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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气撞铃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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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定的答复,他说:“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事情都安排好,我会跟思思结婚。”

    尤思的母亲紧追不舍:“要多久?年前必须给答复。”

    这要求并不过分,中国人的习惯里,春节是大日子,很多大事的最终落锤,都是在这个时候。

    石嘉信沉默了一会,回了一个字:“好。”

    他这么回答的时候,下意识的,尤思看了一眼挂历。

    这个时候,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

    那一晚之后,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石嘉信做了一系列的改变,他重新租了适合两人居的房子,拉着尤思一起布置,虽然这段时间,他依然会突然有一两天不见人,但尤思从来不去过问,她知道石嘉信一定有秘密,她不想知道秘密,秘密属于过去,她只想要一个没有秘密的未来。

    母亲走后大概半个月,有一天石嘉信朝她要身份证买火车票,并且要求她一个人去一趟敦煌,尤思从来没一个人出过远门,还是人员混杂的火车出行,一时间头皮发麻,石嘉信给她吃定心丸:“就这一次,听我安排,我会提早几天,在那头接应你。思思,事情过去之后,我会向你解释。你相信我,这一次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一次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句话让尤思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圣诞夜的晚上,黑色的夜空好像开出盛放的花来,她直觉又一个峰回路转的时刻来临了,她相信石嘉信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幸福的生活就在眼前。

    她以为敦煌是幸福美满的起点站,但做梦都没有想到,那里,是噩梦张开触手的地方。

    这一次,黑色的夜空没有开出花来,而是周匝合围,盖起了一座埋葬她后半生的坟墓。

    从敦煌回来之后,尤思发生了很大变化,生活同石嘉信一道,在她眼里,都变成了灰扑扑的黯淡颜色,有时候看石嘉信,会有很怪异的陌生感,又有些时候,心境苍老的像一个垂暮的老人,等着忽然掠过的一阵风,把生命的最后一点焰头给吹熄掉。

    石嘉信忧心忡忡,带着尤思去看了一次精神科的医生,看完诊之后,医生把石嘉信拉到一边说话,但是被她听见了,她听见那个医生说她:“受到重大的刺激,有从精神恍惚向精神失常恶化的征兆。”

    尤思愤怒极了,她觉得这个世界颠倒而变态:你们这些有病的不说自己有病,反而来冤枉我一个好人有精神病!她冲过去把一杯茶都泼到了医生脸上,看着医生眼睫毛上搭着的细茶叶笑的极其畅快,石嘉信赔了钱,也赔了很多小心,才把她拉回家,那个晚上,石嘉信跟她说了很多话,大意是他知道尤思经历了什么,但是他一点都不在乎,希望尤思能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尤思一直在叠枕巾,把长方形的枕巾对折再对折,打开再打开,对石嘉信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在他说到“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忽然抬起头死死看着她,齿缝里迸出两个字:“骗子!”

    石嘉信很痛苦,但是无计可施,他不再外出或者失踪,而是越来越多的时间陪着她,看着她,这原本是尤思所期待的,但时过境迁,此时此刻,她只觉得烦躁,感觉石嘉信变成了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监视器,一举一动都备受压制,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她有了离开的念头,她想念父亲,也想念母亲,甚至想念那份家里为她安排的工作:听说很轻松,福利很好,每隔几个月还有单位组织的旅游。

    坟墓顶端终于撕开了一个通往光明的口子,直径不大,亮的炫目,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鸟,终于能扇动落满灰尘的翅膀,飞回到安逸的可以休息的巢,她低着头给鞋带打了一个规规整整的蝴蝶节结,心里默念着:石头,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灯亮了,尤思的眼睛习惯了长时间的昏暗,对突然漫起的白光感到眩晕,她的手遮在额头上,眯着眼睛往身后看,石嘉信站在卧房的门口,穿着睡衣,像一尊模糊的塑像,他的声音很冷静:“思思,别闹了,该睡觉了。”

    哄三岁小孩的口吻,看精神病人的眼神,尤思突然就愤怒了,她冲着石嘉信大叫:“我没有闹,石头,你听清楚了,我要走了,我要跟你分手!”

    她挥舞着胳膊,像是跟谁示威,然后拎起行李开门,昨晚上明明没有反锁的,但是怎么都拧不开了,尤思的脑袋嗡嗡的,急的出了一身汗,石嘉信的脚步声到背后了,他从身后搂住她:“思思,听话!”

