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浓花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风储黛
宫人抚着胸口好一阵长吁短叹,难怪时有传言说留侯不喜这个小儿子,原来竟是天生异类。
可惜了。
宫宴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珍馐美酒,依着份例一一罗列其上,容桀还在独自饮酒。
此时容允却忽地自席间起身,恭恭敬敬地迈入场中,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一众目光,比起方才狼狈不堪的容恪,留侯世子的风姿更是不凡,玉树为形,芝兰为貌,端的是一副好形容。
引人啧啧称叹时,容允在齐野微含诧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微笑,“下臣为皇上备了一份贺礼,不知该不该此时抬上来,如要呈上来恐冲撞圣驾,愿皇上先宽恕下臣的罪过。”
齐野是个心气儿高的,这个十几岁的少年都这么说了,齐野反倒不得不一见了。
“有什么好东西,抬上来,也让朕开个眼界。”
容允稽首,微笑,随即提气一呵,“上来!”
众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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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息以待,只见绕过曲林回廊,一只巨大的铁笼子,被数十个人以木棍架起,扛在肩头缓慢地挪动过来。
这数十人都是彪形大汉,兀自抬的艰辛,远远地瞧不清笼子里是什么,隔了老远只听得中气十足一声虎吼,在场的文弱显贵惊骇得瞬时面如土色,左倒右歪大失其度。
齐野眯了眯眼,原来是只猛虎。
陈留背临夷族,西攘番州。对了,这番州的老虎可是天下一绝,百姓皆以饲虎为乐,将老虎奉若神明。留侯世子的这只老虎,想必也是来自番州。
为了显示自己真龙天子的气魄,齐野八风不动地坐得极稳当,与一帮吓得面容失色的无胆鼠辈大相迥异。
这只老虎转眼到了场正中。
一只吊睛白额花斑虎,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攀着铁笼子便是一声凶恶的虎吼,那尾巴一翘,仿佛要竖到天上去,浑身上下都写着“老子天下第一”的桀骜不驯。
文官失色,武将按捺不敢动。
齐野也不禁皱了皱眉,“这只虎,可有不凡之处?”
齐野见多识广,射猎的时候是猎到过老虎的,虽然是那群该死的阉竖们用已经受伤的老虎蒙骗他,但好歹他知晓,这只老虎也并没有奇特之处。就是,毛色太花了些,个头太大了些,声音怪难听了些。
容允拢了拢自个儿肩上的披风,淡笑道:“陛下息怒,下臣要献上的,可不是这只虎。”
这一说倒把齐野整糊涂了。
容允宠辱不惊地笑道:“下臣的三弟,生来蛮力,能百步之外射杀虎狼,他的一双拳头,能生打死这头虎。”
齐野也不禁震惊,一时若有所思。
便有文臣道:“陛下,万万不可,今日是陛下寿诞,岂可当堂杀生。”
容桀也不禁抚须望向容允,目露愕然。
他很明白,容允这是要玩死容恪。
什么生来蛮力,什么射杀虎狼,都是鬼把戏,事实上容恪从未上过战场,连猎场都是没资格去的,他哪里会什么骑射之术,又如何能打死这只虎?
容恪从生下来,便是他的耻辱,容允容昊都知道,于是这两兄弟自告奋勇地要为他洗刷耻辱,从小将容恪百般折辱欺负,容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意不知,起先那个孩子还会泪眼汪汪地过来求自己主持公道,见他态度也便寒了心,从此之后再是闹得过分,他也不卑不亢,反倒练出一副倔脾气。
容允这么一说,他说不准真会钻进笼子里去。
可这是要闹出人命来的啊!
容桀也不禁瞟向容昊,却见他捂住了嘴唇笑得正得意,似为兄长提出了这么好玩一个建议而欢呼有趣,而丝毫不理会来自老父的凝视。
齐野抚须沉吟,“这个……”
不巧容恪已换裳归来了,竖着一头漆黑的发,齐野隔了远,没看到他一双隐蓝的深邃的眸,只觉得这孩子一身漆黑,倒很有几分瘦姿峻立之态,犹如遒劲的梅枝,傲雪之骨令人不敢小视。
但见容桀之态,偏又觉得,这个孩子可惜了,明珠蒙尘,不知可还有再见天日的机会。
容允撇过头瞪了容恪一眼,让他赶紧下跪谢恩,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容恪对他素来言听计从,容允倒没担心过他会不答应,果然,容恪俯身跪了下来。
“容恪,愿意一试。”
少年的声音铿锵有力。
“这这……”宫宴之上,群臣骇然。
要说打虎,连百夫长都不敢轻易下场一试,何况是不携兵器,只身肉搏。这瘦弱少年,有何神力能夸下海口?
