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娘子是神仙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南柯郡主
“奇怪了。”来请的使者只好发着牢骚:“这样的日子,那两位祖宗能在哪里?”
祖宗之一在城外。
城外有一间小小酒肆。因为太小,宵禁的武侯查不到这里,也就能留客人在此深夜买醉。但这样的小店自然不会有好酒的,无非一些自酿村酒,入口烧喉。这样劣的酒通常只卖二十文钱一坛,今晚来的客人却抖出满满一袋金银颗子,低声吩咐:“把你店里的酒全都搬出来。”
如果这店的掌柜经常进城,他或许能认出这位客人就是绿柳山庄的少庄主。可惜他是太卑微了,从没机缘见这样的大人物,于是只喜出望外地笑,非常热情地把店里存酒全搬出来。
宋沅也毫不客气,拍开泥封一坛坛地如同饮水。他过去即便对茶也没这样的牛饮过。酒液淋漓地泼洒在他衣襟上,他很快坐立不稳,却仍是一坛坛地喝着。
“酒,酒……”他拍着桌面,醉醺醺地喊着:“再搬来……”
“客人,还是我先替客人烧一碗醒酒汤吧。”店主人迟疑地说。他已看出这位公子神色不对,酒量也不佳,生怕他在自己这里闹出点什么事。没想到宋沅唰地拔出他的剑,嘿嘿冷笑:“你是怕我付不起酒钱?”
“不不不,小人……小人不敢。”
醉鬼不能惹,带剑的醉鬼更不能惹。店主人抱头鼠窜,压根不敢再提醒酒汤的事,虽然也没再搬上酒来。但这些酒对宋沅来说已经足够,这些份量其实就算再来十个人,再喝三天也喝不完。
麻木地把酒往自己咽喉里倒,宋沅脑中一遍遍过着十二年前的往事:
娘亲在地下裂缝受妖邪侵染,叮嘱自己若不能敌则一定把她杀掉。勉力屠龙后,娘亲果然完全失去人的神智、眼看着也要变作个洞中妖物。她朝自己扑过来撕咬,自己的剑在挣扎中——
刺穿了娘亲的胸口,从背后透出来。
这是青邑王首徒传的剑,娘亲亲手做的剑穗子还挂在萼上。
他实在不知道那剑是怎么刺穿娘亲的胸口的,只记得娘亲的眼神一下清明起来,随后抚着他的脸含糊不清地道。
——是娘亲自己这么做的。好好活下去呵,阿沅……
她的声音水似的温柔,她直到死去,手背还是生满了鳞片的。
他不能让别人看到这样的娘亲。踉踉跄跄地出来,他对众人说娘亲的遗蜕没有找到,他在清凉山上给娘亲立了衣冠冢。
温柔的娘亲,化蛇的娘亲,都和她的山河长刃一起,葬在深深的隐龙窟里了。他一遍遍和人说着娘亲遗蜕不见的事,十二年过去,说得连自己都相信了。可谁能料到十二年后,小九会提着山河刀出现,目光冰冷地问他这是不是真的呢?
——骗子!
——我们再也不复相见!
她说他是骗子呢。
可他又何尝不是骗子呢?
小九……
他真是半点心气也没有了。
宋沅在店中痛饮着,他已醉成一滩烂泥。酒肆的门忽然无声地开了。一个黑影进来,施施然笑。
“你以为你逃得过么?”
“你逃不过的!”
黑影顿时拔剑,向宋沅刺来。宋沅的回击如行云流水,但也只是剑客的本能反应。很快他的剑就慢了,他踉跄着后退,终于剑被打飞,他一手抓住了刺过来的光芒。
刺客武器被制,咦了一声。他抽回剑还要再刺,忽侧耳倾听,笑道:“算了,算你运气好。”
他纵身离去。紧接着郁竹声闯进门来,他揪起倒在地上的宋沅,声音发颤:“你,你喝这么多酒是不打算要命了吗?”
宋沅口中都是醉话,哪还回答得了他。郁竹声听了好一会只能分辨出“小九”两字,咬咬牙把他搀扶起来:“我先带你回绿柳山庄。”
他带着宋沅出门,门外栓一匹马。他带他上马飞驰,也只有王府公子才能有这样犯令纵马的本事。颠簸的马让宋沅多少清醒一些,他哑着嗓子问。
“阿……阿澧?”
听他还能认得出人,郁竹声放心了,哼一声:“还以为你真醉死过去了呢。有长进呀,一个人跑城外来喝酒。下次再叫你可千万别推。”
“停……停下……我有话对你说……”
宋沅唤着他。郁竹声只当他要吐,皱一皱眉只得勒住马,半拖半扶地扯他下来,气哼哼道。
“要吐去阴沟,别吐我的马和我身上。”
可宋沅不像要吐,他一把攥住他的手,力气之大让郁竹声几乎要痛呼出来。
“喂喂喂你干什么——”
他推着他。而他的兄长一字一句,非常吃力地对他说。
“阿澧,今后你就是……你就是绿柳山庄之主。”
“啊?你说啥?”
