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志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郑小陌说
“安、安大人站在外头冲小竹子撒泼呢!她非说、说小竹子漏了她的奏折,忘了呈给上头,不依不饶非要找您理论!您说这不是打您的脸么!小的们也没辙…”那寺人押着头跪在地上,声音带点哭腔,看起来是被安蕴湮骂得不轻。
“…哼,她倒是有胆。”他将手缩在宽袖中,掩起那分因狂喜带起的轻颤。“请进来,本司公亲自和她理论理论。”
言毕,他衣袂一拂,微垂着眉眼向外走去。
“对了,你叫什么?”
“回司公大人,小人安嘉。”
安…
“出去吧,下回记着敲门。”
“是,谢司公大人!”
三十六段家三少
段家原本寂静的偏院现下正一片喧闹,男人女人的声音相继交替沸腾着,在燥热的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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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午后的人心中平添几分火气。安澜将身子隐没在巨大而繁茂的梧桐树叶之间,趴在一根碗口粗的枝干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下面的一幕。
“老爷离世前便早已拟好遗嘱,你手上定然有那几份地契的,快交出来!”
身着千层薄纱正立在大太阳底下的中年女子朝面前之人伸出手,声音尖锐,十指丹蔻红得耀眼,身后一应仆众也随着她的声音高低应和好不壮观。
“二娘。”隐在树荫下的男子拂袖,声调阴冷,用词辛辣。“虽然早已知晓,但你这张晚娘嘴脸实在难堪的紧啊。”
“你!”段姚氏气结,纤纤十指成爪便要划上面前之人的脸,却被身后另一男子上前两步及时阻住。那人微笑着摇摇头,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她思虑片刻后咬着下唇愤恨跺脚,一挥手带领仆众浩荡离开,独留了二人站在庭院之中。
这小鬼家还有好人啊?安澜将头伸下去了些许,咂咂嘴企图看清另一位的样貌。
“…十三,何必呢?”那人弯下腰,双手撑在段泓渊木制轮椅的扶手两侧,堪堪与他平视。“你一不通商二不懂农,便是将那几间铺面交予二哥又能如何?我总不会忘了手足情谊放任你不管的。毕竟…”他刻意从牙根砸出一个同情的气音,视线在他的双腿上遛了一圈。
“二哥请回吧,恕弟弟我不能远送。”
他似乎极为厌恶与面前之人虚与委蛇,偏头避开他,苍白的指尖直指不远处的院门。
“……”
“…呵。”那人静默片刻嚯的站直身子向院外走去,在阳光底下打开手中折扇轻摇两下,一身白衣辉耀折射出比赤阳更亮丽的色彩将周身都笼在一层淡薄的光晕之中,在这略显破败的偏院中发着光,远远看去颇有几分谪仙之感。
“十三,莫怪二哥多嘴。”他站在院门口慢回身淡启唇,声音温润面带笑意,一派君子如玉。
“若是段家因经营不善败落下去,那便是你这瘸腿残废之过。”
木门轻启又落下,那人暖玉般的声音在空中飘散,再无踪迹可循。段泓渊坐在树荫之中,宽袖下的手掌紧握着,面色阴沉。
原…原来竟是这么人面兽心的一个东西吗?
“哈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喂,小鬼。”安澜愣了一下,随后在树上咧开口唇,喉管中发出一阵可怖的嘶声大笑。可过了没有一会她便猛然收住笑,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眸顺着枝干攀到他的轮椅旁探过头去。“我可以帮你杀了他哟,只要你许愿。”
“…不必。”段泓渊看了她一眼,语气软化了些许,不复方才的冷然。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安澜懒洋洋的攀下来盘到他轮椅的椅背上,细长的尾端在他胸口脖颈处绕了两圈,将冰冷的头部搁在他肩侧吐着蛇信。“老娘在你这呆了半年有余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就快说啊,我赶着去成魔呢小鬼。”
说着,她用蛇尾戳了戳段泓渊的脸颊,留下些许腥冷的液体。
段泓渊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自然的抹去了脸上的那点湿冷,扭头看着她。“推我走走罢。”
“这可是愿景吗?”