    尤思惊恐地尖叫起来,那次之后,她不能接受跟任何一个男人有稍微亲密一点的肢体接触,哪怕这个人是石嘉信,她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噩梦发生的那一晚,不管怎么挣扎喊叫,从身后搂住她的那个独眼畜生都在狰狞的笑,然后像一座山一样朝她压下来。

    石嘉信费了很大力气才制住尤思,脸上被她抓了好几道血道子,他用布条把尤思双手反绑在床头,脱力一般倒在边上大口喘着粗气,他觉得女人发狂的时候,战斗力不亚于一两个受过严苛训练的大兵,国家为什么总想着发展高精尖科技,把经费挪一点用于开发女人的发狂战斗力,军事排名早往上提好几个点了。

    歇了会之后,他撑起手臂坐起,抬腕看看表,已经六点多了,尤思不闹了,冷漠地看着他,眸子里像是结满了有棱角的坚冰,石嘉信刻意忽略这些,柔声安慰她:“思思,你歇一歇,我去给你买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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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的空气很清新,远远的,可以看到靖江王城独秀峰的美丽轮廓,独秀峰相对高度66米,因为风水绝佳,被朱元璋的侄孙朱守谦圈进了靖江王城的建造范围,很长一段时间内,桂林的城市建筑都不能超过这个高度,怕坏了风水。

    石嘉信给尤思买了她最爱吃的虾仁肠粉,加料的时候,特意嘱咐多放点花生碎,拎着往回走时,手上塑料袋里的打包盒一晃一晃的,他突然就走不动了,坐到街边的椅子上,手撑着头,眼泪很快就流下来了。

    早知道筹划好的敦煌之行是这个结果,杀了他也不会把尤思推上这条路的。

    这两年,家里越来越频繁地提起了与盛影的婚事,几次三番的推辞之后,盛家那里开始有了推测和怀疑,有一次,盛影拦住他,很是不客气地冲他叫嚣:“石嘉信,让你们出外读书,是为了生意的方便,不是让你在外头跟来路不明的女人夹缠不清的,你推三阻四的,是觉得我们盛家的女人好糊弄吗?”

    面对盛影的挑衅,石嘉信从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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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沉默以对,倒是石家几个跟他玩的好的看不过去,不敢当面跟盛影翻脸,只好私底下向他抱怨:“盛影脸上有疤,长那么难看,也好意思叫叫嚷嚷的,嘉信,按照规矩,你应该跟路铃那一支结婚才对吧,咱们也叫盛家人评评理,凭什么盛清屏跑了,就把你随便搭给盛影了?”

    也有人跟盛影一样的怀疑,私下里提醒他:“你别真是在外头有相好的了吧,玩玩可以,别当真,盛家的女人不是好惹的,不可能让你开娶别姓的先河的。”

    提醒完了又给他塞个消息:“听说盛影打发人去查你在外头的事了,真养了一个,可得藏藏好,闹开了咱们石家脸上也不好看。”

    尤思已经危险了,他得赶在盛影之前设个局,偷梁换柱,置之死地而后生,先保证尤思的绝对安全,后续再设法偷梁换柱,把自己也捞上岸——盛清屏不就是个成功的先例吗,树挪死,人挪活,没道理没有出路的。

    起初,事情的发展超一般的顺利,他甚至如有神助地在敦煌遇到了盛清屏的女儿,借她的手彻底绝了盛影,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飞天这档子事的话……

    石嘉信擦了把眼泪,抬头看灰蒙蒙的天,努力把后续涌上来的眼泪给压回去,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会对思思加倍的好,跟着自己的这几年太委屈思思了,他一定要补偿,成百倍上千倍的补偿!

    尽管心情依然低落,但怕回去晚了肠粉凉了,石嘉信还是起身往回走,他租住在市中心小区的三楼,进楼道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有人在偷窥他,下意识回头看时,拐角处人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石嘉信心里咯噔一声,快步上了楼,到门前刚掏出钥匙,忽然就发现门已经开了道缝儿。

    石嘉信的脑子发懵,他离开的时候,明明反锁了门的!

    他颤抖着手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卧房的门大开,被子耷拉下一半,床上空空如也!

    石嘉信身子一颤,手里的餐盒掉在地上,他几乎是奔进房间里去的:床头上用来绑住尤思的布条断口齐茬茬的,明显是被剪断了,思思呢?谁把她带走了?

