上他了。收到消息后赶来的长桑立刻察看观的状况,但情况远比他们想的更严重。
侵入观躯体之中的黑色污渍是邪物的化身,它和当日白汀身上附着的那条黑蛇是一样的,只是因为观是井渊之精,本无实体,黑色污渍无法借助她的躯体来显现出形状,但它对观的侵蚀与当时对白汀的侵蚀是一样的。
它要占据观,进而占据和污染凤凰岭的水脉。
观的半个身体都已经变黑了。她拼命抵抗着,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们,有个名为慈童的少年闯入了凤凰岭。
“慈童?”长桑舔了舔嘴巴,他看上去很疲惫,“慈童没有什么法力,看来他是带了巫十三的某些东西来。”
“救救她。”应春握着观的手,心里全是害怕。
观是一个沉默的精怪,因为曾经潜入杏人谷偷看穆笑洗澡而与穆笑关系恶劣。但应春很喜欢她,她吹得一手好箫管,应春巡夜的时候常常能听到乐声从山岭的角落里传出。那是观的讯息:她总是在的。
况且,如果水脉受到了污染,他和穆笑必定会受到影响。
长桑正在思索方法的时候,穆笑带着甘露仙来了。
“她有办法。”穆笑言简意赅说了这一句,扭头便看到程鸣羽从小楼中走了出来,脸色兀自苍白着,想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甘露仙跪在地上,让观靠在自己怀中,抬头对周围的几个人点了点头:“是的,我有可以救她的办法,并且绝对不会让凤凰岭的水脉受到一分污染。”
应春还想说什么,穆笑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她就交给甘露仙了。我另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说。你,你别过来。”
程鸣羽被她喝止,站在不远处,身形打晃。她还虚弱着,强撑着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杨砚池朝她伸出手,程鸣羽连忙抓住了。
“观……出什么事了?”她小声地问。
杨砚池简单把情况告诉了她。程鸣羽嘴唇发抖,想要甩开他的手走近观,但杨砚池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自己。
“你现在没办法帮她。你必须先让自己好起来。”杨砚池说。
“对。”穆笑走过程鸣羽的身边,罕见地赞同了杨砚池的话,“不要幼稚,不要意气用事。我要跟你们说消灭混沌的方法。”
众人走入小楼,穆笑从怀中掏出几张纸。纸上笔迹陈旧,程鸣羽识字不多,看不出端倪,但应春一瞧立刻就认出来了:“白汀的字?”
“在我们发现白汀的手上附有邪物,到……她最后那一刻之间,她其实给我写过一些东西。”穆笑展开了这几张纸,“这是其中一部分。”
长桑怀疑地盯着他:“写了什么?”
穆笑:“与你们无关。我拿出来的这部分才是最重要的。”
长桑仍旧问:“为什么只给你写,却不给我们其他人写?我和伯奇是神灵,显然比你更重要。”
“为什么你们就比我更重要?”穆笑抬眼看他,“在白汀看来,我才是凤凰岭上最重要的那一个。”
长桑注视着他:“因为她认为,你可以成为下一任山神。”
穆笑微微皱起眼睑,抿了抿嘴,露出了倔强的表情。
长桑忽然一愣。他在穆笑的这个神情里,忽然读出了另一层含义。
“你不懂”——穆笑在无声地说。
长桑心想,我不懂什么?我有什么是不懂的?
可他毕竟是活了成千年的神灵,把这种怪异的感受在脑壳里一滚,立刻恍然大悟。
“……白汀的裂缝是你。”长桑一把按住了穆笑的手,任由他挣扎也不放手,“哈!山神,她爱上了自己制造出来的精怪!”
第41章 慈童(3)
穆笑不言不动, 只是盯着长桑。
小楼中一片寂静, 长桑笑够了,把手抽回来, 冷冰冰一哼:“愚蠢至极!”
“你说谁?”穆笑立刻问。
“白汀。”长桑立刻回答。
他转头看向应春和伯奇:“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伯奇摇了摇头, 应春沉默不语。她之前并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就算知道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白汀和穆笑是更亲密一些的, 应春知道。她心里从来都没有“裂缝”的概念, 自然也不知道神灵与非神灵的人产生爱意会有什么后果。糕糜先生告诉他们裂缝的存在,但……应春心想, 但只要神灵本身不怕, 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不可抗拒的, 猝不及防的“裂缝”,反倒像是能证明世间所有生灵,都有爱和被爱的可能。
唯一激动的只有长桑,就连程鸣羽和杨砚池也不过对视一眼, 并不觉得白汀与穆笑的关系值得责备。
“如果不是因为裂缝, 白汀不会死,巫十三的邪物也不可能进入凤凰岭, 凤凰岭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长桑大吼,“她好对得起我们, 好对得起凤凰岭!”
