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气撞铃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尾鱼
两张照片的边儿都有火烧的痕迹,抱婴孩的那张背面有字:1943,与爱女锦如摄于……
摄于后头的字被烧掉了。
前一天晚上,老太公花了半夜的时间,给神棍讲这个女人的故事,他年纪太大,说话漏风,乡音极重,记忆也有断层,经常讲着讲着就接不上头也连不下去,神棍听的特别费力,有几次特别乏,张着嘴巴仰头打呵欠,看到屋梁上吊下的那个梨形灯泡一晃一晃的。
据说,那年月,东头的大城市都在打仗,到乡下来避乱的人很多,那一阵子,过这村子的马车牛车一辆一辆的,那些细皮白肉的官老爷阔太太们,坐在马车上晃悠晃悠的,丝绸手绢捂着鼻子,一边嫌弃着乡下的破旧和马牛骚味,一边赶集样一拨拨地过。
那个女人也是差不多时候来的,老太爷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她带了一口棺材。
油亮黑漆皮的棺材,死沉死沉地搁在马车上,这女人穿白绸底大红牡丹的旗袍,裹着水貂皮的披肩,头发烫成漂亮的弯儿,坐在马车架子上,倚着棺材抽那种很粗很粗的洋烟,一直到九十年代,他看那种老上海的电视剧,才猜到那可能是雪茄。
原本以为她也只是经过,谁知道马车停下,她裹着水貂皮在村里走了一圈,吐着烟卷儿看远处的山形走势,末了笑一笑,居然在这住下了。
这么个单身漂亮女人的到来,引得阖村大老爷们想入非非,得空儿总想涎着脸凑上去说两句话,闻闻她身上的香水味儿,能在那水滑腰上掐一把就更舒服了……
有一天晚上,那女人烧水洗澡,这消息居然也像长了翅膀,在这个人不多的小村子里飞了个遍,专门有人去探消息,晚饭过后,探消息的回来说关门落闩了,除了被老婆揪着耳朵摁在家里出不来的,居然有六七个男人偷摸去看。
后窗是有缝的,几个人挨着挤着贴上去偷窥,难免不发出声音,那女人似乎是知道,若无其事的背对着坐在澡桶里擦洗身子,凝脂一样的皮肤看的几个大老爷们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吃了:这样的尤物,哪里是村子里那些脸色蜡黄叉腰骂街的婆娘能比的?
心里头那把邪火烧的正旺,那女人从澡桶里站起来了,触目所及,吓的几个男人腾腾腾连退数步,如一盆冷水从天灵盖上浇下去。
那女人的后背,被剥了一大块皮,留了个蝴蝶形状的血红色大疤,与周遭细嫩的皮肤一对比,恁的触目惊心。
前后算起来,那个女人在村子里待了不到一年就死了,后半年,她以惊人的速度瘦下去,脸色从白嫩转作灰暗,血管从皮肤下凸起来,靠近了看,居然能看到里头黑色的血在迟滞地流动,也不知是真的还是错觉。
但是严格说,那女人进棺材的时候,还没有死,她找了几个村里的壮实爷们,哗啦啦一筒银白大洋撒在地上,正面的袁大头看的几个人血脉贲张,她笑了笑,干瘪的嘴唇一张,露出青黑色的牙床:“听我的吩咐,这些都是你们的。”
几个人扛着棺材跟她进了山,走了很远的路,那女人一直看山势,像是风水先生看阴宅,老太公是扛棺之一,他记得那天一直从晌午走到晚上,过了不少险路,那女人才最终满意。
老太公也说不清最终找到的是个什么地方,总之是个高处的山洞,最后棺材和人都是用绳子拉上去的,那女人提出最后一个要求:把她钉在棺材里,把她一些不值钱的什物在棺材前头烧掉。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真做这事,那女人像是早已猜到,咯咯笑着说她还有一筒大洋,就埋在村子里,钉死了棺材,她在里头告诉他们。
像是达成了共识,陆续有人点头,几寸长的镀铜铁钉,蹭蹭蹭穿透棺材顶盖,把棺盖和棺身连在一起,那女人在里头疯狂的笑,像是完成了许久以来的心愿,她没有食言,告诉他们大洋被她藏在灶膛的火灰里。
她留下的什物的确不值钱,包小孩儿的肚兜、荷包、一本老旧的小册子,还有几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真漂亮,老太公鬼使神差的,瞅着旁边几人没注意,从火堆里抢出两张烧了边儿的,偷偷藏在了怀里。