    石嘉信的喉结翻滚着,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似的声音,他扶着床站起来,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想报警,才刚解开锁,突然察觉出了异样。

    屋里有烟味,带着草药的水烟味道,他刚刚太紧张了,冲进来就瘫倒在床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有人。

    石嘉信慢慢回过头来。

    门边的单人小沙发里,坐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穿搭扣黑布衫,敞口的阔脚裤,全白的头发往后齐刷刷梳成个圆溜溜的髻,额头上纹很深,两道阴蛰的法令纹斜过嘴角,皮肤很白,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

    她就那么坐着,抽老式的长长的水烟筒,水烟管的黄铜口磨的锃亮,烟嘴上摁着一小镊子烟丝凑火,偶尔能听到啪啪嗒嗒咂嘴的声音。

    这是盛清屏的母亲,季棠棠的外婆,也是盛家路铃一支老一辈尚还健在的权威人物。

    盛锦如。

    据说盛清屏私奔之后,盛锦如一连二十年没有出过溶洞,也只是近年才开始在外偶尔走动,石嘉信只见过她几次,每一次,她不是在冷冷地抽水烟,就是面无表情地握住水烟枪的一头,蹬蹬蹬地在石头上磕着烟仓里的残渣,每一下声响都催命一般,嗑的人心头发慌。

    石嘉信口唇发干,瞳孔猛的涨大,他颤抖着上前两步,死死盯住她:“思思呢?”

    92、第2章

    河北冬天里有一种说法叫“猫冬”,大意是冬日苦寒大雪封门无处可去,只能蜷缩在家里,烤火、打牌、聊天、嗑瓜子儿,猫一样慵懒度日,等待春来融冰活络筋骨。这说法在尕奈也同样适用,尕奈海拔3000多,四五月份都会下雪,更别说一二月这种冻死狗的天气了,极目看过去不见一个人影,偶尔过镇子,街两边也是大门紧闭,生化危机一样了无生气,路上新雪堆旧雪,早压实成了冰,加上位置又偏,政府没精力组织什么万人铲雪,一条条道看起来平坦,车上去就坏事,一路行来,已经看到两三辆车翻在道边了——上雪道不久,岳峰就下来给前后轮胎都上了防滑链,即便这样,开这种路还是尤其耗神,加上大雪漫野,车前车后都白茬茬的,一个人开的久眼睛容易累,毛哥就和他轮换着开。

    季棠棠盖着毛毯窝在后座靠窗的位置,隔一段时间就伸手把窗玻璃上的雾气擦掉,额头抵着玻璃看窗外的景致,其实无非就是白雪、土坡、倒下的树和偶尔落进视野的一两只失群的牦牛,隔很久还会看到疏落的冒着烟气的藏民毡帐,车进甘南之后,季棠棠就异样沉默,这个地方于她,到底是意义特殊,车子里很静,只有暖气的噪声,季棠棠很快就疲倦了,头挨着车枕迷迷糊糊睡去,睡着的时候天还亮着,是岳峰在开车,后来突然车身一个颠簸,登时就醒了,睁眼一看,是躺在岳峰怀里的,外头全黑了,车头的两盏大灯在黑暗中扫开一片晕黄的温暖车光,开车的是毛哥,他从前头的后视镜里看了看季棠棠,说了句:“醒啦。”

    季棠棠还没清醒,听人说话总像隔了层砂纸,嗡嗡的,她朝岳峰怀里缩了缩,抓着他衣服含糊不清地问了句:“到了么?”

    也不知岳峰说了句什么,她又沉沉睡过去了,这一次睡的特别不安稳,做了很多很多零碎的梦,梦里有很多人的脸晃来晃去,最后一个场景尤其诡异,她梦见自己站在毛哥旅馆外头的台阶上,像模特一样摆出各种姿势让人拍照,周围围了一圈举着长枪短炮拍照的人,黑压压的人头之中,陈伟踮着脚露出头,高举着手机冲她喊:“棠棠姐,你手机号多少,逢年过节的时候,我给你发祝福短信。”

    接着就被岳峰给晃醒了,季棠棠茫然地张开眼睛看岳峰,岳峰拍了拍她的脸,说了声:“到了。”