在众人的沉默中, 程鸣羽开口问了个问题。
“有裂缝就一定会被邪物入侵吗?”
“有裂缝就给了邪物入侵的可能,我们要避免这样的可能。神灵和你们不一样, 神灵……”
“要避免的是裂缝吗?”程鸣羽截断了他的话。
长桑沉吟片刻,并没有立刻接话。
“问题应该出在邪物身上,为什么要责怪出现了‘裂缝’的神灵?裂缝是可以避免的吗?”程鸣羽又问。
长桑不得不攥紧了拳头:“所以,才会有六界约的存在。神灵就在神灵的范围里活动,不要与其他更低等的……”
他说到这儿,忽然停顿。
“不要与其他的人类或者精怪有联系。没有了联系,就少了这样的可能。”他最后还是改口了。
程鸣羽却仍旧不明白:“神灵不会爱上神灵吗?”
“……”这回长桑无法回答了。
两人争论的这段时间里,穆笑已经把纸张重新摆好。
“裂缝的存在是矛盾的,尤其对山神这样与下界接触的神灵来说”他低声说,“裂缝根本无法预见,无法避免。山神说得对,真正要对付的,应该是邪物。没有了邪物,神灵纵然拥有裂缝也没有关系。”
裂缝并不会让神灵变得不完整,反而会补足神灵在漫长生命中渐渐失去的某些东西。
穆笑没有再对自己和白汀的关系多加解释,他示意众人看他展开的纸张。
白汀写给穆笑的纸张上,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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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见太平的酿造方法,写有凤凰岭各处的地形地势,还有凤凰岭上的精怪们的脾性,以及整条山脉中所有村子的分布、人数与它们各自面临的问题。
就连常在凤凰岭各处巡视和吞噬噩梦的伯奇也忍不住吃惊:“这么详细!”
里头更有许多连他都未曾了解过的事情。
“她本来就不需要睡眠,所以花了很多时间来写这些事情。”穆笑抬头看着程鸣羽,“抱歉,我没办法把这些信件交给你。虽然这是白汀写给下一任山神的,但她曾以为那是我,所以……里面还有一些别的话,只对我说的话。”
程鸣羽连忙点头:她明白穆笑的意思。
虽然穆笑无法把白汀的信件交给她,但穆笑在她初初成为山神的那段时间,已经带她熟悉了整座凤凰岭和凤凰岭上的所有东西。
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了应春曾说过的话:穆笑是最关心凤凰岭的人。
所以,他也是最熟悉凤凰岭的人。
“去婆青山时候发生的事情,白汀没有说明。但她曾经在信件里写下过‘别处山神’发生的事情。”穆笑加重了语气,“她说自己在外面听闻过这样的事情,有别处的山神被邪物污染了。污染太过严重,所以无法彻底清洗。”
连杨砚池也凑过来一起听,此时忍不住问:“怎么清洗?用水吗?”
