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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不过一棵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喻言时

    将电脑连上投影仪,他清了清嗓子,开口:“我有点感冒,麻烦学习委员替我点下名。”

    说着就从电脑包里取点名册。

    不等他翻出点名册,就听见底下一个女生说:“贺老师,江暖请假了。”

    他手一顿,微微抬头,看见第一排江暖常坐的那个位置空空荡荡。

    “她怎么了?”从来没缺过课的学生突然请假,他不免询问一下。

    同寝室的女生噔噔噔跑上讲台,告诉他:“江暖她人不太舒服,已经和辅导员请了病假了。这是请假条。”

    他低头瞥了一眼,没太在意,转手就给放在了一边。

    贺清时清了清嗓子,说:“那就由班长来点名。”

    “是!”3班的班长麻利地从他手里取过点名册,一个一个念名字。

    上午的课结束后,贺清时一刻不歇,直奔高铁站。他定了中午的高铁去望川。

    十一点二十三分,列车准点驶离青陵站。

    贺清时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风景飞速略过,速度之快,只留下虚无的一抹剪影。

    书平整地放在包里。

    他取出,轻轻翻来。扉页上一串狂草字,龙飞凤舞。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霍初雪的暗示他又如何看不懂。

    只可惜,他已经荒芜了太久。就像是一间在荒野里废弃已久的小木屋,想重新亮起来,也是有心无力。

    春生,注定不属于他这种在时间无涯中沉寂许久的人。

    ***

    林瑶脱单,在西子人家定了包厢,请科室的同事吃饭。

    乔圣晞轮休在家,没去。霍初雪一个人跟着科里的同事一起去了。

    想来也是凑巧,就是之前高中同学聚会定的那个包厢。

    一大群人吃吃喝喝玩玩,闹腾了好久,气氛很热闹。

    中途霍初雪去了趟洗手间。

    这次她长了心眼,仔细看了包厢号。

    上次会走错包厢就是因为她把6看老成了9。

    霍初雪今天一天三台手术,手术台站得久了,现如今乏得厉害。没那心力继续和同事们闹腾。

    加之乔圣晞不在,她也觉得没意思得很,找了个理由,和林瑶打过招呼后就先走了。

    从饭店离开,雨势渐大,雨点噼里啪啦敲打地面,漾起一圈圈水花。

    车子经过之前那家日料店,鎏金的招牌在清冷萧索的夜色里悠悠发亮。

    远远看到那招牌,霍初雪心思一转,冒出一个念头来。随后就靠边停了车。

    她打算一个人到店里坐会儿。

    收了伞,推门而入。

    店里比外头暖和,暖意融融。大概是下雨天,店里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几个散落各桌。

    她四下环视一圈,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一张熟悉的面孔撞入眸中。

    贺清时一个人枯坐着,看着窗外,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对面是繁华热闹的美食节,两侧商铺灯火通明,招牌莹亮。主干道上车流穿梭,行人遍布。街灯照亮城市的一角,光影之下,雨丝浓稠。

    她静悄悄走过去,裙摆摇摇,步履轻盈。

    站在贺清时对面,也不出声,抬手敲敲桌面。

    桌上几样精致小菜,碰都没碰过。

    贺清时被人拉回现实,倏然一怔。扭头却见霍初雪娉婷站在她面前。红色长裙将腰身掐得纤瘦,不堪一握。

    “贺先生在看什么?”她盈盈一笑。

    “没什么。”他敛了敛神色,忙站起来,声线低迷,有浓浓鼻音,“好巧啊霍医生。”

    霍初雪压住裙摆,往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瓷白的酒杯上面,“贺先生这是借酒消愁?”

    “没有。”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的失意,贺清时矢口否认:“我一个人没事,来这儿坐坐。”

    男人逃避躲闪的眼神她看在眼里。

    店里很暖,气压低。贺清时觉得自己胸腔沉闷,有些透不过气来。

    抬手解了衬衫的扣子。

    先是解了一颗,随后又是一颗。

    霍初雪注意到他这个动作,盯着他半截白皙的锁骨,看了数秒。

    嗯,很性感!