“…随你。”他扭头直视前方,阴着脸一派无谓,袖中捏着帕子的手却紧攥。
“…哼,臭小鬼,就知道占老娘便宜。”安澜打了个哈欠不满地嘟囔几声,迅速的顺着轮边游走到地上幻化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模样,眼角高挑身形曼妙,艳妆之下风尘气浓重。
“这个怎么样?我上次出去给你买猫食路过城北勾栏相中的,好像是个花魁的脸。”她揉揉自己那张面皮凑到段泓渊面前询问,在对方还未回答时便擅自伸出手,在他身旁搁着的布袋中翻找能用来扎头的东西。
“难看之极。”段泓渊紧蹙着眉头将视线移开,口中毫不留情。“还是原来的好些。”
“是吗?”安澜丝毫不介意的耸耸肩,一抹脸变成个冷清些的样貌,苍白的皮肤和一袭青罗衫衬着乌黑的散发,瞳仁猩红,眉角带着青黑色的死气,怎么看怎么像鬼。“旁人瞅见我本尊样貌都吓得哆哆嗦嗦,也就你一个说这样好看。”
“…我…我不是旁人。”他低下头掩起脸上的神色转着尾指上的玉戒,余光偷眼瞅着她的模样,耳垂微红,声音有些发颤。
乖僻的小鬼。
她在此处停驻了这么久,却还是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
“行行,我知道了。咱段十三丰神俊逸骨骼奇清,常人不可比之尔。”安澜翻了个白眼信口胡诌,丝毫不畏惧的拿他身上的残缺之处打趣。对方也因她丝毫不介意的平实态度动动嘴角勉强拽了个可称之为笑的东西出来。虽然看上去…阴森森的,但安澜知道他并未动气。
她从不觉得天生的残缺有什么值得鄙弃或同情的,这是命,接受即可,哪来那么多感天动地的同情。
安澜将头发随意在在脑后束好行至他身后,弯腰将他楔住轮子的机关扣搭打开,上半身倚靠在把手上推着他在院中缓行,口中懒洋洋随意述说自己在外间游窜时的见闻。
“说起来,我一直没问你。”她区起一指敲敲他的椅背,引得段泓渊侧头瞥了她一眼。
“何事?”
“你明明是老三,怎么来的人都称你十三?”她软软的趴在轮椅椅背和他的肩侧,苍白冰冷的脸颊距他的唇畔仅有两寸之遥。 “段…段家子嗣稀薄,我…我排行前头取个十字,看上去兴旺些。”段泓渊几不可闻的倒抽一口凉气,轻咳两声掩住弯起压不下去的嘴角,两侧的耳尖晕得通红。
“你们人啊,还真是爱干这种掩耳盗铃的事。好似忘忧山脚下那个大秃瓢,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叫什么了缘还是了因的主持。”安澜未注意到他的异样,直起腰身纤指比划了一下远处东方那隐没在云雾之间的遥山轮廓,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
“了缘住持。”段泓渊点头。
“对对,就是那个秃头。我之前去那附近转悠还提心吊胆的怕被他扣在金钵里,结果你猜我看到什么?”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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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一摆懒散的态度兴高采烈的比划着,细长的竖瞳睁大,显出些恶劣的快乐。
“…什么?”段泓渊沉默了许时才开口,面色阴晴不定,袖中的手掌因她的提起他人的快慰态度而再次紧攥起来。
“他压根没空理会我!我去偷香火的时候他正在后院没人的菩提下压着他媳妇呢。哈哈哈哈…一个和尚有妻有子,还这么高的德望哈哈哈哈你们这些人啊…真是有意思哈哈…”安澜抵着他的轮椅昂首放声大笑,嘶哑刺耳的笑声中满是揭露了惊骇之事的愉悦。
段泓渊双眸大睁了一瞬,随后便无意于自己听到的那个能将他人一生毁于一旦的消息,只是微扬起头看着扶着他椅背肆意大笑的安澜,在那惊走鸦雀的可怖声线中微眯起眼,紧盯对方的视线满是不易察觉的迷恋。过了一阵,他伸出温热的手掌轻轻附上对方随意搁在扶手上的冰凉手背,眉目淡然的目视远方。
安澜如常的猛然收住笑声,无聊的咂咂嘴,将自己另一只手也奉上去。“这个也给你,拉着吧。你们南方这边天也是够热的。”
“…嗯。”
段泓渊脸上的阴郁之色霎时加重,却终究点点头没有拒绝。
“我说小鬼,你家梁柱子不是三个月前就死了吗?那边的人现在来闹干嘛,扰我清静。”安澜干脆将下半身幻化回蛇身盘到他腿上坐着,收在他掌中的双手却并未拿开。“不过你要是赶紧给我个心愿让我成魔去,也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我二哥分得的遗产绝大多数是香粉药妆的产业,这类铺子向来薄利,年前沣郡又出了个叫裘澜湘的奇商,凭着一脉孤女大量收置了南岸这边的生意,这片坊市就更不好存活了。”他刻意忽视了后面那句话,被人冠着一不通商二不懂农帽子的段泓渊扭曲着嘴角讥笑,尽量简练的向安澜解释这其中弯弯绕绕。“他必是在商场上吃了这裘澜湘的亏,才反过头来打起我这的主意。”
“…嗯…”安澜木着脸思索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抽出手来双掌一拍,一脸恍悟。
“我知道这个女人!”她又笑了起来,咧开的嘴角后有毒的利齿露在阳光之下,白得耀眼。“这个女人养着的小白脸是个没有子孙根的!”
