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雨连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沉筱之
所以第二步,你要让他完全信任你。
朱南羡,你知道你从小到大,为何如此受宠?
正是因为你母后。
你父皇爱笃你母后,你的性情又是与你母后最像的,赤忱,善良,果决,坦率,最重要的是,她宽容大度,又怜悯之心。
数年前,七王的母妃有一回在你母后汤药里下毒,人证俱在,可是待到要审,你母后念及七王年幼,竟说此毒是她不小心放的,你父皇这才饶了岑妃一命。
这世上,唯有情感,最能一叶障目。
你不必提到你母后,只需让他觉得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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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与当年之事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就能信你。
朱南羡道:“儿臣虽不知马少卿为何要设局害儿臣,但儿臣之所以能保得这一命,”他一顿,看了朱悯达与朱沢微一眼,“若不是七皇兄的东城兵马司为大皇兄的羽林卫开道,儿臣恐怕早就葬身昭合桥头。”
景元帝听了这话,冷冷道:“他二人若再迟些,朕要了他们脑袋。”然后又温声对朱南羡道,“南羡,你起来回话。”
沈奚说,你既已取得你父皇的同情信任,照理是可以提要求了。
但是,你的要求是不娶妻便就藩,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你父皇又是个看中规矩方圆的人,仅凭亏欠与信任,还不足以让他答应你。
你母后虽大度,但也果决聪慧,当年她虽保了岑妃一命,可是从今以后,再未允许过她踏入正宫殿门半步。
所以你也要一样,你要就藩的目的,是你早猜想到这宫中有人害你,却不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以心灰意冷避而远之。
朱南羡并不起身,垂眸低声道:“父皇,儿臣这几日已想过了,儿臣在宫中待着毫无建树,还请父皇准儿臣不日就藩。”
景元帝肃然道:“你尚未纳妃,且藩地也需仔细择选,此事太过仓促,容后再议。”
沈奚道,这藩地也有个讲究,我问你,在哪就藩你父皇一定能同意?
朱南羡略一思索道,江西,南昌府?
沈奚道,不错,正是南昌。
你父皇与你母后正是在南昌相识,为你取字为南羡,南之一字,也源自南昌。
你父皇私心里一直想将这块宝地留与你或十七。
加之今年南昌府流寇四起,急需治理,眼下还未合适人选,你若能及时就藩,无疑能为他解决心头之患。
朱南羡怅然道:“儿臣这几日总想起母后,母后生前,尝与儿臣提起昔日在南昌府与父皇同甘共苦的日子,可惜儿臣出生在应天,未曾有幸回母后故乡亲见亲闻,若父皇恳许,还望父皇恩准儿臣择日就藩南昌。”
景元帝道:“也罢,南昌近来流寇四起,你素来擅领兵,由你去也好。”一顿又问:“悯达,南羡的亲事,沈婧操持得怎样了?”
朱悯达道:“回父皇,还在选。”
景元帝“嗯”了一声:“加紧些。”
沈奚负手,望着即将升起的朝阳说,朱十三,其实你心思澄明,很多事,你不是不知,只是不愿多想。
今日这番话,我只说一次,你记住了。
你若想从别人那里得到甚么,你就要清楚他最想要的是甚么。
你若想要一击必胜,你就要知道对方最致命的弱点在哪里。
你心中其实都明白,你大皇兄与七皇兄想要甚么,马府那些要害你的臣子又想要甚么,乃至于,你父皇想要甚么。
沈奚一顿,续道,你甚至明白,我为何要说这些。
因为我不知道,我今日助你就藩,是对还是错了。
你虽看着无权,但你根基太高,你是嫡皇子,且这些年来,你虽从未经营,但不经意间金吾卫左谦已被你收服,你在西北五年,兢兢业业,就算有一天没了领兵权,你还有那方的军心。
倘若你赴藩荡平流寇,有了政绩,有了自己的亲军卫,你励精图治有了财源民心,真正封疆为王,那么——这宫中的格局,就要变了。
自然,你大皇兄不会觉得这是坏事。
因为他了解你,你们兄弟情甚笃,你不在乎储君位也更不会跟他抢,你起势,只能对他更有利。
你七皇兄也不会觉得这事不好。
因为各藩王割据,由你分去一部分势力虽表面看起来不利于他,当你从东宫下一枚死棋,变成一枚可以自主的活棋,他会觉得有机可趁。
然而时局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今日的选择,表面上只是就藩,但事实上,你是从太子殿下的臂翼下走出来,只身踏入这嗜血的旋涡之中。
从今往后,你要独自面对这权权相争的波云诡谲,你将在这条尔虞我诈的道路上披荆斩棘,你肩负的,将不再只是一方将士的军心,你还需担起疆土与民生,社稷与立场,你的双手,将真正沾上血污。
但愿到那时,你依然能初心不改。
你想好了吗?
