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浓花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风储黛
暑气重了几层,幸得山林间正是清爽宜人,容恪与冉烟浓在小院修竹和房舍之间的空地里纳凉, 容恪替她削着粉红的桃,冉烟浓干脆爽快地就笑纳了,将剩下的都揣回怀里,一个都不舍得给容恪。
容恪低笑,“浓浓。我家的桃子比这个要甜得多。”
他说的是陈留的家,冉烟浓一想到就嘴馋,忍不住嘬了了一下樱唇,“可是,我们还能回陈留去么?”
容恪道:“只要想,就可以。”
“恪哥哥,山中无聊,你讲几个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冉烟浓双眸闪闪地盯着他,声音如青松石溪,清雅温柔。
她撒娇起来容恪抵挡不住,揉了揉额头,牵起了嘴唇,“好。”
容恪讲了月满公主和留侯的故事。
年少时,月满的秀秀公主就因为生得一双纯净剔透、状如丹凤的蓝眼而受到月满百姓的尊重和爱戴,她广施仁心,时常与侍女到郊外接济穷困的子民,并将月满的兴衰作为己任。
有一日,她见到父王忧心忡忡,一问之下,才得知父王想将一个女儿赠给留侯和亲,以换取大魏更好的粮食和布帛,供遭逢天灾的月满休养生息,而父王膝下的几个女儿,除了秀秀,没有人愿意嫁到大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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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便心甘情愿带着使命和对月满的寄望嫁到了陈留,花车送行那日,全皇都的百姓都流泪不舍,送秀秀公主出城。
秀秀嫁给了陈留侯,当夜便得到了留侯百般温存与宠爱。
容桀倾慕秀秀的姿容,惊为天人,为如此美人成为自己的附庸而觉得无比骄傲,他无数次用武力、用耐心征服着这个女人,秀秀本来害羞,嫁给留侯,便知道一辈子要对他好,他想怎么做,她都顺从。
他带她去逛街,去穿戴着月满珠宝闪耀的服饰在街头跳舞,以宣告她这个绝代芳华的佳人,是属于容桀的。
甚至地,在下马车时,容桀都怕她一脚踩空摔跤,甘愿自己垫在马车下,给她做肉垫。
秀秀脚步轻盈,踩得一点都不疼,反而让人心里痒痒的。都说这位来自月满的妖姬能作掌上舞,玉体横陈在留侯身下施展魅惑之术,容桀听了心里更痒。
因为容桀实现了诺言,他接济了月满,从此在秀秀心里,容桀就是她的英雄,无论他要什么,她有的,都尽其全力地给他,容桀待她温柔而凶悍,她渐渐地也将芳心都安在了他身上。
可秀秀遗憾,一直不能生儿育女,容桀每日与她翻云覆雨几个时辰,她都没有怀上。
容桀身子骨吃不消了,对秀秀的热情冷淡了,没过一年,又一个如花似玉的徐氏被容桀接入了府中。
徐氏不如秀秀听话,但她不像秀秀那么木,那么闷,能说些笑话逗他一乐,容桀和她在一起就开怀,而且没过两个月,徐氏就争气地怀上了孩子。
秀秀得知后,躲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她心爱的夫君心里有了别人,秀秀很难受,可她已经做不到离开容桀,尽管侍女劝她不如回月满,可她不能回去。月满的女人没有背着丈夫回家的,除非容桀休了她,更何况,她早就把容桀当成了唯一的亲人和爱人……
徐氏生了两个孩子,才轮到秀秀,她没想到自己也能怀上。
可秀秀被大夫诊出来先天体弱,不易受孕,这个孩子恐怕也不会长久。可她怕容桀失望,一意孤行要把孩子生下来。
生产那日,容桀不在,徐氏生了一场小病,他就迫不及待地追着去了。
秀秀拼尽全力,才诞下一个孩子,从此后一蹶不振,再也没下过床。
孩子从生下来就没有母乳喂养,是喝狼奶长大的,月满有让孩子喝狼奶的习俗。但容桀认为不吉利,并觉得秀秀的一意孤行让他恼火,认为容恪是个野孩子。
秀秀心灰意冷,每天将儿子抱在床边说话,说她很爱他。秀秀后悔了,他不该生下容恪,她对不起容恪。
她早就时日无多,可她撒手人寰之后,他的父亲又不爱他,徐氏也讨厌他……
秀秀想长长久久地陪着容恪,可是她没办法,她就像一朵失去了雨露的花,没有了水,早已没有了生机,那个狂风骤雨扑入内堂的夜晚,秀秀看着孩子吃了奶睡着了,便合上眼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她不想恨容桀,连一点感情,都不想再给他了。
容桀在与徐氏温存,骤然听到秀秀与世长辞的消息,心魂欲碎,猛地推开徐氏站了起来,披上衣袍冲进秀秀的卧房,雕甍绣闼仍在,旧时欢愉如在眼前,可美人已形销骨立,气绝多时。
秀秀在给容桀最后一封信上,用她学了很久的汉字写道:我不想爱你了,爱你太痛苦,再见。只希望你好好照顾容恪,他是你的儿子。
容桀握着信,手指颤抖,青筋毕露。
牙床上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容桀快步走上去,大手掐住了容恪的脖子,他真想掐死他……要不是他,秀秀不会走。
“侯爷!侯爷你有没有良心!容恪公子是公主最后的一丝血脉存留了,你连这个也要夺走吗!侯爷!求求你绕了容恪公子!”秀秀的侍女跪在地上哭求,手卑微地抓着容桀的衣摆,求他饶恕容恪。
容桀冷着脸,攥紧了秀秀的绝笔书,神色冰冷,充满恨意地死盯着哭泣不止的容恪。这个儿子,从生来就是有罪的,他不会爱他,永远不会。
容恪道:“两个姑姑养我到八岁,因为我失手将容昊从台阶推了下去,害他一条腿骨折,两个姑姑替我求情,被父侯杖杀了。”
冉烟浓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那你到现在,还爱留侯么?”