    季棠棠从岳峰怀里爬起来,跪在座位上把车窗摇下,外头在下雪,大片大片的六棱形雪花,尕奈没有街灯,前后都黑漆漆的一团,只有车周围有亮光,毛哥先下了车,抖着身上的雪把临街屋檐下的灯打开,借着高处的亮光,季棠棠看清楚旅馆木制匾额上的字。

    自在青年旅馆。

    季棠棠下车之后,就站在雪地仰着头看匾额上的字,散在夜空的光里落下一朵又一朵大片的雪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时隔半年多,她居然又回来了,当时的那些人,羽眉、晓佳、光头、鸡毛,现在想起来,居然带着温暖的亲切感,他们现在在哪里呢?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时间和空间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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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异的让人无法理解,他们明明曾经在这里待过、笑过、闹过,但一旦离开,连分毫的痕迹留不下。

    毛哥在店里叫她:“棠棠,快点进来,别冻着。”

    尕奈号称入冬零下二十五度,绝非耸人听闻,只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一小会,季棠棠的脸和手就冻的没知觉了,进了屋,才发现睫毛上都挂上了细小的冰碴子,毛哥倒腾锅庄生火,生到一半电跳掉了,黑暗中,毛哥耐着性子等了等,然后骂了句:“cao!刚回来就停电。”

    季棠棠一边搓手一边朝手心呵气,听毛哥骂骂咧咧放下火剪去抽屉里摸蜡烛,不一会儿岳峰拎着行李进来,把大门给关上,呼呼的风声登时小了很多,寂静中,毛哥擦着了火柴,一小朵火红的焰头,突闪突闪地亮起来。

    毛哥继续倒腾锅庄,丢了四五根长短不一的白蜡烛给季棠棠让她点,季棠棠一边滴蜡油立蜡烛一边听毛哥和岳峰聊天,无非说一些后头的行程,在尕奈多待几天什么的,季棠棠听了一会,忽然起了个念头,鬼使神差般点了根蜡烛走到走廊上,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旅馆的后门,后门开在灶房里木柴堆的旁边,木板门,底下和拼接的封中直透风。

    季棠棠有点紧张,但还是举着蜡烛一步一步地过去,一切和半年前的那个晚上毫无二致,虽说被踹坏的木板门已经换了新的,但依旧粗糙而简陋,门闩上上了锁。

    不知道为什么,季棠棠总觉得那锁虚虚的不牢靠,像是没锁实,她凑近了去看锁头,外头的风在这一瞬间突然大起来,咣的往里一撞,像是有人在外头大力推门,季棠棠吓得头皮发炸,蹬蹬蹬连退几步,正撞在岳峰身上。

    岳峰从后头把她圈在怀里,低头在她面颊上亲了亲,轻声说了句:“以前的事情,别想了。”

    季棠棠的身子还在发抖,她定了定神,忽然有些难受:“我也不想去想的。”

    岳峰沉默了一下:“反正,我们也把毛哥送到了。你要不喜欢这儿,明天咱们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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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毛哥在锅庄边上架了三张钢丝床,棉褥子铺了好几层帮大家抗寒,但到底还是冷,身子靠锅庄的一边被烘的暖暖的,另一边却被冷气浸的发抖,就这样半边身子热半边身子冷,季棠棠迷迷糊糊睡着,又开始大段大段的做梦,梦见在飞天窝点的那条地下走廊里拽着尤思跌跌撞撞地奔跑,跑着跑着,手上拽着的重量越来越轻,她惊恐地回望,发现尤思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起来了,她诡异的浮在半空,四肢被扯张开,像一只巨大的蝴蝶,皮肤上每一条血管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里头涌动着黑红色的血液……

    季棠棠吓出一身冷汗,黑暗中猛的睁眼,这才发觉是在毛哥的旅馆,身边锅庄上水壶里烧的水咕噜咕噜翻滚着热气,但这里是高原,无论水开的多么厉害,都到不了沸腾的温度……

    岳峰那边也有了动静,她听见他轻声问:“做噩梦了是吗?”

    季棠棠在这边点头,声音不知为什么有些哽咽,岳峰把被子掀开了一角:“棠棠你过来。”

    季棠棠掀开被子下床,哆哆嗦嗦走到岳峰的床边,岳峰伸手把她带进来,被子一掖结结实实裹了个严实,这里特别暖和,一边靠着锅庄,一边是岳峰温暖的怀抱,岳峰伸手进她头发里揉了揉,低声说:“要么这段时间你晚上还是跟我一起,不大会做乱七八糟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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