郁竹声惊诧莫名,宋沅则向后一仰,整个人倒了下去。
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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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同时在绿柳山庄,有风堂彻夜不灭的灯光猛地一跳,随即全部彻底熄灭了。
☆、116 大梦当觉(1)
青山霭霭,绿柳城外路边的逆旅,薛默正坐在里面。他们是半夜投宿的,脱离战场后马上来的这里。三人商议了接下来的安排,随后慕策白运用神力到王城直接见青邑王,与他当面说大司命与妖魔之事。
逆旅中的小二见了薛默都有些战战兢兢,此刻她虽已把自己清洗干净,但夜里敲门时的杀气尚在;三尺长的山河横在桌上,更让他们不住回忆她满身血污的模样。
“默默姐。”欧阳洄不住摇头:“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提刀砍人的样子,究竟是道德的败坏还是人性的沦丧……”
“闭嘴!”薛默干脆利落打断了他。
知趣地停止惯常的滑舌,欧阳洄转而看那把刀。山河很长,以薛默的个子带着它有些突兀;但对于龙来说,这样一把刀又太小了。它比着龙就像一枚牙签子,真不知那龙是怎么死在它上面的。
于是欧阳洄又不知第几次地尝试打探:“默默姐……”
“它专屠龙。”薛默又是冷冰冰蹦出几字。
缩缩脑袋,欧阳洄不敢问了,生怕薛默把那长刀劈自己脑门上。拿到山河后薛默变了,满身是刺、根根扎人,那身刺在战场上时达到顶峰,直到现在还未软化。她握起山河时突然爆发极大的战气,延绵至今未散;在那股战气充分释放完毕前,欧阳洄觉得还是先别招惹她。
可我还是更喜欢温柔的默默姐,他在心中哀嚎。他正琢磨着怎么再找薛默说话,门帘一挑,慕策白走了进来。
“薛默。”慕策白一如既往地与她打着招呼,到她面前坐下,把山河看上一眼:“刀不错。”
“嗯。”薛默立即把山河紧紧扣住了,仿佛怕人抢夺似的。慕策白便一笑:“你会用刀么?”
“你说我会不会?”薛默的眉剔起来,带点戾气地冷冷一笑:“这几天你没有看见么?”
“我当然是看见的。”慕策白再笑:“但我只看到了你挥刀,却没看到你收刀。用刀,可不是这样一味地生砍。”
薛默只是握紧山河,不置可否。
“不敢松开、将刀柄牢牢握于手上,只能说对这世界仍怀恐惧,对自己仍不信任。若时刻紧握着刀,它将长成你身上的一部分,伤你其实爱着的人,亦会伤着自己。”
“哼!”薛默的目光更阴沉了:“你们不是反复提醒过我他只是一段数据么?”
慕策白清朗的眼看向她,好笑地摇摇头:“我不特指谁,是你心中反复想的只有他。”
“薛默,你有极强大的生命力;但生命力若只用来挥刀……”他将身子微微向她倾过来:“告诉我,他于你是什么?”
“这还用说吗老慕!”欧阳洄在旁边早叫起来:“那就是个杀了自己老娘的白眼狼,欺骗我们单纯默默的骗子!按盘古世界中的人伦律法是要抓去千刀万剐浸猪笼的,你还问默默姐他是什么?”
“我没问你,欧阳。”慕策白看他一眼让他闭嘴,接着继续问薛默:“这是只有你自己才能给出的答案。这与他是哪个世界的人没有关系。”
薛默沉默了良久,才狠狠蹦出两个字来:“骗子。”随这两字她眼中泛起泪光,随即又狠狠压回去。
“骗子么?”慕策白不由失笑:“那我们这就去绿柳山庄,把他杀了为你出气如何?”
“是骗子,就非得要杀了出气?”薛默梗着脖子。
慕策白再笑:“但这口气终究是要出的。来来,到外面去。我用他的剑法,来与你比划比划吧。”
他和宋沅交过手两次,早用权限知悉了他的套路身法。与他走出逆旅,薛默冷冷看他一眼,呛啷拔·出了山河。刀剑出鞘的声音让人牙酸,慕策白挽个剑花,薛默仿佛看到了宋沅。
她的眼顿时因泪光模糊起来,狠狠提刀劈砍,一如在隐龙窟中狙杀巨龙。
“好刀!”慕策白为她喝彩,将身一侧闪过避开她的锋芒。薛默灵巧地拧腰回转,山河继续缠上慕策白。他两在青山绿水间格斗,欧阳洄问店家要了一碟盐水蚕豆,坐在逆旅门口边吃边看他两。
“真是第二个有生之年呀。”他笑笑,目光却冰冷:“还能让我有机会摸清老慕的底细。”
同为设计者,慕策白与薛默对决时施展了全力,尽管他借用了宋沅的剑术身法,自身习惯和破绽仍会显现出来。
不知他两缠斗了多久,山河的杀气渐渐消磨殆尽。薛默眼前迷蒙的宋沅影子忽然空门大开,她心中一惊立即偏移了山河,它本是向那影子当头劈去的。
那影子轻轻一笑,忽然持剑向山河压来,喝声:“收刀!”
