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灵兮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凉蝉
虫落的双足也已经消失了。
“我虽然在凤凰岭生长,但巫十三形成的时候,我已经被他吞噬过,实际上已经是一个被他豢养的邪物。”虫落神情自若,语气平静,“日子真难过啊……每一天,每一夜,对所有人都是煎熬。现在能恢复,真是太感激你了。”
她想了想,又笑道:“我当日潜入凤凰岭之时,遇到一个古怪的男人。他以为我要寻死呢,便拐弯抹角地劝我放弃这念头。他还说凤凰岭很好,很美,他喜欢那座岭子。山神,他和你,我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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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有趣。”
程鸣羽急了:“别说了,总有办法救你的。我们先离开这里……”
“别救我呀。”虫落甩开了她的手,“我杀过很多人,也吃过很多人。我可不是什么善类。”
程鸣羽怔怔看着她。山洞中的水已经越来越高了,程鸣羽站立不稳,几乎要漂起来。
“快离开这里,从我们来的那个平台出去,你循着光走就行了。”虫落最后扔出了一个小小的虫子,那虫子的光芒十分虚弱,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山神,保重。”她对程鸣羽说。
水终于淹到了程鸣羽的胸口。她不得不向着来时的台阶游过去。等她爬上台阶再回头,淹没了一半的山洞之中,已经看不到虫落了。
地脉的心在搏动,越来越多的水从口子中涌出。它虽然冰凉,但程鸣羽并不感觉难受。她是适应这样的水的,就如同她落入芒泽之中,那些包围着她的水一样。
水温柔地拱托着这位来自远方的山神,小小的虫子在通道里不断往前飞,程鸣羽时而涉水时而游动,终于看到了出口的微弱光芒:是那个平台。
而就在此时,一直引领它的小虫彻底熄灭了。
汹涌的水流从她身后奔涌而来,裹挟着程鸣羽,把她冲出了平台之外。程鸣羽连吃了几口水,手忙角落中却什么都没有抓住。在跌入峡谷之前,她看见自己原本呆着的那处平台原来是一处瀑布。
她落入了水中。
原本干涸的峡谷已经充满了奔流的水,一路推着她往下游去。
这是从婆青山深处涌出来的水。它盈满了那处空洞,填满干涸的深谷,并从深谷的缺口流出,淌过讹兽曾经趴过的婆青山最高处,跌入低处的深长峡谷,终于令这条穿过婆青山的河流恢复如初。
第46章 巫十三(3)
程鸣羽被水浪一直推着, 浮浮沉沉。她什么都抓不住, 情急之中突然想起了杨砚池教过她的符咒。
一时间也不确定应该用哪一个,她手忙脚乱地抬手伸出水面, 匆忙画了一个符咒。
画完才想起, 这是闪避的符咒。
下一刻她便立刻从水里飞了出来, 往一旁的山壁上撞过去。
就要撞上去的瞬间,有人一把抓住她的腰带, 把她扯到了自己身边。
“怎么这么狼狈?”长桑问, “这是……地脉活过来了的意思?”
程鸣羽**地从水里钻出来,点了点头。长桑脸上露出惊讶神色, 打量着她, 片刻后笑了笑:“不错嘛。”
难得他夸奖, 程鸣羽呆愣片刻,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穆笑已经把自己给包扎好了,他提醒长桑帮程鸣羽烘干衣服,随后走到巫十三身边, 从地上捡起了那把剑。
巫十三一动不动地蜷在地上, 眼睛盯着穆笑。
和虫落一样,他正在缓慢消失。
覆盖身体的衣物不见了, 他那副眼镜也不见了,短发却不断长长, 铺在地上。**身躯躺在那里的, 不像是巫十三,而像是一个长着巫十三模样的少年。
他比巫十三要稚嫩一些, 年轻一些,像是因为冷,而不断瑟缩着。
他朝眼前的程鸣羽伸出了手。
程鸣羽又是惊讶,又是紧张,犹豫一会儿后,半蹲在他身前,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是带着温度的,但那温度稍纵即逝,几乎感觉不到了。覆盖着他的那层外壳似是完全消失了,程鸣羽心中一动,连忙蹲下来,弯了腰,问他:“你是婆青山的山神吗?”
