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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浓花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风储黛

    冉烟浓口渴,用了一碗清水,“姑姑,给我取纸笔来。”

    跟在她后头待了太久,明蓁一早猜到冉烟浓想写家书了,早备好了上京盛行的梅花飞红笺,冉烟浓提笔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明蓁在一旁研墨,边看着姑娘与家里说些什么。

    写完了,冉烟浓俯身吹干墨迹,仰头冲明蓁绽开花朵似的笑容,“姑姑你也写,我找人一块送回去。”

    明蓁家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姐姐,如今孀居已久,膝下也无子嗣,明蓁与她关系不好,年轻时便决意断了往来,她摇了摇头,这事便算作罢了。

    冉烟浓给冉横刀单独写了一封信。

    冉横刀坐在妹妹时常坐的那架秋千上,手握着绳,懊恼地想着方才如何得罪了阮潇潇,她对他便没个好脸色,想了许久没个头绪,恰逢信差入门递了个信儿,冉横刀拆了信笺。

    出嫁的妹妹泼出去的水,果然没甚么好话,她字里行间都在劝他对潇潇罢手。

    冉横刀气冲冲看完,放下了信。

    没过个几日,爱做媒人的皇帝陛下又下旨了,赐婚给灵犀公主齐婳与冉横刀。

    接旨之时,冉横刀险些晕厥过去,他自然是不肯的,于是闹到了父母面前,央着父母用他们的面子去退婚,冉秦气得一脚踹了过去,“没出息的东西,你向来知道轻重,你父我在朝野里压根说不上话,你倒好,叫为父去忤逆皇上?”

    冉横刀倔强地爬起来,不甘心,“是说不上话,还是不敢说话,父亲大人……难道孩儿的终身在父亲眼底竟是这么不值钱的破玩意儿?要说是别人也罢了,我跟灵犀八字不合,我不喜欢她!”

    灵犀有多不待见冉烟浓,冉横刀便有多不待见她!

    别说娶妻,他平日里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浪费,如此相看两相厌的人成了婚,岂不是一对怨偶?冉横刀是真不明白皇帝陛下素日里怎么闲得发霉爱瞎点鸳鸯。

    长宁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就只比容恪小着几个月,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当日皇上做主将浓浓许给陈留世子,你爹那么疼浓浓,可有说过半个不是?如今冉将军在外人那里风头太盛,莫要为着一时不平,闹得人以为咱们家个个嚣张跋扈才好。”

    长宁是个识大体的,但是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一个忍字。

    冉横刀不想忍,“母亲,灵犀是你的侄女,你便向着她。她要是进了门,我就搬出去。”

    “你敢!”冉秦要扇他巴掌。

    冉横刀动作轻捷,电光似的闪到了博古架后头,隔着一重重稀罕的宝瓶玉件,探出来一只叛逆的舌头,飞快地上下晃了晃,还大言不惭地说道:“父亲大人,不说我了,灵犀也讨厌我得很,不知道在宫里要闹成什么模样,要是她主动退了这婚,我看您老脸往哪儿搁!”

    “……”王八犊子。冉秦暗暗叫骂,袖手便出门去了。

    长宁瞥了眼兀自使气扮鬼脸的儿子,长长地一声叹息,“二十岁的人了,却没个正形!”

    在长宁眼中,冉横刀这孩子气还没断,他照例飞扬跋扈地在上京六部九衢里跳腾,谁动一个,不服一下,他便要拎拳头揍人,分毫不懂女儿柔肠,长宁便叹道:“潇潇心里也没你,倘若你们是两情相悦,我便是做了这个主,拼着一张老脸不要,为了我儿又如何。你要想着,你妹妹远嫁,她比你可还小着几岁,可有你这般任性的?”

    这话长宁时常在他耳根旁说,可仔细一想,母亲莫不是早听到了什么风声?