“…是管家吧。”段泓渊默了片刻,伸出手指抹掉她颊侧的一点污迹,纠正了她口中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我哪知道你们怎么叫,反正都差不多。”安澜伸个懒腰,脸上的喜色迅速收起来恢复了那副无聊至极的模样。她放下手戳了戳段泓渊毫无知觉的双腿,迎着他的视线第不知多少次的再度提起。
“小鬼,你到底什么时候许个愿景啊?错过封魔大典我就又要等三百年的。”
“……安澜。”段泓渊直视了她片刻后低下头,习惯性地转着尾指上的玉戒,面色更显阴沉。
“你就这么想离开么。”
“是呀,不然呢?”她收了缠在他腿上的蛇尾站起身,视线在天上空无一物的位置追了一阵,愤愤不平的嗤声。“那个死鸟人比老娘少整整一百年修为,竟然敢先去行阵排列…喂!你快点啊,我还有——”
“好。”
段泓渊忽而抬头,语气决然。
“我给你愿景。”
“所以都说了,你能不能别老是拒绝——”安澜习惯性地抱怨刚冲口而出便被噎住,她眨眨猩红的瞳仁愣了一阵,随即大喜笑开化回了九头蛇的原身,在地上结了个阵印将二人笼在其中。
“讲吧,我听着。”
“…安澜,”他双手扶着轮椅的扶手,困难的将自己向前移了些许伸手轻按在安澜最显眼的主头上,深吸口气闭上眼,颤抖的声线带着莫名的悲怆。
“愿你一世康健。”
“啥?!喂小鬼这不算的,重来重来啊啊啊——”安澜大惊,挣扎着想离开阵印终止契约生效,可已于事无补。地上的阵印迅速幻出血红的色泽拽住她的原身向下拉扯,逐渐显出一片血湖,她的原身也随着契约生效而逐渐开始变得透明。
“安澜。”段泓渊看着她逐渐沉入地下的身躯,生平第一次用尽全力在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强烈的反差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诡异之极。
“我心悦于你。”
“你他娘的倒是早说啊啊啊——”
随着一声不羁的高呼,地上的阵印也好安澜本身也好俱都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这个本就荒凉凄清的小院再度恢复了原本的沉滞。
段泓渊握紧手中那个沾染了些许安澜身上清液的帕子,望着地上的视线晦暗不明。
三十七少三家段
“喂,小鬼,你有没有要实现的心愿?”
大荒历洪夏初年女帝登极大鼎,而他段泓渊却在常年未走出去过的小院中,遇到了一生的心魔。
他初遇安澜时院中的光景还好,仆众对他也还算客气。那时临及年节关头,又逢新帝登基天下大赦,城中的鸡鸣狗盗之事便昌旺起来。当他坐在院中廊下裹着厚重的裘氅视线飘远在院外的一方晴空时,那个不算悦耳的声音就这么随意的响起在他身旁,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与你无关,烦请滚出去。”他肃着惯常的阴沉表情,唇角扭曲言辞刻薄。
“哎呀,这可麻烦。你不说,我怎么报恩啊?”
那个在初雪之后仍着一袭青色罗衫,肤色苍白瞳仁猩红的姑娘拎着个不知从哪捉住的贼人坐在屋檐之上,单手揪住他的后腰一阵乱抖,细碎的铜板银两交子飞钱便叮叮当当的掉落下来,堪堪坠入他的怀中。
“自家的财还是要守好啊,小鬼。”她将那哆嗦着的贼人顺着院墙轻易丢了出去,全然不管外面猛然高起来的哀嚎,如蛇一般顺着梁柱游走下来静立在他身侧,视线中既无同情亦无鄙弃。
“…你究竟乃何人?”
“你可是诚心问我身份吗?”她倚着身后的柱子,怪异的脸好似鬼魅。
“…是。”
他不知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咒术,即使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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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到那句话中蕴含的深意,却竟然还是鬼使神差的应了声。
大抵是晴冬之时,独他一人的院落之中,实在太过冷清吧。
冷的彻骨。
“那你记好:我叫安澜,不安天命的安,狂澜入世的澜,我是来报你前世之恩的。”
“送我成魔吧,小鬼。”
大抵妖物之能还未通天彻地,无法逆天改命,而他若想让自己这双天生便残缺无用的腿再次立于地上,那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妄为。按照安澜的话说就是她修炼的年限未到,即便是拿了银子下去贿赂无常兄妹偷出那生死簿子来,她妖力也不够扭转整整一百多口的在世之道。
他的这双废腿,竟然能牵连起百多人的命运。
多可笑。
初时他总揪着这点翻来覆去的讨,疑她不愿为他尽全力,抑或这不过是个恶质的玩笑。可每每他冲她使脸色明里暗里的嘲讽挖苦,她却顶多只是朝他吐吐舌头,气急了便变回那碗口大的九头青花大蛇攀到院中的枝干最高头,迎着冷风歇下,不与他计较。安澜话语粗俗,可却懂得上古时的七滤茶道;她常扬言要拽住他的肉身一个头叨一口泄愤,可每每也总是朝他吐着信子轻戳头顶。她总问他想要什么,可一旦他提出那些琐碎细小的愿望时她却擅自替他惋惜,仅仅是当做笑言无谓的替他奔走。
她总小鬼小鬼的叫他,他初时极为厌恶这称呼,可最后竟不自觉地全盘默认。
他本就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可从记事起便没人宠过他。
那,便随她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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