“怎么可能。”容恪笑道,“我没那么慈悲。”
就算容桀立即死去,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可是,”容恪想到了祖母,怅惘地望向了竹林深处,“祖母在时就常说,我和父侯毕竟是父子,我又是子,总不能针对他刀兵相向,该忍耐该原谅的,请我原谅他。”
祖母年轻时就守了寡,一直安分守己,待人和善,几乎不会违逆别人的心意,容桀甚至敢对她指手画脚大呼小叫。祖母虽然同情秀秀,但说不上什么话。
冉烟浓眼眶有点涩,“这不是个好故事,你也说过,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容恪笑着,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轻轻一捏,“我是个只有悲剧故事的人,你要听,我只能说这个。”
冉烟浓嘟了嘟嘴,“那我有个喜庆点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然后就不动声色地将捣乱的容恪的手握住,揣在了胸口,他挑眉,等着她说。
冉烟浓凝视着他的眼睛:“我十二岁皇帝舅舅生辰那次,我跟着母亲和哥哥进宫,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得罪了一个贵女,她指使人将我推进了河里。我不会凫水,水又冷,我快冻死了,是一个小哥哥救了我,可惜上岸以后他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只蓝色的夜壶。”
这个故事……很耳熟。
容恪记性不算差,但也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想起来,冉烟浓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从最初的镇定,到惊讶,再恢复平静,一点不像是装的,容恪恍然大悟:“原来我救的人是你?”
“你、你不记得了?”
真是缘分,容恪蹙着眉笑道:“人来得太快,我和那个小妹妹在一块会惹人闲话,没看清脸就先走了。”
“小妹妹?你对小妹妹做了什么?”
冉烟浓轻轻咬着嘴唇,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容恪回忆了一番,笑道:“就像这样。”
他倾身上来,手往下抱住了她的腰肢,胸口也贴了过来,冉烟浓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唇缓缓地压了过来,四唇相碰。
她瞪大了眼睛。
她就说容恪一定轻薄过她!
容恪松开她的腰,冉烟浓娇喘微微地红了白净的脸颊,怀孕以后的冉烟浓不施粉黛,但肤色雪白,如花润初妍,亦是有着令人心旌摇荡的美,容恪的眼里有闪烁的笑,“就像这样,渡气。”
“……”
臭流氓。
“我发誓,除了这个没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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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地连她的脸都没看清,容恪坚持自证清白。
冉烟浓抱住了肚子,小声道:“那会儿是贤王殿下来了,他还抱我,我就以为……后来也想对他好。”
这才是她说这个故事的目的。
容恪撑着手,在她两肩旁侧的手臂缓慢地曲肘下来,挑眉:“所以,浓浓认错了人?”
“啊……应该,是这样。”
怪不得那日她从御花园冲出来,激动地一把扑上来抱他。容恪仔细回忆了一番,眼眸微微一沉,笑道:“原来,浓浓瞒着我的事还不止一件两件。”
“再没有了。”冉烟浓心虚地保证。
容恪笑道:“真的没有了?”
不知道为什么,冉烟浓心里毛毛的,恐怕有什么把柄被容恪攥手里了。这个模样,她真的有点儿发憷。
作者有话要说: 恪哥哥:小妹妹生气了。
浓浓:都是我给恪哥哥取称呼,他也终于肉麻了一回咩
☆、圣旨
容恪笑道:“我想, 陆延川总不至于要绑走一个素昧谋面的有夫之妇?”