她握着的那只手消散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水汽,婆青山上空凝聚了一片厚厚的雨云,他们能看到雨云之中闪动的电光。
在大雨落下来的时候,程鸣羽听见了那位少年人虚弱的声音。
“谢谢。”
雨水穿过他的身体,像穿过一片雾气。他彻底消失了。
雨下了很久。雨师在云里不愿意下来,只有乖龙窜到了程鸣羽的身边,亲昵地盘在她的肩上。
“雨师不高兴。”他说。
“嗯……”程鸣羽点点头,“我知道。”
乖龙在她脸颊边蹭来蹭去,突然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很高兴。”
“我瞧你蹭得倒是挺开心的。”长桑拎着它尾巴把它弄了下来,“你和雨师应该知道这儿有混沌吧?为什么不处理?”
穆笑和程鸣羽同时看着长桑,眼神极为诧异。
长桑:“怎么了?”
程鸣羽:“你……不是常说,人间的事情,神灵不能插手么?那雨师做得对呀,和你一样。”
长桑不由得一愣。等意识到程鸣羽在笑自己,顿时有些羞恼,拂袖便走:“麻烦!”
看着长桑去远了,程鸣羽转头问乖龙:“婆青山地脉现在复活了,这座山也会活过来么?”
乖龙又顺着她手臂蹭蹭蹭爬上她肩膀:“会,不过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它会孕育许多新的生命,也会孕育一位新的山神。
程鸣羽心想,再久也不怕,土地本身就拥有天地间最长的寿命。
三人启程回凤凰岭,因为穆笑受了伤,不便施法,长桑带着他俩,行走得有些慢了。
夜幕渐渐低垂,此时的凤凰岭上,阿泰正在自己的药草园附近巡逻。
寂静的夜里只有鸟雀拍打翅膀的声音。即便夜间它们也不得休息,一只只全都露出疲态。阿泰抬头看了一会儿,耳朵一动,忽然转身就往山下跑去。
在平缓流动的河流中,竟有一团火。那火已经裂开了,从火中淌出的黑色汁液没有被水冲散,竟渐渐凝成了一条蛇的形状。
只是那蛇看起来不大精神。
吴小银正在河边洗衣,发现了水里沉浮不定的古怪黑蛇。
她正要仔细察看,那黑蛇狠狠一甩尾巴,在她脸上扫了一记。吴小银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发出痛呼。她心知不对,正想伸手将那黑蛇抓起,忽然从身后的山上跃下一个小孩,张嘴冲她大叫:“走开!”
吴小银吓了一跳,抬头便看见阿泰从山崖上跳下来,正奋力朝着自己所在的地方奔跑过来。她先是下意识地一喜,随即又惊慌起来,连忙蜷起蛇尾,匆匆遁入林中。
阿泰一边奔跑,竟一边起了变化:他四肢扣地,手脚指甲尖长,一身青白色锦衣全化作了同样颜色的皮毛,那张脸更是扭动片刻,忽地亮出满嘴獠牙,一声怒吼。
这是辟蛇童子的真身,朦。
它是蛇类的天敌,那黑蛇一见眼前巨大的朦,立刻扭动蛇身,往下游奔逃。但它没能逃出很远,便被朦一爪子抓了起来。
黑蛇在朦的爪中扭动,不死心地伸出蛇信,想要触碰朦的皮毛。
朦仰起头,将黑蛇扔进口中,利齿一合,顿时将蛇咬成了几截。但那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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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之后顿时化成一股股恶臭的黑水,朦连忙将黑水吐出,又呸了几口,最后干脆趴在河边大口喝水,冲洗口中异味。
吴小银从林子里探出头来的时候,跪在河边喝水的,是一个她熟悉的小孩。
阿泰恢复了人形,抹抹嘴巴,看见了林中的吴小银,还有她脸上被黑蛇蛇尾剐蹭出的伤。
吴小银喊了他一声,阿泰连连后退,最后转身几步腾跃,又爬上了山崖。
知他不能近自己,也认不出自己,纵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吴小银仍旧觉得难过。她慢慢滑行至水边,把衣服拧干,放进了篮中。正想转身离开时,一个布袋子从远处扔来,稳稳落在她脚边。
吴小银捡起布袋,发现那是从另一面山崖处扔过来的。那里是长桑的药草园,阿泰常常出没的地方之一。
布袋里是新鲜摘下的草药,全都是止血化瘀的。
吴小银眼中一酸,凝神望去,正见阿泰站在崖边,远远地望着自己。
“……他认得我了么?”吴小银喃喃问。
她脑海中有另一个稚嫩声音应答:他会的,快了,阿妈不要急。
吴小银抓住那袋草药,眼中滚滚淌下泪来。
程鸣羽回来之后没有多久,笼罩凤凰岭的沉重雾气全都散开了。
她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发现的。
当时杨砚池和小米正拎着水桶到溪边打水,两人与巡山的程鸣羽打招呼,程鸣羽却站在山石上,愣愣瞧着溪流下方。
那一直把凤凰岭众人困在岭中的浓雾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甚至能看到山下那条被密林掩映了大半的山路。
正是程鸣羽将杨砚池的卫兵们打伤后逃上凤凰岭的那条道。
小米第一个扔了水桶,往山下狂奔。
杨砚池回头看程鸣羽:“怎么就散了?”