朱南羡缓缓沉下一口气,郑重地往殿上磕了个头。
若要靠他人的庇护,才能守住初心,连真正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要这安稳何用?
“父皇,儿臣已想过了,七日后是母后的祭日,等祭日一过,儿臣就赴藩,儿臣这几年在外漂泊,未能守在父皇母后跟前尽孝道,实属不该。古有名士为其母守孝五年,儿臣思念母后心切,愿效仿之,想在南昌再为母后守孝两年,纳妃的事,两年后再说吧。”
景元帝长叹一口气:“既是你的心愿,罢了,朕准了。”
深殿寂寂,殿中一时无话。
景元帝又看向苏晋,问道:“你说此人是你旧识,何意?”
朱南羡抿了抿唇,却并不看苏晋,心中回想起沈奚的话——
你若想从别人那里得到甚么,你就要清楚他最想要的是甚么。
对他的父皇而言,苏晋不过蝼蚁,她究竟是谁,究竟在此事中扮演了甚么角色,并不重要,不如实话实说,从而消除他的疑虑。
朱南羡道:“回父皇的话,当年儿臣赴西北前,大皇兄曾命儿臣对一个奇难的对子,儿臣无奈,只得四处请教,苏知事是当年的二甲进士,儿臣正是受了她的指教,才过了大皇兄一关。”他微微一顿,忽又道,“父皇,儿臣既不日要就藩,那金吾卫的领兵权,儿臣明日一早便去兵部交还罢?”
景元帝看着他,神色渐渐缓和:“也好,难得你考虑周全。”说着,似是想起甚么,看向柳朝明道,“柳卿,朕记得孟老御史当年几次上书,要力保一个苏姓进士,可是此人?”
柳朝明道:“回陛下,正是此人。”
景元帝看向苏晋又问:“你是哪一年的进士?”
苏晋道:“回陛下,微臣是景元十八年恩科进士。”
她这么一说,景元帝便想起来了——姓苏,杞州解元,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更有状元之才,当年看了她的年纪,他还颇震惊,怕此子锋芒太过招来横祸,亲自命礼部将她的名次从第一压到第四。
没成想还是难逃一劫。
不过,就这么自殿上看下去,倒已是光华自敛,大巧不工了。
且当做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景元帝道:“既是二甲进士,在京师衙门任一知事,实是屈才,且朕还听说,此人在仕子闹事当日还立了一功?”
他说着,看向柳朝明:“既如此,柳卿,你便遂了你恩师的心愿,收苏晋入都察院,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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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巡按御史罢。”
第38章 三八章
大约深觉亏欠朱南羡, 景元帝道:“沢微,你这次回京办漕运案, 既已结案, 便不必守在朕身边了, 这两日你也回安庆府罢。”
朱沢微眸色微黯,应道:“是。”
景元帝看向深殿之下, 缓缓道:“传兵部龚荃,礼部罗松堂,左都督戚无咎。”
三人早已候在殿外, 被内侍一传, 即刻进殿觐见。
“刑部, 礼部,兵部, 都察院, 中军都督府听令。”
三部尚书,柳朝明, 戚无咎同时越众而出,撩袍跪拜而下。
“光禄寺少卿马志, 设局谋害朕的十三子, 证据确凿,是为作乱犯上, 十恶不赦之罪,着,凌迟处死, 诛九族。”
沈拓俯首领命。
“吏部,刑部之内,均有要员涉案,令都察院十日内清理此案相关人员,如确有谋害皇嗣之心者,格杀勿论。”
柳朝明俯首领命。
“五城兵马司在此次闹事中,未能尽忠职守,着,东城兵马指挥使,斩首示众。北城、西城、中城兵马指挥使,革职查办。南城兵马指挥使……也革了,不必查。”
龚荃与戚无咎领命。
景元帝道:“龚尚书,左都督,兵马司不可久日无人,你二人多操劳些,人员的查办与顶替,限三日内办好。”
说着,他又看向沈拓道:“沈卿,前日行刑之后,那些北地仕子可有再闹?”
前日被行刑的除了春闱主考裘阁老,詹事府少詹事晏子言,还有春闱同考官与副考官一共八人,翰林院参与复审的学士一共五人,一甲的状元与榜眼,探花许元喆已在数日前咬舌自尽。
沈拓道:“回陛下,已没有再闹的了。”
景元帝点了点头:“你们平身罢。”
五人拜过之后,站起身来。
景元帝又看向礼部罗松堂问:“罗尚书,依你看,这一科余下的进士,当如何处置?”
