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摇翠竹

    慕君走到柜台前，低下头和于元意商量，突然一个女声响起，珠帘跟着晃动。

    “怎么又是你！”

    一个红装少女走了进来，明丽无双，却是面色不善，后面跟着一个绿衣丫鬟。

    夏慕君和于元意同时抬头看去，一个绯裙窈窕，另一个白衫挺拔，两人看起来那么般配，霍安歌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霍小姐来了，请坐。”

    于元意抬头的一瞬间，安歌看到他眼里似乎有什么闪现，可马上又消失不见。他只是客气地招呼。

    听到于元意的话，夏慕君心里明白了几分，这位霍小姐，是安歌无疑了。她不想再和这个骄蛮的绑架犯有什么交集。

    夏慕君看都没看霍安歌，跟于元意低声说了句什么，冲小翠点点头，就掀开珠帘出去了。

    霍安歌冷哼了一声，拣了个太师椅坐了下来，于元意招手让伙计过来柜台这边照应，自己来到霍安歌面前，给她端了一盏茶。

    是莲子茶！霍安歌眼里怒意更盛。

    她抬手一拂，瓷杯撞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莲子要用沸水才能冲开，而此刻，那滚烫的沸水大半洒在了站在安歌跟前的于元意身上。

    “小姐，你这是……于公子你没事吧，小姐不是故意的……”

    小翠上前打圆场，霍安歌此刻才注意到杯子里的是沸水。她咬着下唇，看了看于元意，想要说些什么，还是没有开口。

    “不碍的，容我先进去换身衣服。”

    于元意的语气并没有什么波澜，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安歌，就进去了。

    他这个样子，让霍安歌有一丝心慌。

    等于元意再出来的时候，霍安歌和小翠已经不见了，她刚刚坐过的太师椅上，放着一个香囊。

    是上次安歌晕倒的时候，他给她的。

    他拾起来，若有所思。

    ☆、第七十三章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夏慕君回到知竹斋，时辰尚早，赶集的人们还没怎么来，倒是吃早点的客人一波接一波。伙计殷勤招呼，连映荷也比平日卖力了不少。

    慕君收拾心情，进了后厨。夏婉娘正在灶台前揉面，又要看火，慕君挽起袖子，接过面团，让姑姑坐下歇歇。

    “君儿，都怪姑姑，连累你了……”

    “都是一家人，什么连累不连累，这件事我们能解决，姑姑不用太过担心。”

    “……”

    夏婉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夏慕君把一屉蒸好的包子递到她手上，笑着让她送出去，她连连答应。

    忙碌的一个上午过去了，午后店里没什么人，夏婉娘就留了伙计在前面柜台看着，慕君和映荷在后院歇着。

    不一会，映荷就眯着了，慕君睁开眼睛，拿了一个小布包，轻手轻脚的从后门出了小院。

    她之前采买的时候常来东大街，知道这边有几家当铺，这会子直接就过来了，捡了家门脸儿大点的就进去了。

    那朝奉是个干瘦老头，从高高的柜台后面露出半个脸，一双精明的眼睛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慕君，半笑不笑的说：“姑娘，当东西啊？”

    慕君被他看得极不自在，踮起脚递上手中的布包，里面的正是及笄礼上姑姑送的几件钗冠。

    那老头用手随意翻拣着，眯着眼睛看了又看，鼻子底下哼了一声，说：“姑娘，这些个，可不值钱哪。”

    “不值钱是多少钱？”

    这些东西姑姑买的时候少说花了五两银子，虽知道这是当铺惯常压价的手法，慕君心里还是不舒服，语气也没那么和善了。

    那老头也不在意，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一两银子？”

    那老头点了点头。

    慕君看着那老头的脸，深吸了一口气，说：“给我吧，我不当了。”说着就踮起脚，要把自己的包袱拿走。

    “再加两串铜钱？”

    慕君摇摇头，系上包袱，头也不回的走了。

    柳盛之从酒楼吃酒出来，正看见夏慕君匆匆离开的背影，他刚想开口叫住她，眼角瞟到了店铺门前大大的“当”字，一分神，她已经不见了。

    她缺钱吗？

    柳盛之虽然喝了点酒，但脑子并不糊涂。他回衙门就找到了姐姐柳怜儿，让她去公厨那边看看，现是谁在管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