    冉横刀瞪着大眼盯着长宁,长宁也背过了身。

    以前皇后是想着法儿要促成齐咸与冉烟浓,与冉家结亲,如今浓浓嫁到了北疆,但皇后并不死心,这便又盯上了老二冉横刀。

    皇后膝下只有灵犀一个女儿,自然只有让他们成婚,方能了解一桩心事。

    齐野并不爱赐婚,只是既然是小辈,又是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他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就嫁给妹妹的儿子,亲上加亲岂不更好,这事没怎么思量便答应了。

    但不单单是冉横刀不肯,灵犀也不肯,她那帮闺秀朋友都帮她拿馊主意,还有的说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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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出逃的!灵犀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对自个儿很有自知之明,要在外头绝对活不过三天,于是恶狠狠地瞪了眼瞎出主意的贵女。

    一个贵女却道:“谁不知道,冉横刀喜欢的是阮家的潇潇?你们看,姓阮的今日没来呢!”

    阮潇潇虽不爱说话,聚会时,人来了,心仿佛不在,总一个人沉默地坐在水榭回廊里绣花,要么便缝制香囊,但她人生得美,总是扎眼的,灵犀不喜欢潇潇,也不喜欢冉横刀,在她眼底,冉横刀那样的怂货看中的又能是什么好玩意儿,这门婚事她打心底里不情愿。

    素来心高气傲的公主与皇后嚷嚷着大吵了一回,见硬的没用,便在凤仪宫外跪了足足一整日,最后不吃不喝被晒晕了,婚事仍是没取消成,皇后与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灵犀反倒熄了声音。

    就这般,一桩两人都不情愿的婚事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皇后用太子和冉清荣的事告诉灵犀,夫妻成婚前再好的感情,在一起久了,也是会淡的,她和冉横刀虽没有情分,但长宁是她姑姑,至少不必担忧婆媳不和。

    灵犀心气儿高,看不上冉横刀,但对姑姑却很敬畏,皇后劝了她一整晚,许是母后的谆谆教导过于聒噪,听到天明时,她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行了,就这样罢,我嫁就是了。”

    少女怀春时,灵犀怎么也么想到最后自己嫁的如意郎君是这么个东西,要是冉横刀对她好点儿,她也就死心塌地认了命了,要是不好,大不了养几个俊俏少年在外头,再不济就哭着回娘家,当老公主。

    冉横刀心里极不舒坦,于是连夜撰书给远在北疆的妹妹,趴在书桌上酣睡了一夜,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拉着潇潇的手私奔,两人逃到了江边,阮潇潇不肯再走了,冉横刀抱着她便要上船,潇潇温柔可人地笑着,一如初见似的,她的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箍得严严实实,少女的胸脯鼓鼓的,柔软的带着幽香,她说:“横刀,我们就这样罢。”

    “哪样?”他心醉神驰地摇晃了下身子,感觉心里暖暖的。

    阮潇潇忽然竖起了柳叶眉,两只手掌一翻,便将冉横刀一把推下了河,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冉横刀中脚,愕然地掉下了水,江水湮没脑门时,隐约听得潇潇冷哼了一声,“真当自个儿是香饽饽么!我不要的东西,即便是公主也要不到!”

    冉横刀吓得大叫一声,从书桌上陡然窜起半丈高,天已破晓,窗外稀稀落落抖着雨,瓦檐破损,原来是漏雨了,冉横刀抹了一把潮湿的脸,自嘲地一笑。

    还能挽回什么?潇潇确实看不上他啊。

    他对自个儿没信心,也晓得这辈子与潇潇是没好了,于是给冉烟浓这封信写得很颓丧,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懦弱无能的男人屈服于命运的不甘和……怂。

    冉烟浓阖上了花笺,趁着明蓁姑姑走来,明蓁也收到了魏都的消息,忙着问:“二公子也要成婚了?”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她为冉家做事十几年了,看着长大的三个孩子也都成婚了,明蓁喜忧参半,她也不是不晓得冉横刀那点儿心思,要他娶公主,只怕不如抹了脖子来得干净。

    冉烟浓笑了笑,将手里的绯红小笺晃了起来,“其实我从小便觉得他们挺般配的。”

    明蓁诧异道:“此话怎讲?”