“开笼。”
容允淡淡一笑,心满意足地落了座。
这只兽笼的门设在上方,便是容允一早算好,以免开门时猛虎冲将出来,也以免容恪随之逃出。
此时兽笼的铁栅门已向容恪敞开。
灵犀正在紧锣密鼓准备绢花,因为等会宫宴过后还有一场家宴,家宴她是必须要出场的,且要带着冉烟浓一起出场,但是偏偏这时候绢花找不着了。
明蓁姑姑从外头回来,听说了一事,说与两个姑娘听,“留侯世子说要让弟弟表演一番双拳打虎,让人将容恪公子关进兽笼子里了。”
“什么?”冉烟浓还没跳脚,灵犀先跳了起来,“真不是个玩意!”
那可是亲生兄弟啊。她就算很不喜欢很不喜欢二哥,也不会拿人命开玩笑,要是容恪在父皇面前喋血,那还不得被认作死有余辜。
太惨了。
冉烟浓摸了摸下巴,问道:“容恪公子打得赢老虎么?”
这个很关键。
明蓁姑姑摇了摇头,“不知道。听说……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浓浓:姑姑,你别听说啊
浓浓的八卦之心烧得如火如荼的2333
我保证,下一章让男女主有对手戏,原谅我,顶锅盖先跑
☆、初见
容恪与那只威风凛凛、骄傲不逊的老虎已对峙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只老虎凶恶是肯定的,从容恪下笼的瞬间,便如临大敌,试图用虎吼喝退敌人,但容恪纹丝不动。
渐渐地,老虎失去了耐心。
他觉得这个无知的人类很烦。
吊睛白额花斑虎“嗷”地怪叫一声,以及其凶猛的恶狗扑食的姿势飞窜上去,当是时,宫宴上众人都长吸了一口气,吸气的人那半口气哽在喉咙里出不来,容昊也险些被一口鸭肉哽得噎食,他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
从来展示过身手的容恪,他的武艺如何,他们都不知道。
但见容恪被老虎一击之下撞翻在地,那尖利的虎爪随着一声刺耳的沉怒的咆哮,瞬间挠穿了容恪的三层玄服,他肩头负伤,却轻捷在地上滚了滚,老虎见状,又虎扑上来。
看得出容恪并不想与这只大虎周旋,这个头若真立起来,绝不比容恪矮,加之身宽体胖,一双利爪宛若银钩,看得人心中咯噔着七上八下。
齐野忍不住暗忖:“这个容侯爷果然心大,将儿子放进去这么久了,竟面不改色。容恪伤成这副情状,他动都不曾动一下,佩服佩服。”
那老虎一扑、一翻、一剪之后,三招用尽,却只占到些许便宜,将容恪的前胸、后背、左肩用爪子划伤了,其余处不见破绽,少年身手敏捷,老虎招数使老,便渐渐弱了气势。
容恪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正当宫宴上文武群臣都屏息以待,以为容三公子必定此时大嚷,寻求出口时,只见这个身已负伤,满身血污的少年,忽地暴起,拎着拳头跳将上去,这一扑,竟扑到了虎背上!
“这……”
老虎发难,提着前脚后脚四处狂躁乱跳,企图将这个在它背上定居的不速之客撵下去,但容恪跳上虎背,照着老虎便拳拳肉掌猛捶,花斑虎长吼一声,目眦欲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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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虎在笼子里狂躁地乱奔狂跳。
齐野侧目,竟有些不忍,“这……容世子,这只白虎,想必也价值不菲。”
齐野心疼的是这只老虎。
容允得体地微笑,“这是番州人兵败,被俘的一只老虎。他们驯虎,且用老虎冲锋杀敌,这只也是得过训练的,但凡士兵,皆看淡生死,极重荣辱,这回它是一定要与容恪拼个你死我活的。”
话一落地,容恪已被激荡的起伏甩出虎背,正当大快人心,容允忍不得闷声叫好时,那只神气的花斑虎,在容恪已力尽奄奄一息时,自个儿轰然如山崩。
这只虎很有骨气,倒下,即意味死亡。
众人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珠,这回才看见,那老虎的头上,也是鲜血淋漓,喷涌如注。
容恪一身仿佛被浸泡在血水和盐水之中,他喘着气,撑着双臂爬起来,在笼子里对齐野行君臣之礼。
齐野看了好几眼,露出复杂神色,须臾之后,他招手笑道:“替容三公子开笼。”