大家依次缀着绳子出洞,老太公是最后一个,抓着绳子下去的时候,他听到棺材里传来尖利的声音,像是指甲划着木头,嗤啦嗤啦,听的人毛骨悚然。
那个地儿特别偏,出来了就很难摸回去,加上解放后有一年地震,引发泥石流和塌方,原本就难走的路毁的一塌糊涂,日子一久,知情的走的走死的死,掐掐指头,当年抬棺的,好像也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如果不是这个晚上,冒冒然敲门来讨吃的神棍问起奇事儿怪事儿,已经有些老年痴呆征兆的老太公,还真想不起这件远年旧事。
老太公抖抖索索拿出铜钥匙开了体己的挂锁小木箱,从垫着的红布下头翻出这两张照片给神棍,两片干瘪的嘴唇开开合合的,像两片枯干的叶子,这个问题可能会困扰他到死了,他问神棍:“好端端的,为啥事体要把自己钉死在光(棺)材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慨,所有事情有果就有因,即便追溯的久远,源头还是出现了啊……
97、第7章
按照原计划,在甲绒待一天就该继续上路的,但是因为岳峰突如其来的“高原反应”,季棠棠坚持多待两天,用她的话说,岳峰原本是没高反的,突然有了症状,必须重视,而且他是要开车的,更加得休息好。
岳峰也没坚持,叶连成这事出的太突然了,他整个人都乱了,压根没缓过来,在甲绒多待两天也好,让他理理目前的情况,还有,这事该不该给棠棠说呢?就算真得说,现在讲合适吗?
细细
分卷阅读201
想来,好像距离他告诉她父亲是秦家人这个毁灭性的消息还没几天,跟季棠棠认识以来,总像被看不见的手推着捻着,压迫的喘不过气来,感觉上,季棠棠能安下心来舒舒服服的日子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难得她这两天像个普通的姑娘,脸上终于有笑影儿了,就不能多让她舒心两天吗?
他心里这些百转千回的念头,季棠棠是完全不知道,岳峰既然不舒服,她也就不拉着他到处走,老老实实待在多吉家里,帮着卓玛捣酥油、做糌粑,更多时候,是陪着岳峰在屋里看碟,除了《西游记》和《还珠》,多吉的碟片盒子里还有几张风景碟,季棠棠特意挑了九寨的出来,翻来覆去的看,指着屏幕一个个问岳峰:“去这儿吗?去这吗?去这吗?”
问的小心翼翼的,那可怜兮兮的小表情,岳峰真心觉得,自己要是答个不字,她下一秒都能哭出来。
岳峰一个个给她肯定的答复,季棠棠开心坏了,搂着岳峰的胳膊说:“介绍里说西游记片尾的那个瀑布,拍的就是九寨的诺日朗瀑布,要是毛哥和神棍在就好了,咱们也在瀑布前头摆个西天取经的队形,多找乐啊。”
岳峰把她搂过来,下巴蹭蹭她头发,终于有了个可以说服自己的决定:如果叶连成的事不得不说,那也在九寨之后说吧,让她先放开了玩儿。
两天后,终于离开甲绒,季棠棠很是依依不舍,离开那段颠簸的破路上省道之后,她就窝在后座一角蔫蔫地提不起力气,岳峰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她,真心觉得好笑:“棠棠,你这几年走走停停的,聚散离合都看惯了,不至于这么失落吧?”
季棠棠很惆怅:“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空空的。”
岳峰坏笑着,声音里忽然多了几分暧昧:“是不是因为那里发生了你难忘的事情,嗯?”
季棠棠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岳峰说的是什么,臊的整张脸都红了,有心扑上去揍他,又顾及他在开车,不敢乱闹,只好沉着脸生闷气,偶尔跟他在后视镜里目光相触,看到他满脸的促狭,更是恨的咬人的心都有了,正想冲他龇个牙以示威胁,岳峰把手机从前头扔过来了:“固话,不知道哪打的,接一下。”
季棠棠接过来一看,号码有印象,接起来一听,果然是神棍,神棍明显的不高兴:“怎么又是你啊,小峰峰呢?”
季棠棠骂:“那天岳峰那么吼你,你还厚脸皮找他,我可是好声好气跟你说话的,你反而嫌弃我,你说你贱不贱?以后休想我给你好脸色看!”