    过了一会儿,她径直站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去一个好地方。”

    ***

    霍初雪开车,车子开出市区,进入高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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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拐八拐,也不知道究竟要开往哪里。

    贺清时靠在副驾上,一直闭目养神,也不问霍初雪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水天连一线,灯火一闪而过,远远映出古镇的一角,雨雾里,生生变成一帧飘浮的剪影。

    贺清时这才知道霍初雪带她去了乡下水乡。

    “糖水镇?”他嗓音嘶哑,精神瞧着也很疲倦。

    “以前来过吗?”

    “之前带学生做古文化调研的时候来过这里。”

    “我老家。”霍初雪熄了火,解下安全带,“走吧,带你逛逛。”

    晚十点,小镇依旧热闹,很多店还没打烊,灯火通明。

    两人各自撑一把伞,沿着河边慢慢走。

    游船时不时经过,船桨掀动水面,水波荡漾,水流声一阵盖过一阵。

    雨打在石板路上,湿答答冒着水花儿。

    鞋底踏过,携风裹雨,一身料峭清寒。

    霍初雪的裙子太长,泥水沾上裙摆,落下泥渍。

    可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步伐轻快。

    “裙子。”贺清时出声提醒。

    她毫不在意,“不碍事,回去就换的。”

    认识她至今,他也知道这姑娘是不拘小节,随性而为的个性。遂不再提醒。

    慢慢转一圈,霍初雪问:“风景如何?”

    衬衫领口敞开,有风钻进去,脖子那圈微微发凉。贺清时欲抬手扣上,可一想到霍初雪会看着不舒服,遂作罢。

    他从裤袋里摸了根烟出来,自顾点燃。淡淡的青烟冒出来,被风吹散开,烟草味四处流窜。

    他就着滤嘴吸一口,慢腾腾说:“挺漂亮的。”

    男人抽烟的动作赏心悦目,霍初雪没管住眼睛,多瞧了两眼。

    夜风灌满他裤管,男人清瘦,气质疏离,遗世而独立,犹如天外仙人。

    她徐徐说:“早些年镇上还没有开发,那个时候古建筑保存得很完整,原始风貌也更为浓厚,比现在漂亮很多。有种质朴的美感,久经岁月沉淀的那种。我特别喜欢。每次心情不好,我就会回来转转。沿着河边走上一圈儿,一座座桥踏过去,再回去心情就变好了。我妈妈说我这人从小就会自我调节,不会被坏情绪困扰。”

    她这些话看似说得自然,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可事实上,句句都是说给贺清时听的。聪明如他,心里通透明亮,又如何不清楚。

    看来这姑娘早就看出他心情不好,可却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直接带他到了这里。

    下午从望川回来,他的心情糟糕透了,濒临失控。而现在小桥流水人家,走走停停,坏情绪一扫而空,阴转多云。

    印象里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情绪了。

    “谢谢。”贺清时把烟掐灭。

    霍初雪轻快笑了笑,没说话,长发飘飘。

    两人走到一座拱桥上。那桥上了年岁,历尽时光淬炼,痕迹明显。

    两侧商铺的灯光远远映照过来,“明远桥”三个繁体字映入眸中。

    霍初雪立在桥头说:“我们糖水镇一共有一百三十五座古石桥,你站着的这座是最古老的一座,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她迎着风口,风掀起她的裙摆,身段纤柔。昏沉沉的光线之下,她的那双眼睛很亮,荧光闪闪,好似有流萤飞舞。

    她领着他走向桥中央,“这里视线很好,是不是很漂亮?”

    拱形桥正中间最为高耸,站在那里,视野开阔,大半个小镇的风貌都尽收眼底。漂亮,而让人沉醉。

    “前面那座楼是什么?”贺清时的眼睛捕捉到一栋古楼,那楼很高,应该是整个小镇最高的一座建筑。

    他有轻微近视,这是夜间,又是下雨天,看不怎么清楚,只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大字,“糖水人家是吗?”