那只花斑虎已死透,待开笼时,尸首也渐冷,容恪一身玄裳满是血水,但除了手掌和脸颊,以及被老虎抓伤的前胸,竟犹如被泼了一层水,在漆黑的华服上晕开。而那身名贵的锦衣短打,也被虎爪撕得七零八落。
容三公子狼狈地跪在兽笼里,双手沿着手臂滚落一缕一缕的鲜血,发丝沾了血污,他垂着眼眸,两臂在微微颤抖。
此时,没人觉得他是打虎英雄。
对于陈留的人来说,他是跳梁小丑。
对于上京的文臣武臣而言,他不过是个被父亲遗弃的糟粕,连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污秽浊物。
兽笼终于被打开,容恪得见天日,齐野多看了眼这少年,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甚好甚好,既已负伤,还不带容恪下去歇憩,换身衣裳。”
几个宦官上来,搀扶容恪往外走去。
少年薄唇微掠,一言不发,只是固执地托着伤重的躯体一个人往外走。
齐野也不禁抚须,倒是条汉子。比起捅刀子的容允,更讨喜些。
一计不成,容昊暗叹惋惜,不禁侧目望向兄长,见容允仍自言笑晏晏,只是细风和雨的脸颊底下,似有一些表情在一寸一寸地崩裂。
冉横刀目睹了打虎的全过程,摸着下巴暗暗惊叹老久。
他和容恪年纪相当,虽整日满嘴没正行,又时而与老父亲吹牛,说什么“亲射虎、看孙郎”,也仅仅是射,近身与老虎肉搏,刀哥在这个年纪还不敢。毕竟他是浮华锦绣堆里长大的,没事不必作死。
但也就是这一幕,让他对容允摇了摇头,冉秦让他与容允做个交情,如今看来还是不必了。
太小人。
容三公子下场打虎,是一桩没过片刻便传遍宫里的罕事,灵犀带着冉烟浓偷摸着过来宫宴,但打虎已然散场了,那只花斑虎滴着血,歪着脑袋被人拎出去时,灵犀抚了抚唇,露出些花容失色的惊诧,“竟这么快,老虎便死了?”
公主猫着腰蹲在树丛里,冉烟浓却不想鬼鬼祟祟躲着,她直起身,四下一瞥。
仿佛有一个通身漆黑的少年,自那边垂丝的海棠花木边隐身而过。
她揉了揉眼睛,正逢冉横刀找来,明蓁姑姑与他说了冉烟浓被推下水一事,冉横刀听罢微怒,虽不敢对公主撒气,但忍不住语气重了些,“在公主的地盘,我妹子被人暗算,是何道理?”
冉烟浓一听哥哥要发火,急着劝架,偏生灵犀也是个火爆脾气,一点便着,“你是怀疑我?”
冉横刀不服输,“是不是,我自然去查。”
灵犀真觉得这个男人脑子里糊了浆糊,她懒得与其争辩。她看不起冉横刀,因为他莽撞粗鲁,又不稀罕与他们两兄妹计较,因此懒得解释一句。她因为要与众贵女聚会,将宫里的侍卫全拨出去用了,那么些名媛淑女不要人保护的?谁叫冉烟浓偏生在这个时候到她宫外被暗算。
冉烟浓抱住了哥哥的胳膊,“好了,我只受了些寒,没有大碍。”
冉横刀这才作罢,宫宴之后便是家宴,但冉横刀说什么也不让妹妹继续留下来,执意让明蓁先送她回府。
灵犀自是知道冉横刀对自己存有敌意,她冷哼了一声,板着脸便走了。
歇憩了许久,冉烟浓才坐上马车出了宫门。
长宁公主和冉横刀在宫中参宴,冉烟浓可怜自己入宫一趟,只喝了一碗姜汤,美味珍馐是什么也没捞着,便被她时而兄长病发作的刀哥囫囵送上了马车。
夜里,上京的长街透着一股森然和冷意。
没想到年关将近时,这街衢商埠之处,本该人烟阜盛,却显得如斯冷清。
她挑开帘,才发觉原来落了雨。
天冷,想必人都不愿意出来了,现在是年节,打烊的时辰早,冉烟浓看了几眼飘飞斜密的雨丝,欢喜地钻回了马车里,“姑姑,下雨了。”
明蓁姑姑道:“二姑娘,冬天下雨,是很冷的。”
“冷么?”她感觉不到。
明蓁抿了抿唇,并不说话。
冉二姑娘并不知民间疾苦,她拥着狐裘炉火,落了水,有无数人鞍前马后伺候她,不知道,落雨的都城,在浓云压覆之下的上京,到了这个时节,路有冻死骨。
冉烟浓明眸微闪,“停车。”
明蓁讶然,但车夫毕竟是听二姑娘的话,乖乖地停了,冉烟浓取了一柄纸伞,拥紧了些石青鼠灰的貂裘鹤氅,跳下了马车。
任是明蓁怎么呼唤,她都不回头。
冉烟浓吹了会风,的确有些冷。姑姑说得不假。
她是在马车里闷得太久了,被冷风一吹,反而觉得舒坦了些,明蓁姑姑唤她,冉烟浓乖巧地应了一声,抬起伞檐,却见那边泛着灰黄的楼宇之下,一个抱着双臂,似在雨中瑟缩的少年,踯躅不敢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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