罗松堂抬起眼皮往殿上觑了一眼,诺诺道:“启禀陛下,陛下您说怎么办,臣就怎么办。”
景元帝看他一副没嘴葫芦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森然道:“照朕看,全杀了,连着你的头一块砍了。”
罗松堂吓得一抖,跪倒在地“笃笃”磕起头来。
景元帝懒得管他,又看向朱悯达等人,问:“你们四个怎么看?”
朱悯达,朱沢微,朱南羡均未答,反是朱觅萧自以为了悟圣心,抢着道:“回父皇,依儿臣看,也是全杀了好。”
景元帝面上没甚么表情:“哦,为何要杀?”
朱觅萧想了想道:“因为他们舞弊,诓瞒圣听,这回全杀了,日后天下读书人都不敢舞弊。”
景元帝“哼”着冷笑了一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注1),你如此浮躁,真该跟着你这三个皇兄好好学学。”
朱觅萧脸色一白,轻声说了句“是”,不敢接话了。
景元帝的目光落到沈奚身上,悠悠道:“小沈卿素来足智多谋,依你看,此事该如何解决?”
沈奚微一思索,合手一拜道:“回陛下,臣以为余下那批进士,杀与不杀都一样,但若是杀了吧,太麻烦,还不如废物利用,着他们写个供状,发誓日后不做诓瞒圣听之事,拿着此供状,发去各部各寺,抑或府道县上试守一到三年(注2),看其表现再作擢贬,也彰显吾皇赏罚有度,宽厚仁爱。”
景元帝听了这话,神色缓和了些许,语气依旧肃然:“照你的意思是放了?倘若怨愤再起,何如?”
沈奚想了想,嘻嘻一笑道:“回陛下,这取才用人之道,不是臣的专长,臣是户部侍郎,最擅与黄白之物打交道,殿上正好有两个状元之才,陛下不如考考他们?”
这两位状元之才,正是景元十四年一甲头名柳朝明,以及景元十八年恩科,二甲第一苏晋。
景元帝微一颔首,道:“柳卿,你说。”
柳朝明合手一揖:“回陛下,臣以为朝廷不可无才,眼下各官职出缺,这一批新科进士正好可用。倘若北地仕子仍不平,可仿效恩科,立此春闱为南榜,再于今年八月开秋闱,只录春闱落榜的北地仕子,立此为北榜。如此,南北便不会再有怨言。”
景元帝点头道:“不错,如此一来可平息态势,二来也能缓解朝廷用人难题。可若是年年南北榜,岂不耗材耗力,操持繁琐?”一顿,忽然看向苏晋:“你说。”
苏晋品阶太低,诸卿均已平身,只有她一人跪着。
早先柳朝明让礼部私下整理的贡士名册,便已分了南北二地,她看过,再结合柳朝明方才的话,顷刻如茅塞顿开。
她伏地一拜,直起身道:“回陛下,微臣以为,其实不必每年分为两榜取仕,只需让礼部将进京赶考的仕子分为南北两个名册,再分地取仕,譬如取北四南六,如此,当不会再怨声载道。”
景元帝看着苏晋,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缓缓道:“既已升你做御史,便不必跪着了,你且平身罢。”
苏晋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景元帝叹道:“后生可畏啊,悯达,你代朕拟一个旨,此回又是舞弊又是闹事,也折腾够了,余下的事,便按柳卿,小沈卿,苏卿三人的提议去做。”
朱悯达应是。
景元帝复又看向曾友谅:“曾卿?”
曾友谅顿时扑跪在地,磕头道:“启禀陛下,臣实不知吏部下头究竟是哪个乱臣贼子,竟敢谋害十三殿下,臣明日,不,今日就去查,待查出此人,臣,脱冠,向陛下请罪。”
景元帝幽幽地看着他,忽然道:“朕信曾卿。”顿了顿,又道:“但朕听闻,曾尚书的侄子,吏部曾凭,也搅在此局之中?朕了解曾卿,却不了解曾郎中。”
说着,也不等曾友谅辩解,吩咐道:“柳昀,你且将曾凭传到都察院,革职审讯,若他确参与谋害十三皇子,就由都察院处决了罢,不必再来回朕。”
柳朝明合手称是。
景元帝摆摆手:“朕乏了,你们都退下罢。”
一干人等拜别了景元帝,从奉天殿退出来。苏晋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殿门前已有人等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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