应春说:“当然不是。这里的清洗指的是清洗地脉。白汀当时虽然被邪物入侵,但并没有完全占据她的身体,她选择了死,所以污染被中止了,并没有影响到地脉。但如果是巫十三这种完全和混沌融合了的山神,婆青山的地脉肯定会受到影响。”
长桑直起了腰,断然道:“婆青山的地脉已经死了。”
他话音刚落,穆笑和应春同时抬头看向他。
“长桑,地脉是不会死的。”应春温和地说,“土地是永远不会死的。它如果受到污染,或许会花数百数千年的时间才能恢复。但它是不会死的。它是一切的源头,一切的根。在土地里,各处山脉的根系牵连在一起。”
她抬起了手,把宽大的衣袖捋到手肘处。
白净的皮肤上浮现出了浅金色的经络。
“地脉就像人类的经络。”应春冲长桑与伯奇示意,“我们说受污染的地脉会‘死去’,但那不是真正的死亡。只要还有别的地脉灵气进入死去的经络,它仍然是有可能活过来的。”
她自己说到此处,忽然明白了穆笑所说的,消灭混沌的方法。
或者更准确地说,那实际上是消灭巫十三的方法。
她与穆笑都是依赖凤凰岭的土地与水脉生存的精怪,就连神灵也不可能比他们更懂得土地如何沉默运转。万物从这里生,从这里死,又在消亡之处,重新生出新的灵息。
婆青山的地脉“死了”,那就让它重新活过来。
只要它活过来,占据了婆青山山神躯体的巫十三,也就有了消亡的可能。
应春默默地看向程鸣羽。
程鸣羽已经明白了穆笑的意思。
“我们要去婆青山……”她顿了顿,更正了自己的说法,“不,是我需要去婆青山,带着凤凰岭地脉的灵气。”
在留仙台之外,甘露仙正握着观的手。
黑色污渍的侵蚀减慢了,但并没有停下。
观不知道甘露仙有什么办法救自己,她把头埋在甘露仙的怀里不停地流眼泪。身躯麻木之后并不会感觉到太多的痛楚,但正因如此,她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了。
倒不是为了自己的消亡而流泪。
而是她一旦完全被这古怪的邪物占据,那凤凰岭的整条水脉都会受到影响。这些恶臭的黑汁会毒死凤凰岭上所有的人和动物,包括已经因为山神的恢复而逐渐开始生长的森林。
她不记得自己在凤凰岭生活了多久,或许在有水渊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孕育出来了。
极长的、极孤单的生命。但观并不常常觉得无聊:人太有意思了,她喜欢在各个村子的井里钻进钻出,偷听人类的秘密,也偷听兽类与精怪的窃窃私语。
“别哭,我有办法。”甘露仙温和地安慰她,“你好了之后,要继续当一个跑来跑去的小精怪啊。”
观抬眼看着她,因为流泪,看得不够清晰。
“我来凤凰岭的时间不算太久,但我很喜欢这里。”甘露仙轻声说,“凤凰岭不能死,凤凰岭的水脉也绝对不能被污染。”
她伸手抓住了观那片已经完全被黑色侵染的衣袖。
观惊讶地看着甘露仙的手探入了自己的衣物之中,就像与黑色的衣袖融为一体一样。
下一刻,她忽然就懂得了甘露仙的想法。
仅能动的那只手死死抠住甘露仙的胳膊,观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没关系。”甘露仙冲她笑了,“世界上还有很多个甘露仙,以后也一定还会有和我差不多的甘露仙来到这里的。如果你见到了她,你好好招待她就行。你比我更重要。凤凰岭的山神已经归位了,雨师也常常来访,这儿不会再有旱涝。”
黑色的污渍从观的衣袖,像有形迹的墨汁一样,开始向甘露仙的手转移过去。
“我没关系的。”甘露仙说,“我本来就是一个修道之人,这样得道,也是我的福气。这凤凰岭上,也只有我和你同为司水的精怪,时间紧迫,只有这个办法了。”
她的整条手臂都变黑了。黑汁从观的身上,一点点地流入了她的身体。
因为黑汁的褪去,观终于可以发出嘶哑的哭声了。她抱着甘露仙的手臂,惊恐地看着她的面庞渐渐笼罩上了灰色,原本白净的脸上显出了毫无生机的死气。
即便黑汁完全转移,观仍旧无法自如地动弹。她太虚弱了,只能爬到倒地的甘露仙身边。
但还未等她靠近,她的朋友就溃散了。
留仙台的湖边只剩下一滩散发着古怪臭气的黑色液体。
雨师驾着车辇在凤凰岭附近徘徊了许久,乖龙跟着他转得头晕,忍不住先朝着凤凰岭冲了下去。
心说“我要把乖龙抓回来”,雨师也厚着脸皮从车辇跃下。
雨神峰上的祈雨台仍在,但祈雨台上总会摆着的茶壶与小杯不见了。
乖龙在峰顶盘成一个圈,脑袋高高昂起,看看雨师,又看看甘露仙的居所。
那间雨师从未能进入的小屋子竟然被秋的夜风吹散了。碎屑如同烧尽的纸灰,直朝着雨师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慈童(4)
据巫十三和虫落所说, 这条水路是安全的。凤凰岭上的人没有发现这个漏洞。
但慈童越是往里走, 越是觉得不对劲。
河道渐渐收窄,河流沿岸的树丛越来越密集, 他没法再往前走了, 两侧的林木如同两面高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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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墙, 朝着河道压下来,他产生了自己会被这两面墙夹在当中的感觉。
但走上岸是危险的。慈童心里开始焦躁。
他没有虫落或者其他人那样的法力, 虽然带着巫十三给的一些东西, 但进入陌生的地界,始终让他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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