    冉烟浓狡黠地微笑,“哥哥对灵犀有误会,我和灵犀看着水火不容,其实她很护着我的,不说落水那回,有一回姑姑记得,我把皇后舅母赏赐给我的花碗打碎了,舅母很喜欢那只碗,我犯了错怕受罚,是灵犀帮我顶罪,自个儿被罚着面壁了好几日。我心里对她还有一点点愧疚,有什么事也不想和她计较,仔细想想,她也就是嘴巴不饶人罢了。”

    至于那个知书达理、秉性温柔的潇潇,她清楚地知道,刀哥很迷恋她,但真要在一起过日子,潇潇那温吞、凡事都礼让三分的柔软性子,是正触了刀哥的霉头。

    明蓁放下了窗,将榴红的帘拉上,掩去了窗外半明的光,薄暮冥冥,压得窗台外婆娑的紫薇花影如誊画于其间,曳起一波细浪。

    她挨着冉烟浓坐过来,“你莫管着旁人的事儿,二姑娘,你与世子近来……”

    冉烟浓脸颊一红,搁膝头的小手便缠住了指头,“他总是不见人……”

    近来容恪似乎在忙着什么事儿,几乎不怎么回侯府,曲红绡嘴巴严,只说是军中的事儿,明蓁姑姑费了老大劲才撬出来一句,世子有比买卖要做。

    说是买卖,但明蓁心眼多,怕容恪这么快在外头有了艳遇,自然要提点冉烟浓多留心防着点儿。

    但是她反倒毫不怀疑,对容恪是放心到了骨子里,明蓁便纳了闷,但冉烟浓一听到“世子”便脸红,又看着像动了凡心的,明蓁一阵奇怪,冉烟浓忽地攥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掌心烫得吓人,明蓁纳罕着,冉烟浓咬唇道:“姑姑你心思细,你帮我把把关,要是……容恪真的是个好人,我就……”

    原来是小姑娘动了心,却犹豫了,不知该不该继续放任自流地走下去,蜻蜓点水的,却是在试探。

    明蓁笑道:“好,我替姑娘看着。”

    这样冉烟浓便放心了。

    至于哥哥的婚事,她瞟了眼书桌上的红笺,鞭长莫及,她现在很难对魏都的事插上手了,只能回信时又安慰了他几句,劝嘱他,试着接受公主,忘了潇潇。

    作者有话要说:  恪哥哥和浓浓才是真的配一脸呢

    恪哥哥说,他在等着浓浓投怀送抱

    ☆、香料

    入府数日,徐氏除了差人送来几匹帛、几朵绢花外,对蘼芜苑之事不闻不问,大抵是为着曲红绡守着戒备森严,徐氏也不甘愿自讨没趣。

    冉烟浓没乐趣,除了看书写字,便与明蓁出去游玩。

    陈留汇聚了来自各方的能人异士,街头叫卖的人很多,冉烟浓与明蓁下了马车,曲红绡就在一旁持剑跟随,她见街头小玩意儿多,顺手掏出几枚铜板给明蓁买了一支钗。

    明蓁自是欢喜的,难为姑娘待她好,以往她见着自己便逃,明蓁还觉得姑娘不体恤下人,冉烟浓替她在鬓边比划了一番,笑道:“姑姑配这个正合适。今天我带着钱,就由我做主了!”

    明蓁收下了钗,见冉烟浓要走,忙摁住了她的肩膀,“难得出来一趟,姑娘不寻思着给世子也买些物件儿?”

    这个冉烟浓倒忘了,一经提起,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我很久没和他说过话了。”

    她睡得早,醒得却晚,容恪时常不归,即便回来也是早出晚归的,两人碰面都少了,冉烟浓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刚开始还疑心是否北边又有了骚动,后来觉着,倘若是夷人可汗要作乱,那不会滴水不漏,半点风声都放不出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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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打消了顾虑。

    渐渐地,一提到容恪,她便有些心不在焉,“姑姑,我们去别处看看罢。”

    明蓁被她牵着衣袖,穿梭在潮水似的人群里,各色各式样的衣衫晃得人眼晕,明蓁走着,便在冉烟浓背后头道:“不论是什么东西,但凡只用钱便能买得到的,心意便不诚了。”

    冉烟浓想了想,“我会调香,等会儿我去找外商买点儿香料……”