    县老爷陆大人十分宠爱这三姨太，正妻又留在了梅州侍奉老人，教养子女，衙门里的人惯会察言观色，自然会给柳怜儿几分脸面。

    柳怜儿倒也没有恃宠而骄，为人处事十分谦和，知退让。渐渐的，衙门里的婆子管事们，倒是也有几分真的向着她。所以柳盛之让姐姐去打听，应该不难。

    这衙门里捕快衙役一大堆，还有囚犯要吃饭，本该衙役们自理自治，可味道……公厨从外面小馆子订饭菜基本是公开的秘密，各县衙都是这么做的。

    “你去问问，如果他愿意把这衙门上下，包括牢里供伙食的差事转出来，原来饭馆给他多少，我给他双倍价钱。”

    “转出来？转给谁啊？”

    “知竹斋。”

    “知竹斋？就是……就是上次那个夏慕君姑娘？”

    “嗯。”

    柳盛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靠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应着姐姐。

    “她可是把你的簪子退回我这来了，说不能收，你忘了？”

    那姑娘是不错，可明显对自己弟弟无意，柳怜儿可是不忿了。在她眼里，弟弟玉树临风，人材出众，为何要为一个对自己无意的姑娘费如此心思？

    “我知道。”柳盛之连眼皮都没抬。

    “她和霍乘风好像关系匪浅。”柳怜儿不相信弟弟没看见。

    “我知道。”

    “那你还……”

    “算了，我自己去问吧。”

    “好，好，我去问我去问，你什么时候能对自己姐姐能像对外人这么好，姐姐就知足了……”

    柳怜儿从来拿柳盛之没办法，更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他。她一边念着，一边出去了。

    管事的人很快就问到了，见是三姨太来说情，又给双倍价钱，只当卖她个面子，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反正从哪定不是定啊，还说从后日就可以开始送了。

    柳盛之得了准信，放下茶杯就走。柳怜儿擦擦脸上的汗珠，心里骂着弟弟，突然柳盛之又折返回来，笑着说了一声：“谢谢姐姐。”柳怜儿就什么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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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黑了，知竹斋里都收拾停当了，伙计也回家了，夏婉娘和映荷在后院牵驴车，夏慕君正在上门板，突然一只手从斜刺里伸出来，帮她抬住。

    夏慕君抬头一看，是许久未见的柳盛之。

    “玉娘，我来吧，这种粗活你怎么能做呢？”柳盛之笑吟吟的说，自顾自把门板轻轻往上一托，就架好了。

    夏慕君看着柳盛之殷勤又暧昧的样子，有些想笑。其实她早看出来，这柳盛之不见得对自己怎么样，他就是跟霍乘风斗，故意的。

    “幼稚！”慕君在心里暗暗想着。

    “你来这里干嘛？我们店要关门了。”

    “我来找你啊。”

    柳盛之一挑眉，微微上扬的丹凤眼满是笑意，艳光四射，夏慕君作为女人见了都自愧不如。

    “找我干嘛？”

    柳盛之从衣袖里掏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到柜台上。

    “这是定金，我代表衙门聘请知竹斋给桃花镇县衙及牢狱备饭，后日起生效。每日按辰时，午时，酉时送三餐，哦，对了，还有亥时加一次宵夜……”

    “这位官爷说得可当真？”

    夏婉娘和映荷也出来了，听见柳盛之的话，再看看柜台上的银子，喜出望外。

    “自然当真！”

    夏慕君怀疑的看着柳盛之，打瞌睡有人送枕头，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柳盛之看到她的迟疑，只是微笑。

    夏婉娘看看慕君又看看柳盛之，虽然也觉得这事太巧了，但这银子来的太及时了，映荷也在一边眼巴巴地瞧着。

    “好，这个单子我们接下了，谢谢柳官爷。”

    夏慕君看着姑姑期盼的眼神，沉吟之后答道。

    “那玉娘，不如你跟我去吃宵夜吧，我再跟你详谈细节，谈好了我送你回去。”

    柳盛之唇畔的笑意更盛，用手肘撑着柜台，偏着头问道，他对自己的样子还是很自信的。

    柳盛之不知道，自己风流倜傥的样子，在夏慕君眼里却像个求欢的公孔雀，还是最傻的那只。

    她忍住笑意，做出困惑又担忧的样子问道。

    “如果我不去的话，这生意是不是就黄了？”