这招式恰是绿柳山庄的“七走断眉”,薛默多次见宋沅用过。山河终于被这一式压倒,杀气全无。慕策白对她一笑,率先还剑入鞘。薛默皱一皱眉。
“不算。”她说:“若是他本人,不可能在我手下走这么久。”
“没错。可若是他本人,你更不会真的对他下重手。你刚刚主动把山河挑开了。”慕策白看着她:“所以好好问问自己吧;语言能表达清楚的,不必用刀来说。”
薛默没有说话,她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刀鞘,许久低下了头:“老师,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的流泪了。”
她的声音哀婉,她又变回了那个柔软的薛默。慕策白摇摇头正待说话,远方忽然有人叫:“小九!是小九儿在那里么?”
他们循声望去,见一人骑马远远奔来,到薛默面前勒住马:“我叫人查城内城外客栈逆旅,终于查出你在这里。”
来的是郁竹声,薛默上下看他:“查我在哪做什么?”
她声音仍是冷冷的,似是对绿柳山庄还有怒气。但郁竹声接下来一番话就把她这点怒气惊散了。
“他快死了。”
“绿柳山庄已经在准备棺椁。”
“你要不要再去见他?”
☆、117 大梦当觉(2)
这三句话惊得薛默身上一阵发凉。她问:“谁,谁快死了?”
她的声音有轻微的哆嗦,挎着山河的手有些颤抖。郁竹声没有回答,只沉痛地说:“他发了病,又中了毒。”
这下薛默没再问是谁了,只说:“走吧!”让郁竹声一把将自己拉上马,来不及与慕策白、欧阳洄打声招呼就疾驰而去。
拍去手上的豆皮,欧阳洄连连摇头:“刚刚还恨不得砍了人家的。”
慕策白却若有所思:“这事不对。”随即抬头:“我们得赶紧跟去看看。”
薛默与郁竹声奔回绿柳城,马儿被鞭催着跑得飞快。
一路上郁竹声腮帮子绷得紧紧地道:“你们分开后他在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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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坐了一天,也不与人说话,傍晚时独自出城找个酒肆喝得烂醉,然后就遇上了刺客。他被伤着了,剑上有毒。我带他回庄的路上,他的心疾骤然发作——这会子说不定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边说,薛默脑中便一边蹦出一副绿柳山庄挂起丧幡的场景,一时间几乎要从马背上栽下去。郁竹声带她一路撞进绿柳山庄。纵马奔过水榭,她抢先一步进入有风堂。顾长青等人都围在房里,红鸩在有风堂的床榻边坐着,看向她勉力一笑:“你可算来了。”
她手边是一盏灯,灯中的火微弱晦暗,已快熄灭。那是越人的巫术“锁魂”,专用来拖住垂危者的。看来薛默到来顾长青忙闪开一条道,薛默冲到宋沅身边抓起他的手一探,许久才感觉到极微弱的一点脉息,而这只手也和死人一样的冰冷。
心中立时有个孩子声音尖叫着哭起来,薛默深吸口气,将内息沿着脉搏灌注到宋沅体内,锁魂灯的光哆嗦一下,他的手指也痉挛似地一弹。可当她把内息回撤,他因能量到来而稍稍加快的脉搏就又衰竭了下去。
顾长青在她身边低声说:“公子他……心怀死志,什么药都灌不进去;我等已是束手无策……”
这四字让薛默的心一震。她试着从小剑手中接过药给宋沅喂了一勺,药液顿时从他唇角尽数溢出来。
“……好大的气性。”她勉强笑笑,牵住他手,声音却哽咽起来:“你是真打算把一切都撒手不管了么?”
宋沅没有回答。他静静躺着,长睫在苍白的面上投下暗影,神情疲惫阴郁,似乎陷在无尽的梦魇里。浓重的酒气从他身上透出来,而因他的心疾与酒相冲,他本是多年未曾沾酒的了。
手指抚过宋沅紧拧的眉,薛默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宋沅。一直是他在看她、试着走近她,她却时时横着一把刃,对他说着——
——止步,切勿向前!
她久久握着无形的刃,当有一天它挟着他的秘密轰鸣出鞘,他终于被击倒了。她曾以为他的存在会害她守不住狭小的壳,可此时挎着山河,她才恍然人本不该一直缩在壳里的。
她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呢?
她就快失去他了。
她真是蠢。
“我回来啦。”她低声说,眼中含泪:“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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