“不知道。”程鸣羽也看着他,重复了他的问题:“怎么就散了?”
杨砚池想了片刻,笑着说:“因为凤凰岭承认你是真正的山神了吧。你连混沌都能干掉,很厉害的。以后这片山岭就由你来守护,不需要别的东西了。”
程鸣羽脸上微红,下意识地想辩驳,但又一时想不出别的话。
此时小米已经跑了回来。他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一脚踏入溪水里,把鞋子和裤子都弄湿了。
“将军!我能下山了!我们都能下山了!”他大叫,“终于能走了!”
程鸣羽闻言不由得一愣:“走?”
“对呀!”小米太过激动,匆匆抹了把脸上的汗,“外面的花花世界都等着我们呢。”
程鸣羽看着杨砚池:“你们要走了?”
杨砚池沉默地盯着她。
只有小米还在高兴地大喊,见杨砚池和程鸣羽没理会自己,干脆转身朝着家里的方向跑:“金枝!玉叶!好消息!”
他的喊声和脚步声惊起了林中的鸟雀。鸟儿们纷纷振翅飞出,背上映着阳光,在地面留下一瞬即逝的阴影。
“花花世界很好啊。”程鸣羽先打破了沉默,笑着说,“你回去之后,应该也能继续当将军吧。”
杨砚池便问:“你怎么知道它好?”
“听别人说的。”
“你不想去看看么?”
“不想。”程鸣羽说,“我喜欢凤凰岭,我不想离开。”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心想要离开婆青山的巫十三。
“……小米要走的。”杨砚池说。
程鸣羽点点头。
“我是他的将军。我要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去。”杨砚池又说,“他身上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只有我才可以证实他的身份,让他得到他应得的功勋。”
程鸣羽又点点头:“对。”
杨砚池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在他身后,金枝和玉叶正被小米带着奔跑过来,喧闹的声音在林子里响了一阵又一阵。
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凤凰岭的那一天,只有观来送他们。
说是“送”,其实也不过是在井沿上坐着,又吹起了凄凉哀怨的曲子。
“能吹个高兴点儿的么?”杨砚池问。
观吹完了最后一个音才抬起头:“你瞧着可不像高兴的模样。”
小米拎着两个崭新的笼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笼中正是金枝与玉叶。
“我们走了啊。”小米有点儿不舍得观,结结巴巴地跟她道别,“你保重,我会常来看你的。”
观忍不住便笑了:“常来?这世道,哪能常来呢?”
小米不由得想起了当日轰了长平镇的那一炮,脸色顿时有些灰暗。
他与杨砚池走了一段路之后,忍不住问:“将军,你愿意下山吗?”
杨砚池瞧他一眼:“怎么这样问?”
小米:“观说你不高兴。”
杨砚池:“我天生这样,不爱笑。”
小米却忐忑起来:“我们是要回杨老将军那边么?”
杨砚池:“是啊。”
小米知道他并不喜欢呆在那个家中,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两人各带着包袱,各拎着一只兔笼,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到了山下。小米眼尖,此时忽然看到山脚处趴着一只兔子。
“金枝,你家里人。”小米戳了戳笼子里的金枝,“怎么看起来半死不活的?”
金枝从笼子里看了一眼:“嗯?这么臭?”
那兔子的气味确实不好闻,小米捂着自己鼻子,从道旁捡了根树枝,小心地把它翻了过来。
原本想着若是还有救,便和金枝玉叶一起带走,好歹也是条兔命。可没想到一翻过来,小米就大叫了一声:这兔子竟然长着一张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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