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雨连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沉筱之
眼下已快四更天了,一旁的巡城御史道:“大人方升任佥都御史,今日当去早朝,有甚么事不如交给下官去办,下官一定尽力。”
苏晋回头看了眼宫楼,毅然道:“顾不了那么多了。”又问,“哪个方向?”
巡城御史当下也翻身上马:“下官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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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带路。”
三人并辔而行,得到驿站岔口处,巡城御史又道:“下官虽不知十三殿下从哪条官道回京,但殿下自接到旨,也就晚了七日出发,赶在腊月前进京是足够了,想来会选左边这条好走一些的。”
覃照林说的茶寮也在这个方向。
苏晋扬鞭打马,谁知马才跑了几步,她忽然觉出些许不对劲,当即勒住缰绳,马蹄高扬,原地徘徊了几步,苏晋转头问巡城御史:“只晚了七日出发?”
御史道:“是,虽只晚了七日,殿下仍怕耽误了回京的时日,所以只带了四人,说是日夜兼程,余下兵马后行。”
苏晋又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被苏晋一问,那名御史仿佛也像是悟到了甚么,怔了怔才道:“回大人,下官是从兵马司那里听来的。”
原来最关键的问题,一直被她忽略了——朱南羡回京不过晚出发七日,何以闹得人尽皆知?
除非,他是故意将这消息放给有心人听的。
苏晋忽然勒马回头,走到正阳门前,对一名守城护卫道:“前一日是你跟本官说,十三殿下会晚几日回京,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名守卫正是当日带苏晋上门楼的那位。
他立时跪道:“回大人,上个月金吾卫左将军出城,跟属下们提过一句,还吩咐属下们到时要警醒些。”
左谦?
左谦堂堂一个正三品指挥使,平白无故跟守城护卫多说甚么?
何况殿下们回京,守卫们也就把守城门这一关,还能警醒出甚么花来么?
看来当真是有心为之了。
苏晋想到此,忽然记起她去广西的路上,自江西道路过,听当地的监察御史提过,说这一年来,十三殿下曾被行刺过两三回,然而都有惊无险,消息也不曾传至宫里,都被压了下来。
这事听起来离奇,然而跳出框来想想,天底下敢害十三殿下,想害十三殿下的还有谁?
宫中各位殿下无一不心思缜密,当初七王设局更是环环相扣,能干出在别人的藩地行刺这种蠢事的,恐怕也只有朱十四了。
苏晋慢慢放下心来,又问守卫:“你们这里,可还存着近两月的邸报?”
是还余了几份,可大多数因为天冷夜里当柴禾烧了。
见守卫支吾不语,一旁的巡城御史道:“苏大人,那些邸报下官都看过了,下官不才,有些过目不忘的本事,大人想知道甚么,尽可以问下官。”
苏晋点了一下头道:“邸报上通常还载录兵马消息,十三殿下晚七日出发,兵马后行,那后行的兵马,邸报上可提过?”
巡城御史道:“不曾。”
苏晋挑眉:“确定?”
御史道:“确定,下官翻看邸报时,也是觉得此处有蹊跷,还来回找了两遍。”
如此看来,连兵马后行也是假的了。
说不定朱南羡在接到回京旨意的当日,已让自己的府兵出发,而他的人与兵马,早也应当在京师附近。
苏晋垂下眸子,倏忽间唇畔竟浮上些微笑意。
她是极难得才笑一回,只可惜这笑靥太浅,又浸在沉沉夜色里,尚不能瞧清。
打马回城,巡城御史在身后打揖恭送。
苏晋想了想,勒马回过身来,目光落在这名御史身上。
他看起来很年轻,五官端正,只是右边眉头上有块小凹痕。
苏晋缓缓道:“本官记得你姓翟,叫甚么?”
那御史揖得更深了些:“回苏大人,下官叫翟迪。”
“可有字?”
“字启光。”
苏晋点了一下头:“你很好,本官记住了。”说着,策马往宫中而去。
翟迪愕然抬头,浓夜之中竟瞧不清苏晋远去的背影,可他仍在原地站好了班子,并郑重拜下:“多谢苏大人。”
这一日早朝除了众朝臣,诸位皇子也在,除了议登闻鼓的案子,景元帝还过问了户部年末税粮黄册,着礼部加紧备办年关事宜,末了又说回登闻鼓的案子头上,正准备命三法司四品以上大员留下续议,殿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内侍,报喜道:“陛下,十三殿下回来了——”
景元帝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竟露出一丝难得的愉悦:“果真?”