岳峰在前头忍不住笑,心说不容易啊棠棠,你终于找到和神棍的相处之道了。
被她这么一点,神棍好像也发现自己是有那么点理亏,哼唧了一阵之后,反过来说她:“小棠子你怎么这么小气呢,真正的朋友之间,怎么能计较这种小事呢?”
季棠棠被他噎的直翻白眼,横竖在车上无聊,她这次倒是乐意跟他多聊会:“你在哪呢现在?你那段人鬼情未了掀过去没有啊?”
神棍又哼了一声:“我打电话来就是说这事的,我要进山了,估计没个一个月出不来,让小峰峰不要惦记我。”
季棠棠脸上的肌肉直抽抽,心说岳峰可从来没有表现出过惦记你的任何迹象:“你进山干嘛,挖矿啊?”
神棍的声音居然透出羞涩来了:“我去给我心上人扫墓,再献束花。”
征求过人家意见没有,居然就恬不知耻把人家称为心上人了,季棠棠真想一口盐汽水喷死他,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是在跟他认识没几个钟头就被他单方面升格成知音,也只好忍了:“扫个墓要一个月啊,你是去扫墓啊?盗墓也不费这么多功夫吧?”
神棍不高兴了:“你懂什么,她那墓不好找。”
季棠棠费了好大功夫,才搞明白原来神棍心上人的棺材是在类似放置悬棺的高处——她原本是歪躺着打电话的,越听越觉得奇怪,渐渐就坐正了:“你在哪呢,河南对吧,我听说悬棺是福建武夷山那边的,河南这种内陆的小村子,怎么会有悬棺呢?”
对她的内行,神棍表示很欣慰:“所以我们才要探索啊,有疑问才要探索,有探索才有进步啊。”
有疑问才要探索……
季棠棠忽然没来由地想到“疑义相与析”这句话了,一阵脸红心跳,好不容易稳下神来,神棍还在那头喋喋不休:“……听说她是自己要求把自己钉在棺材里的,也就是说进棺材的时候还没死呢,太凄美了对吧小棠子,我冥冥中有种预感,这桩陈年旧案,就等着我这个有缘人前去揭开谜底。”
季棠棠没好气的同时又有点担心:“哪有人没死就要进棺材的啊,听的怪瘆人的,是不是僵尸啊?你要进山去找,带防身的东西没啊?我跟你说啊,你别看人照片长的好看就放松警惕啊,你看电视里,吸血鬼都挺好看的,可是杀起人来,那个狠劲。”
神棍感动了,他觉得季棠棠说的太有道理了:“小棠子你想的太全面了,我们不能因为外表就放松警惕,我待会找把菜刀去,总之你放心吧,等我从山里出来,第一个就给你们打电话报平安。”
中午在路边餐馆停车吃饭,听岳峰和店老板的聊天内容,这段路应该后来修过,比岳峰上一次来好走的多,按照这速度,下午三四点就能到九寨了。
等上菜的时候,季棠棠问岳峰:“那咱到了之后住哪啊?”
岳峰摆弄着手里两根筷子:“朋友那呗,九寨我有开客栈的朋友。”
季棠棠很有点神往:“跟毛哥似的?”
岳峰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筷子交叉成斜的十字,正好把阴恻恻的眼神框在里头:“这个贱人,你得跟他保持距离。”
岳峰的这个朋友叫郑仁,跟他差不多年纪,据说长的也过得去,在九寨开一家很有情调的家庭旅馆,布置的极富艺术气息,当然这艺术气息不是来自他,而是来自众多跟他有暧昧情愫的学画画学音乐学设计的女子。
而郑仁之所以有钱开家庭旅馆,来自两个女朋友的付出,第一个是比他大二十岁的香港女人,据说是画油画的,她出了盖旅馆的钱,旅馆快吊梁的时候两人掰了;第二个是比他大十来岁的深圳女人,做玉雕的,她出了旅馆装修的钱,装修好了她老公找来,女人眼泪汪汪的走了。
季棠棠听的眼都直了,她咽了口唾沫:“这男人不至于吧,他用感情……骗女人的钱?还是已婚女人?男小三?”