    “对,糖水老家,我们糖水镇的网红酒楼,大众点评上评分89,人气特别高。”她颇有一股自豪感,眼尾透着光,“报我的名字可以打八折呦!”

    “哦?”他挑眉一笑,心情大好。

    如果霍初雪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看到贺清时笑。

    第19章 第18棵树

    夜色浓沉, 河面上氤氲着水汽, 整个小镇显得尤为模糊,有股朦胧的美感。

    可贺清时脸上的笑,霍初雪却看得分明。那一晃而过的笑容,转瞬即逝, 可她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

    其实从第一眼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她就是知道他身上藏着故事。这人古板,作风守旧, 俨然就是一个老年人。他的心更是荒芜之地, 寸草不生。同时也是个深渊,要很多很多东西才能填满。

    她从来没有看他笑过。她一度以为这个男人是不会笑的。

    她被他的笑容晃了眼,怔肿半天。

    待回神时,却见贺清时一直在平静望着她。

    他的那双眼睛生得极好,丹凤眼, 眼尾狭长, 眼眸是纯正的深黑色,如一滩化不开的浓墨。

    丹凤眼也称桃花眼,可他却丝毫不会给人轻佻的感觉,大概与他的身上疏离寡淡的气质和老派刻板的作风有关。

    霍初雪笑了下,语气轻快, “糖水人家是我家开的,贺先生下次如果要去,我让我爸给你打五折。”

    贺清时睨她一眼,似是觉得好笑, “不是八折了?”

    “给你特殊关照嘛。”

    贺清时:“……”

    “我爸手艺超赞,远近闻名,你一定要去尝尝。”

    贺清时的嗓音被风吹得越发嘶哑,“今天不能去?不是还没打烊么?”

    “今天不行,我爸这两天出远门了。”

    两人也不再继续走了,就站在桥上细细说话。偶有几个游客从旁经过,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从耳旁拂过。

    霍初雪背靠着拱桥,曲起一条长腿,鞋尖抵着地面,暴露在空气里的脚踝莹润如玉,近乎透明。

    贺清时不经意间瞥到,忙移开视线。

    女人的声音在夜风里又细又软,带着江南水乡人讲话特有的软糯语调,“我实习那年,第一次跟台。碰到的就是一个高危产妇。孩子成功出生,可她自己却没走下手术台。产后大出血,五分钟,就五分钟,手术室里一片混乱,人就没了。我出去通知病人家属,产妇的妈妈揪住衣领骂我,捶打我,精神完全崩溃。那种绝望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件事给我打击很大,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走不出来,怀疑自己学医的初衷。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深陷泥淖,而且陷得很深,走不出来。然后就开始自暴自弃,自我怀疑。”

    “我姑姑说是我见的太少,见多了就麻木了。那段时间我一下班就往镇上跑,一个人把镇上这一百多座古桥全部走完。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和时间赛跑,跑赢了也就好了。后面我第一次独立主刀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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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剖宫产手术,当我取出孩子,听到孩子的啼哭,那种从心底升起的喜悦足够让我走出曾经的泥淖。”

    “有时候,一个人走不出来,并不是他真就走不出来了,他只是还没有碰到一个能让他走出来的契机。”

    片刻之间,她飞快地笑了一下,笑容一转而逝,几乎察觉不到,“抱歉啊贺先生,一时间有些感慨,说得多了。”

    她抱了抱手臂,“很晚了,回去吧。”

    霍初雪撑伞走在前面,背影纤瘦,可全身上下似乎有一股子韧劲儿,不得不让人侧目。很像贺清时早年在望川见过的芦苇,看似柔软,风一吹就断,可坚韧无比,当地人编制成席子能用好几年。

    红色的裙摆被风撩起一角。那抹红色落入贺清时眼里,不知为何,他的心脏紧了紧。

    今晚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

    漫步走到之前停车的地方,霍初雪问:“你今晚喝酒了吗?”

    贺清时摇了摇头,“没有。”

    “所以刚才在日料店那清酒只是摆设?”

    “我说了我不喝酒的。”语气肯定,像是在跟人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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