内侍磕头道:“回陛下,已到承天门外。”
景元帝点了一下头,对左手下一干皇子道:“他年余辛苦,却劳有所获,这说做甚么便做好甚么的性子,你们都当好好学。”言罢起身,大手一挥,“朕的十三子回来了,众爱卿当跟朕一道去迎。”
景元二十三年的初春,细雨纷扬,朱南羡自西北回宫的那天,是一个人带着郑允进的承天门,只有朱悯达和沈婧沈奚来迎他。
直至景元二十四年初冬,老皇帝总算有了为人父的心思,特许他带着自己的亲兵卫,自奉天门打马而入。
这一日天晴,苍穹干净得连一丝云也没有。
奉天门骤然而开,分列两侧的虎贲卫齐齐拜下,朱南羡高立于马上,缓缓踏入,他身着月色蟒袍,身覆玄色大氅,淬了星的眸子明亮如昔,微扬的嘴角带着些恣意,阳光歇在眉梢。
苏晋举目望去,忽觉苍穹仿似有日晖大肆洒落,倒山倾海一般,令她不得不移开眼去,却又当自暗处无声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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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卷名:
第一卷 卷名源自网络原创歌曲《月华沉梦》,原歌词是“我心如月,拂过长夜未有声。”
第二卷 卷名源自(异世谣)《灼雪》,卷名就是原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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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有点事,今天调了一下时间,更早一点,明天更新估计还是晚上~
每晚□□点才来看更新的小天使不要忘记看昨天的一章。
第47章 四七章
朱南羡健步如飞地走上墀台, 撩袍跪地:“儿臣参见父皇。”又道, “儿臣在南昌日夜思念父皇, 无时不盼望父皇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景元帝看着他,目光里露出难得的慈爱之色,这个乱世战枭雄的开国君王双鬓已苍苍, 上前两步,宛如寻常老父一般亲自弯身将朱南羡扶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亦甚思念吾子。”
此话一出, 诸皇子神色各异。
景元帝大手一挥:“三法司留下, 其余的散了罢。”然后回身跟众位皇子道:“朕要议登闻鼓一案,你们一起来听, 出些主意。”
至殿上,右都御史赵衍将案情讲了一遍后,说道:“现已查得第二个自尽的书生姓徐, 与曲知县乃忘年之交, 故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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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当年二人上京赶考结识, 同榜落第,之后虽各自回乡, 但多年间仍有书信往来,至于这回上京的目的,都察院已发急遞(注1)着陕西山西两道巡按御史去打听了。”
他一顿又道:“离奇的是后来死的这个女子,目下只打听道她在敲登闻鼓的前夜, 曾在一家客栈留宿,听口音,像也是山西道人,不过奇怪的是——”
赵衍环目看向四周,沉了口气道:“臣命人查过京师户籍,此女子并没有在京师落户,八个城门也没有她的出入载录。甚至将她的画像张贴于城门,悬于重赏,但除了那家客栈的掌柜跑堂以外,尚没有人见过此人。”
景元帝看向诸位皇子:“你们怎么看?悯达,你是长兄,你先说。”
朱悯达弯身一揖,继而问道:“赵大人,照你的意思,这名女子像是凭空出现在京师的?”
赵衍犹疑了一下,道:“是可以这么说。”
可所谓“凭空出现”,“凭空”的方法却有很多,守卫难免有查漏的时候,若从此处入手,宛若大海捞针。
朱悯达也想到这一点,一针见血地问:“那么她的死因呢?本宫听说是溺毙?”
赵衍俯身跟朱悯达一揖,看了苏晋一眼。
苏晋道:“回殿下,并非溺毙,而是中毒。”
今日一早,京师衙门已将验尸卷宗送来,她来早朝前刚看过一遍。
“所中之毒乃番木鳖,也就是马钱子之毒。服用此毒者,初时只有昏眩之症,数个时辰后毒发,胸胀气闷,伴有惊厥症,呼吸不畅,因此,她应当是在毒发时恰好跌入水中,窒息而亡。”
朱悯达点了点头,回禀道:“父皇,儿臣认为,既有人下毒,那么一定有迹可寻,且药局对京师的药材出入及分量都有载录,可从这马钱子的源头查起。”
景元帝缓缓道:“是一个法子。”又看向其余皇子,问道:“你等人呢,可有不同见解?”