    “呃，这自然不会，玉娘不愿意去，我怎么会勉强呢……”

    柳盛之早就料到没这么容易，很快松口了。

    “那麻烦柳官爷明日一早到我店里来，我们再详谈吧。”

    “一言为定！”

    ☆、第七十四章立秋

    在回家的驴车上，夏婉娘怀里揣着还温热的十两银子，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这个月的铺子钱总算有着落了。

    “姑姑，除了白大嫂，还有别的什么人……”

    夏慕君在脑子里算着帐，话问到一半又停下了。夏婉娘却听明白了，这是侄女顾及自己面子呢，她脸一红，还好借着夜色掩护看不出。

    “村里人没有了，”夏婉娘想了想回答道，略顿一顿，声音又低了下去，接着说：“还有屠夫那里，卖面的，卖米的，再没有了……”

    “好，姑姑你明日再去恒隆号找找那杜掌柜问问，多少要一点回来。”

    提起这个老奸巨猾的杜掌柜，夏婉娘就生气，货送了好几批，运费也先垫着了，货款一分钱没见着。

    “是，这次在再要不回来钱，可别怪我撕破脸。”

    “也不要太生气了，娘，表姐卖了药材苗的钱应该管够填这些窟窿了，是不是，表姐？”

    映荷安慰着夏婉娘，一边眨着眼睛看着慕君。她是真的佩服自己这个表姐，不慌不忙，总能想到法子，有慕君在，她心里就定的很。

    “嗯，你们俩都不用担心，该干嘛干嘛，有我呢。”

    “君儿，姑姑真是对不住……”

    夏婉娘最近真是心力交瘁，如果没有慕君，这么些钱，可怎么办？她想着想着，鼻子一酸，又开始擦眼泪。

    “好了姑姑，都是一家人，还说那个做什么！快到家了，你快擦擦眼泪，可别让奶奶和爹爹他们看出来了。”

    “嗯。”

    进了家门，云峥过来牵了驴车去安置，夏奶奶和夏于氏笑吟吟的，端了黄铜脸盆过来给他们擦脸净手。

    “好香啊，娘，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是红烧肉，姐姐！”

    扎着两个犄角辫的小慕兰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兴奋的说。

    “今儿个立秋，你爷爷特意去村里屠夫家割了点新鲜的五花肉，咱们也贴贴秋膘。”夏奶奶笑着接口道，一边把帕子递给夏婉娘。

    夏婉娘抬头看了一眼夏奶奶，知道娘这是原谅自己了，鼻子又开始泛酸，赶紧接过帕子在脸上擦了擦。

    一家人团团围坐在灯下，除了香喷喷的红烧肉，还有豆沫和青菜做的秋渣，据说是在夏末秋初，气温变化的时候，吃了秋渣可以护肚子，预防拉稀。

    还有一碟金黄的鸡蛋饼，摊的团团的，足有小慕兰的脸大。

    “舅妈，这饼可真圆。”

    映荷夹起一张，想撕开，被夏于氏按住手，“就要这样吃，圆圆满满才好，圆圆满满的过完夏天，圆圆满满的开始过秋天。”

    “哦，原来还有这讲究。”映荷听了，就把一整张蛋饼卷了秋渣，再浇上一勺红烧肉的汁，香极了。

    “哥哥坏，哥哥抢我的肉肉，爹爹，爹爹，你快看呐！”

    “你个子小，吃块小的，来，这块肥的给我……”

    “夏云峥，你丢不丢人，把筷子给我放下！”

    “哎哎，他长个子要多吃点的，你打他做什么，来，铮子，吃奶奶这块。”

    “君儿，你也吃啊！”

    “哎！”夏慕君笑着看着家人，觉得自己为他们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完饭，都去天井歇着了，慕君在后面收拾碗筷，要去洗碗，被云峥拦着了。

    “姐，你日日在铺子里也挺累的，歇会吧，我去洗。”

    “哦？真的？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勤快啊？”

    夏慕君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夏云峥，有些惊讶。夏爷爷走过来，笑呵呵的拍拍孙子的头，解开了她的疑惑。

    “他勤快？是今日，那赤羽过来跟我做竹笛的时候说，如果他帮你洗一个月的碗，就教他几手功夫……”