……好、好人精。
冉烟浓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小手有讨好之嫌地抱住了容恪的手臂, 娇滴滴道:“以前,也就、就见过一面。”
“一面?做了什么?”容恪微微含笑,循循善诱。
冉烟浓心虚地低下了头, 老实巴交地将望江楼那次的事情都坦白了,但还是略去了被陆延川拉过小手、摸过小脸的细微末节。
只是她不说,容恪未必猜不到。既然夫人老实交代了, 容恪便一点也不追究,笑吟吟地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蛋,“浓浓真乖。”
冉烟浓红着脸,小手抱住了圆滚滚的肚子。
正值初夏, 夜里下了一宿的雨, 翠绿欲滴的芭蕉羞答答地垂下了肥大的叶,是处红香绿玉,自曲折通幽的访花小径上徐徐转过两道人影,一着贵气紫,一着清新绿, 并肩而行。
本来一路上沉默无话,冉清荣怕齐戎毫无自觉,便提了一句, “我爹现在不待见你,并非全然因为你得罪冉家,而是眼下时局不稳, 皇上身体染恙,两位皇子,一个忙着侍疾,一个忙着招揽重臣,只有太子殿下最清闲,日日在避暑山庄游乐。”
齐戎垂了眼睑,有点不甘心,“清荣以为,我不想要太子位?”
不论别的,说什么他也想为已经离世的母后争口气,不能让皇后和纯贵妃得逞。
冉清荣侧过身,落雨的屋檐,聚着坑洼的水兜不住了,流到了青石砖脚下,齐戎探手将她扶过来。成婚以前,她就是为他的细致小心动了凡心,几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冉清荣也不觉得心一软,重话却咽回了肚子里,“非我冉家怕事,但现在我不得不为家里考虑,我不希望我爹娘卷入夺嫡的争斗之中,你明白么?”
齐戎小心翼翼道:“那你是说,让我这段时日不要再纠缠你了?”
冉清荣道:“看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比较重要,什么该拿起,什么该放下。”
齐戎是一个敦厚的太子,但并不意味着旁人想要他的储君之位,他就能拱手让人拿去,冉清荣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更加不想逼迫他,才决意暂时退出。
齐戎点头,“我明白了。”
他要为她、为莺莺,为他们的将来撑起一片足够她们娘儿俩安逸起居的天地。
“太子殿下!”宫人踮着脚,却还是踩进了稀泥里,不得不撩着衣袍飞奔而来,“殿下,大事不好了,请殿下随奴入宫,皇上传召。”
好好儿怎么皇上突然传召?
他在外头是为了接近清荣,父皇知道,虽不悦,却也一直默许,突然传召必有要事。
齐戎回头望向冉清荣,冉清荣自然善解人意地让他入宫。
他一走,容恪便带着冉烟浓从蕉叶后徐徐转出来了,水雾迷蒙之间,廊腰蜿蜒如北斗,两人的素衣上都沾了大滴雨露,容恪微凝着眼,沉声道:“皇上,也许是知道了太子的隐疾。”
冉清荣微讶,“皇上从何得知的?”
容恪道:“此事只能瞒得住一时,齐咸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借此大做文章。”
齐野是单独召见的齐戎。
当齐戎迈入帝王寝宫之时,皇帝耳边聒噪的泼妇声和几个唯唯诺诺的大夫争议陈词声,还在嗡嗡回荡,齐戎只见幼时伟岸高大,像泰山一样岿然竦峙的父皇,正撑着额头歪在紫木绣榻上,一副倦容,正昏沉沉地捏着手里的乾坤珠。
齐戎心中一跳,忙跪下来行礼。
皇帝撑起手,见这不肖子来了,龙目血红,不留神两颗珠子就从手里滚落了下来,清脆地滑落在地板上,齐戎怔怔地抬起头,只见皇帝双眸火炽,怒不可遏,“逆子!”
皇帝起身,取过了一旁的木杖,一杖打在齐戎背上,齐戎闷声一声伏地,要不是他日日修习内家功夫,这一杖下来恐怕要吐血,齐野出了气,又心疼儿子怕打坏了他,将木杖扔到了一旁,改成脚踹,一脚将齐戎踹过去,“你可知道,隐瞒不报是欺君大罪!”
齐戎这才闷头闷脑地反应过来,原来父皇已经知道了。
他挣动着目光,艰难道;“父皇,儿臣不知该如何启齿。”
“你一句难以启齿就行了?朕被你瞒在鼓里两年了!皇后早在等着这个机会!”
齐野大恨,“你可知道,就在你进宫以前,皇后带着人来,证据确凿地指认你不举,朕都替你羞愧,说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齐戎也羞愧,便将两年前在御花园那桩旧事事无巨细地同皇帝禀明了。
齐野一听,老脸都是一红,骂道:“青天大白日你要和女人在御花园……你,活该!”
齐戎垂着脑袋一语不发,就知道父皇会骂他。
齐野冷静下来,坐回龙椅,细思量道:“那头野猪朕记得,老二养的。这事只怕老二脱不了干系,要是他借此一挑二,挑拨你与皇后,趁势谋夺皇位,朕不能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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