这时,十四王朱觅萧忽然越众而出道:“回父皇,儿臣认为,第一个敲响登闻鼓的毕竟是陕西曲姓知县,说明一切缘由皆因他起,此案若能将重点放在他身上,或许更易入手。”
景元帝有些意外,脸上浮上些微赞许之色:“不错,难为你这回深思熟虑。”
正准备再问,目光一扫,忽见诸位皇子中竟有一个垂首而立闭目打盹的,不由怒喝了一声:“朱稽佑!”
却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景元帝众位儿子中,虽不乏出类拔萃之辈,但也有缺心眼的废物。
废物之首,当属三殿下朱稽佑。
朱稽佑此人年纪虽长,但自小不学无术,好逸恶劳,幼时在宫里约束着还好些,自从封藩山西大同府,骄侈暴佚,白日宣淫,实让人为之所不齿。
朱稽佑被惊得一抖,忙不迭跪下磕头道:“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知错了。”
景元帝原想借登闻鼓一案考考众位皇子,被朱稽佑这么一闹,意兴顿时没了,斥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们且都退下罢。”
诸皇子齐齐拜下,景元帝又道:“悯达,你与南羡今晚来明华宫,与朕一起用膳。”
朱悯达与朱南羡同时称是。
景元帝对殿中站着的臣子道:“各部堂官留下,其余臣工也散罢。”
众皇子退出奉天殿,下了墀台才停住脚步,朱悯达是长兄,回首道:“诸位皇弟许久不见,不如一道先去东宫叙叙旧。”
话音落,顷刻就有人应道:“行,我与十三当真是六七年不见了,等下还要借大皇兄的院子,跟他切磋一下武艺,四哥,到时还望你判个胜负。”
说话人是十二殿下朱祁岳。
宫中尝有三位皇子尚武,即四王,十二王,十三王,因此朱南羡从小除了东宫两位同母兄弟,便跟此二人走得最近。
四王淡淡道:“你刚至边关回来,历练不少,十三这年余在南昌府励精图治,你眼下说要与他比,实在不公允。”
一旁的七王朱沢微笑道:“四哥,你这就错了,十三虽在南昌府呆着,可有人不愿让他闲着,时不时就派人过去切磋比斗,是故他的武艺是一日也不能生疏,只怕一刻不练说不定就没命了呢。”
这话一出,众皇子都不答话了。
心中有数的不愿接腔,心中没数的不敢接腔。
须臾,忽闻一人道:“七皇兄这话甚么意思?”
问话人是十七,年余时日,他拔高了些许,清秀的眉目间多了一分肖似朱南羡的英挺气质。
朱沢微似乎有些意外:“十七你可是住在东宫,竟甚么都不知道吗?”
然后他弯起唇角一笑,柔声道:“这么说吧,你问问你十三哥,他此次回京的路可走得坎坷,在城外附近的茶寮是不是险些遇害?”说着又道,“得亏你十三哥现如今长心眼了,否则也不知你今日是否有幸能见到他。”
朱十七虽不明这宫中暗斗,但自小到大,谁最爱招惹朱南羡他还是知道的。
是故他当即转头看向十四王朱觅萧:“是你的府兵?”
朱觅萧双手一摊:“跟本王有甚么关系?”
朱悯达早知此事,奈何一月前,朱南羡就传信让他不必担心,他亦没有再管。此刻见老七既已开了个头,顺势便道:“十三,有人在城外设伏?”声音瞬间冷寒至极,“是谁,不站出来,别怪本宫查。”
冬日长风起,墀台下诸皇子淡默而立,各怀心事。
忽然间,九王忽然双膝落地颤颤应道:“回、回大皇兄,是皇弟的府兵。”
一见他跪下,朱觅萧蓦地瞪大眼,九王出生微寒,不过是个未进位份的宫女之子,若不是当年被寄养在皇贵妃膝下两年,这宫里或许都没人知道这号人物。
而朱十四正是皇贵妃之子,这宫中谁不知道九王是他的人?
十二朱祁岳笑道:“九哥自小谦让怯事,哪里来的胆子指使人伏击嫡皇子?恐怕这背后另有其人罢?”
朱觅萧打定主意撇清关系,不温不火道:“十二哥这话甚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本王——”
然而话未说完,左脸忽然挨了一拳,朱十七愤然道:“朱觅萧,事不过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一年来屡派人去南昌府干了甚么?你若再动我十三皇兄一次,别怪我捅到父皇跟前去!”
十七虽文弱,但一个拳头使全力砸过去,朱觅萧的左腮瞬间肿了起来。
苏晋与几位臣工自奉天殿退出来后,见众皇子未曾离去,只好立于不远处站班子,眼下皇子们竟动起手来,四周之人扑簌簌一下全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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