    话一出口,冉烟浓那尖鼻子便钻进来一股浓郁的熏香味,像是白芷、芳椒用火熏了,以松针清露泡出来,然后与日光化在一起的香味,冉烟浓面色一喜,便松开了明蓁的手,在曲红绡握着弯刀要上前时,那朵明红的娇花便窜到了一行外邦人面前。

    曲红绡要跟上去,但是熙熙攘攘的人忽然撞了上来,将曲红绡隔离在外。

    明蓁也被阻隔了,底下还有一条摇着尾巴的狗呆头呆脑地围着明蓁晃,她怕狗,瑟瑟缩缩地后退了好几步,眼睁睁地看着冉烟浓和那帮异邦人攀谈了起来。

    冉烟浓没想到这几个人是上次与容恪在一块儿说话的红胡子商队,见到他们,微微露出惊讶之色,“你是……”

    “在下穆察。”红胡子弯腰,满脸都是惊艳,和气地笑道,“我们来自月满,姑娘长得真好看。”

    没想到月满人说话这么直接豪爽?

    冉烟浓背了背手,假意当这句是真话,笑了几句之后,她问道:“大叔身上的香味可是用白芷、芳椒、豆蔻,并配檀香二两,麝香、丁香各半两,用松针上的露水熬火慢蒸了,再用日光晒得八成干,在以油封浸在泥土里藏上一年所成?”

    穆察眼睛雪亮,“小姑娘好眼色。”

    这句话是月满语,冉烟浓听不大懂,但是她想月满盛产香料,她能买些回去给容恪做香囊,另送一些给父母留作念想。

    她露出茫然的神色,穆察见状,回头与身后藏蓝衣裳的、留着长须的人都交谈了几句,叽里咕噜地说着月满语,冉烟浓谨记着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因想到他们是容恪的朋友,倒没想太多。

    穆察取出了一包香料,递给了冉烟浓,和蔼可亲地笑道:“与小姑娘有缘,这个便送给你。”

    冉烟浓觉得这个红胡子大叔很客气,想必容恪也很欣赏他,她便笑着收下了,“我给您钱。不过……今天带得不够多。”

    穆察摇头,“不用不用,下次你还有要的香料,可以到我们店里来买。”

    穆察伸手往街衢北一指,“前头右转,走个一里远就到了。”

    冉烟浓又道了谢,拎着香料包得意洋洋地冲明蓁她们招摇,明蓁见状才算放了心,这时人正好都散了,冉烟浓朝着明蓁跑过去,将包袱打开,露出里头各式名贵的香料原料。

    “你看,这时那个红胡子大叔送给我的。”冉烟浓一回头,那群月满人已经湮没在了人海里。

    她微微怔了一下,道:“他们走得好快啊。”

    明蓁叹了一口气,“好在是没事儿,那些月满人,你离他们远着点儿才好,非我族类……”

    这话才说了一半,身畔忽地抬起齐刷刷十几双眼睛,两人囫囵一看,竟都是异邦装束的月满人,有男有女,明蓁这话便死死地咽回去了。

    这陈留鱼龙混杂,加上世子这半个月满人的身世,月满的国人在陈留有不少做生意的,明蓁没想惹事,沉默着拉着冉烟浓便往外处逃了,没想到一贯不饶人的明蓁姑姑竟会怕些外邦人,冉烟浓在她背后直笑,“姑姑,不过就是几个生意人,姑姑何必说得好像要生吞了我似的?”

    曲红绡握着弯刀跟上来,压低声音道:“世子妃,明姑姑此言在理,在外头须谨慎行事。方才你离我太远了,要是他们藏有凶器拔刀动手,我来不及救。”

    冉烟浓疑惑地挑起了眼睑,“可是你见过的,他们是世子的朋友。”

    曲红绡不解其中缘故,只道:“世子在外头是有些生意,但是那与世子妃无关,属下的职责是保护你,因而不得松懈。”

    有这么个武艺高强寸步不离的高手保护,原本冉烟浓该荣幸才是,只是曲红绡为人过于板正严谨,事事不露笑容,也不怎么爱说话,与她同游便很无趣,虽然此时人还在街上,冉烟浓便已经在计算着下回不带曲红绡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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