岳峰让她别瞎猜:“到底是真感情,还是有预谋的,谁都不清楚,你也别乱下判断,保不
分卷阅读202
准只是巧合。这个死贱人,色胚一个,你保持距离就行。”
岳峰嘴上这么说他,但语气里没有那种真鄙夷的意思,季棠棠有点好奇:“你跟他怎么成朋友了呢?”
“棠棠,咱们看一个人吧,不能单纯从一个方面去下定义,你在路上也走了挺久的,该知道人其实是很复杂的生物,没有什么纯黑纯白的,私生活怎么样,不影响在整体方面他还算个好人你懂吗?我给你讲讲怎么跟他认识的吧。”
过程其实也挺简单,岳峰上次来九寨,加油计算失误,半路耗没了,黑灯瞎火停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朋友们都离得远,没法就近帮忙,想拦过路车,没一辆停的——只有这哥们,开了辆破摩托经过,问清楚情况之后离开,半小时之后,又轰隆隆开着摩托开了回来,外加一桶汽油。
岳峰回忆的时候,嘴角不觉上扬,看来虽然嘴上损的厉害,交情还是不浅的,季棠棠伸手出去摸了摸他脑袋:“不容易啊,一桶汽油就把咱峰子的心给勾走了啊,要再加桶柴油,还不得以身相许啊?”
岳峰气坏了:“棠棠,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能摸我脑袋?”
上菜了,季棠棠若无其事的把手缩回来,筷子在碟子边上顿顿齐:“岳峰我告诉你,做我男朋友,只有两个要求,第一得能摸头,第二得是男的,排名有先后,你自己掂量吧。”
————————————————————
下午三点多,车子到了九寨沟口的彭村,虽然时候是淡季,但彭村的商业气息还是很浓,卖藏饰特产的商店一家挨着一家,旅馆宾馆乃至星级酒店挤挤簇簇,打眼看过去,倒像一个小县城了,岳峰的车子左拐右拐,最后进了一条窄窄的巷道,尽头处一幢装修很别致的房子,顶上挂下一串老式风灯,每个灯上有个墨笔的纂字,合起来是“酒倾软榻”。
这名字真是起的够骚包的,下车的时候,季棠棠问岳峰:“你告诉人家咱们要来吗?”
岳峰白她:“告诉了多没劲啊,要的是惊喜懂吗?”
季棠棠悻悻的:“保不准是惊吓呢,两上门吃白食不给钱的……”
岳峰不理她,走到门口就停住了,大喇喇抱着胳膊一站,跟上门收保护费似的,透过茶色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里头有个男人走来走去的忙活,忙活着忙活着,身影就迟疑的停了下来,再然后凑近了玻璃往外看,再再然后门一推出来了,看鬼一样看岳峰。
这想必就是那个什么郑仁了,季棠棠在心里感慨,先还说旅馆的名字起的骚包,现在才知道人是更骚包啊,这什么天气啊,居然穿了个黑色的紧身短袖,你要是有肌肉也就算了,瘦胳膊细腿的,跟芦柴棒似的,show什么show啊,博同情搞募捐呢?脑后还扎了个小辫子,脸是长的真不错,但是有了先前接收的信息,季棠棠总觉得他像个小白脸儿。
她看着郑仁,怎么都想象不出他半夜驾驶着破摩托给岳峰送汽油的气概,岳峰先给郑仁打招呼:“怎么着贱人,看到爷乐傻了,都不知道上来请安了是吗?”
季棠棠扑哧一声乐开了,岳峰还说郑仁最贱,其实这两人凑到一块,是齐刷刷犯贱吧。
她等着看郑仁欣喜若狂地迎上来跟岳峰互损的久别重逢画面,谁知道郑仁突然就笑喷了。
“婷玉,婷玉,你出来,你出来看哪个孙子来了!”郑仁笑得腰也弯了,眼泪都出来了,“我早上还跟你说呢,那个人进了沟,有一个人就绝壁不能进沟了。尼玛才念叨过他他下午就来了,这操蛋的人生如戏啊,比他妈电视剧还带劲啊,老子可爱死这狗*日的人生了,井猜啊!”
季棠棠汗颜,心说搞艺术的人果然就是说话彪悍。
门一推,又出来一个女人,约莫四十来岁,看出有点年纪了,但身材脸蛋和气质是真不错,穿套头的白毛衣,袖子上沾了些油彩,她走到郑仁身后站住,仔细打量了一下岳峰,忽然就笑了:“这是岳峰吧?”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